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卫凌在距他一米处站定了,眼神有些阴毒,“你见过师尊?”。

  江叙被问的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第一反应是难道褚卫凌也知道温翮雪跟着他们一起下山了?

  他皱了眉头,看对方一眼,“师兄说的好笑,试问下山的弟子谁没见过师尊?”。

  褚卫凌眉宇间的寒意更加刺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再次开口,“我说的自然不是这个”,狭长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师尊是不是也下山了?”。

  原来是不知道,江叙得知这个,心下立时放松下来,面上也轻松起来,他耸耸肩,“这我可不知道啦,师尊的事情我一个小弟子怎么会知道?”,他眯眯眼,故意笑着道,“倒是师兄你,对师尊尊敬有加,怎么还来问我?”。

  一行人刚渡江而来,此刻在江边稍作休息,水岸清风习习,偶有岸边垂柳被吹动的枝条轻柔碰撞声响,江叙说完这话,褚卫凌只是用要杀人的眼神盯着他好一会儿,嘴唇却紧抿着,半晌不发一言。

  就在江叙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意味。

  “…你身上有师尊的气息”。

  这话一处,江叙差点吓得从地上跳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对方太过敏锐还是什么,他下意识地便想要低头,在自己衣袖间试试,看是否真有师尊气息,江风一吹,泠泠然打个激灵,才反应过来眼下说出这话的人还在对面,可不能乱了阵脚,叫他猜出些什么。

  思及此,他故意话语尖锐些,道,“师兄莫不是晕船啦?现下都有幻觉了”,江叙表面淡然,实际上内心还是慌乱,睫毛轻颤几下又稳稳停住,“师尊远在凌云山,多日不见,怎会有师尊气息?”。

  难怪会突然来找他,原来还是为了师尊的事情,他不禁多看了褚卫凌两眼,脑中忍不住想对方到底与师尊有何过往,若是单纯只是像对待有能力的长辈这样尊敬崇拜师尊,怎么会事事都关心,甚至连他口中所说的师尊的‘气息’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小子不会每天都在时刻关注师尊吧?那这也太恐怖了!

  江叙搓搓手臂,好看的眉头皱起,师尊被人这样盯着,他莫名觉得心中难受。

  “最好是”,褚卫凌眼神锋利如刀剑,每每射过来就好像要用目光将江叙大卸八块,“最好离师尊远一点”。

  又是这句话。

  江叙看着他布满警告神色的表情,突然就平静下来,身体放松下来,半倚着身旁柳树的粗壮树干,“师兄”,他的声音轻淡,混入身后江流细响,“我们同是弟子,为何偏偏我要离师尊远些?”。

  他挑起眉,斜斜看着褚卫凌,“你呢?你在想什么我总会知道的”,江叙这话并不是随意一说,三番几次的,这人总是在他面前警告,往日是不愿多管,可眼下看样子是不行的,他总得知道个清楚。

  褚卫凌垂落的双臂动了动,一只手按住腰间佩剑,江叙眼尖地看清他动作,目光落在他手下那把光泽陈润的剑上,有些吃惊,“新的?”。

  谁料这一问,对方却好像炸毛的猫一般,只按着剑柄的手猛地一动,利剑即刻出鞘,寒光一闪,带来一道凌厉剑气。

  江叙忙往旁边躲开,看着被削下来半截的柳条,拍拍胸口,“不是,别动不动拔剑相向呀,好歹是同门呢,”,他撇撇嘴,嘟哝道,“亏我还叫你一声师兄”。

  “剑碎了,自然要换”。

  褚卫凌看着落在他脚边断成几截的柳条,收回手中拔出一半的长剑,双手又重新归位。

  江叙回过神,这下算是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生气,可他刚刚确实只是单纯问问,又不是故意提起他已经被打碎的佩剑,更何况那把剑还差点杀了自己,难不成还得恭恭敬敬地提起来?

  他上下打量几眼褚卫凌,不愿再与他多谈,心道这人比起以前的自己明明更像反派,转身时叹口气,嘴中嘟哝着,真是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此次到达的是个水岸小城,静水流深,缓缓流淌着的轻缓水流仿佛将时间也变慢了,小河两边黑瓦白墙的房子静静矗立水边,如同一副安然舒缓、韵味悠长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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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划船的花白胡子老爷爷戴着草帽,慢悠悠划着浆,口中唱着悠扬小调,婉转动听却又有几分豪气。

  调子激起水面细小波纹阵阵,与木浆划过水流时的声响相得益彰,只是一条算不上十分宽阔的清澈河流,此刻映着这调儿和清风,却像是在江河中心,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只是气氛属实过分冷沉了些。

  江叙看着清澈水面下几只随船浮沉的游鱼,不由得叹口气,撑着下巴的手翘起修长食指,在侧脸上轻敲两下。

  熟悉的木调冷香突然笼罩,将江水隔开,他转头,看见徐温的脸近在咫尺,竟是下意识地没有躲开,于是正正好望进那双眼里。

  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江叙开口问了句怎么了,出口时嗓音微有些干涩。

  徐温的指尖落在他鼻梁,轻点一下,触感像雪花温柔落下,“看看你”。

  短短三字,江叙却好像懂得他在说什么,心下不由得感叹,师尊这人虽说话少,但却实在是字字珠玑,不知浓缩了多少意思,偏生他还能听得懂,也是默契。

  在外头自然不能叫师尊,可叫徐道友又徒增几分过度陌生和尴尬,这些天江叙想了又想,干脆直接叫徐温了,反正不是真名,也免去他直呼师尊名讳的不好处。

  他轻唤一声名字,无奈道,“水岸景色甚好,看我作甚?”。

  徐温顷过的身体复归原位,指尖敛入宽大袖口,他今日穿浅青色,与这流水和清风相称,做“温翮雪”时如雪如冰的气质自然而然的,化作凛然的水,微风抚袖,又增添几分轻柔。

  “我担心你”,徐温垂眸望进水下,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江叙的飘幻影子。

  一直