顾平生并不认识眼前男人的长相, 但并不妨碍他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是谁。

  也是同一时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似乎也认出了顾平生的身份。

  金色的眸子里透着点点好奇, 男人扬唇笑道:“看起来你似乎有很多疑惑,有什么想问的便问罢。”

  仅仅是一句平常得不能更平常的话,就让人产生了无限的倾述欲。

  顾平生从男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紧密的亲切感,却不知道这样的亲切感是坏事还是好事, 本能使然,依旧对人保持着警惕, 思忖要怎么开口。

  男人似乎看出了顾平生的顾忌, 他抬起一只手掌, 摊开的掌心上漂浮起几缕金色的线条:“你所做的任何事不会对我产生影响,可以放心询问。”

  金色线条拖着绚烂的尾焰,精灵般活泼地蹿在了顾平生的面前。

  看着这几缕金色线条,顾平生心领神会, 摊开掌心的同时, 属于他的金色光芒从中溢散出去。

  两股金色光芒触碰在一起,看着将要融合,又很快分崩离析,泾渭分明地立在两边, 不断律动的过程中让顾平生看到了在时间线上断裂的因果。

  倒真是应了男人所说的那句话——顾平生现在所做的任何事, 不会对男人产生影响。

  顾平生曾经有过改变过去却失败的经历,而失败一次已经足够, 他现在比谁都要理智,不会强行试图更改自己过去的命运。

  刑野和他相遇是既定的事实,不在改变过去的行列。

  男人提醒他这一件事, 巧合也罢,有心也罢,至少让顾平生感觉到了对方的善意。

  还有一点让顾平生放下戒心的原因,就是男人给了他一种张勋张叔叔的既视感。

  没有多话,男人随手一挥,以他们的头顶约三米高的位置为顶点,从上外下展开了一片椭圆形的半透明屏障。

  身处屏障之内,刚才感觉到的压抑氛围顿时有所消减,暗地里生出的许多窥伺目光也被遮挡,连天边震耳欲聋的雷声也变得微不可查。

  男人再一挥手,凹凸不平的地面平白生出了一些绿草,草地的上方有桌子、椅子,还有泡好的红茶。

  “坐吧。”男人的笑容似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和声说道,“我们可以慢慢说。”

  站着也是问,坐着也是问,问的东西比较多,似乎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顾平生在就近的位置上落座。

  不过,先开口提出第一个问题的人不是他,而是对面的男人。对方指了指胸口的位置:“你把它解封的缘由是什么,可否告知?”

  解封?

  近期以来,胸口部位出现的异常只有一个,就是那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在异常最初出现的时候,顾平生的神智曾潜入自己意识海。古老的故事书漂浮在半空中,花团锦簇,百草繁密,比起最初只是两三朵小花的单调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然而翻开故事书的图页,雕像的心脏部分仍旧是一个漆黑的窟窿,并没有力量凭空回归。

  也许是他的心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什么异变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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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借机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由什么原因引起的?”

  男人闻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明明那只手与自己相隔一只手臂的距离,顾平生的心口处却传来了对应的触碰感。他心头一惊就要躲开,听到男人柔声提醒道:“别动。”

  顾平生忍住了不动,幸好男人也没有探查多久。

  “禁制的封印并没有受到其他力量的染指,解封它的人确实是你自己。”男人的眼睫毛微微下垂,好似在沉思,又好似有些忧愁。

  但这一抹思绪只在一瞬间,他说:“对你而言,这是失而复得之物,你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威力。然而,因为你现在的力量仍旧不全,它也受到了局限,并不能发挥出完全的力量。”

  顾平生定了定神:“那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过去的人们将其誉为天空的基石,未来的人们把它当成高能量体结晶物,神话传说中那是神明的心脏。”男人笑了笑,“也就是你我的心脏。”

  果然是心脏。

  一直以来,顾平生都以为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和其他部位相同的待遇,被伊甸园恶意拆分当成培养皿一样的工具使用。原来他的心脏还在原位,只不过被封印起来了而已。

  男人刚才说了,因为他身体的限制,心脏还没有发挥出自己原本的威力。

  原本的威力有多大,能不能和伊甸园所抗争,顾平生借机询问。

  听到伊甸园的名字,男人像是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来,隔空点了点他的胸口:“和你失去的其他部分不同,这是你身体里最强大的部位。”

  神明的心脏之所以强大无比,是因为它不会为世间的喜怒哀乐而动容。没有弱点,继而坚不可摧。其他所有的部位都由心脏供应着元力。

  如果顾平生能收回自己眼睛这一部分的力量,他将所向披靡。

  顾平生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适时传来,像是在向他宣告自己的重要性。

  重要得致命。

  顾平生看向眼前的人:“你为什么将它封印?”

  男人偏了偏脑袋:“你觉得会是什么?”

  顾平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句他在梦境里看到的场景。

  老人身着大祭司的衣袍,他的身后站着无数在苦难中幸存下来的人们,人们的哭泣响彻神殿,他却无动于衷,于是老人满脸哀痛地询问他——神明,若您一直这么高高在上,您要如何才能看见这个世间的苦难?

  顾平生将他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有一个老人问我,为什么要坐视这世间的苦难不理?”

  “是的。”男人轻轻闭上眼,像是在缅怀早已被风尘消磨的过去,“那是我决定封印自己心脏的起因。”

  在男人刚‘出生’的那段时间,祂并不能理解生命的含义,意识在这世间飘荡了许久,才遇到那样一群小人。

  小人们正在对抗从地面滋生的黑暗生物,那些黑暗生物存在的地方会污染泥土,万物生灵都将在被污染的地方息声,变得空寂阴沉。男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不适,所以祂出面解决了黑暗生物。

  黑暗生物看起来强大至极,不可抗衡,却被出现的男人仅用一招轻松解决。小人们在大惊失色的同时,慌乱跪地。

  男人说道:“他们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并将我喻为神明。惭愧的是,我并不能给予其同等价值的回馈,因为他们的那些情感对我来说,太脆弱,太薄弱。”

  “我任由他们自然消亡,直到有一天,我故地重游,已经找不到当初的那群人。”

  那个时候,对祂提出疑问的祭司老人已经死了,包括在神殿中哭诉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毕竟人的寿命大多数都不会超过百年。

  但是男人化为飞鸟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在故地看到那些人的后代。留给祂的是一片寂寥无声的焦土,漆黑而狰狞的魔物正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从它们身上流出脏污的汁水,浸染了土下埋葬着的白骨。

  飞鸟无比困惑,大地向祂叙述原委:原来是战争的蔓延让部族感觉到危机,大家意见不一引发内乱。

  人心的动乱比魔物更可怕,祭司的后裔一家遇害,通达神灵的术法失传,无人能够在危机发生的时候及时召唤祂。

  飞鸟沉默了下来。祂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沉默,只是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大地为祂分裂开来,露出祭司被掩埋在土下的森森白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大地为此动容颤抖。

  不远处正打得不可开交的魔物们感受到了这让它们震撼的冲击,纷纷转头看向灾难发生的源头。

  没有山洪爆发,没有岩浆喷涌,他们只看见一只小小的白鸟停在开裂的缝隙前,望着人类的白骨无声落泪。

  “既然担了‘神明’的称谓,接受了他们的供奉,或许也该为他们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男人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便把这里封印了起来,让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顾平生明悟。

  或许现在的他也残留了一点那古老而久远的记忆,在男人述说过去的时候,他仿佛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部族全员死去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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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看得见顾平生在此一时,情绪从悲伤到淡然的快速转变。

  “我封印它的时候也想过,或许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我会因为某些原因将心脏的力量解封。但你的出现,仍旧出乎了我的意料。”

  男人轻声询问:“伊甸园对你出手了,是么?”

  顾平生将自己的思绪从刚才得到的巨大信息量中抽离出来,淡声说道:“你似乎并不意外。”

  男人又是一次叹息。

  欲望如伊甸园的禁果,又如黄泉彼岸的罂粟花,扎根于黑暗的泥土疯狂生长,无法抑制。

  这不是值得深谈的话题,深究伊甸园的变心和背叛也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说道:“你来,是否为了寻找对付伊甸园的方法?”

  顾平生没有否认:“在这之后,我的身体会被伊甸园四分五裂,我的爱人会因此陷入危机,我需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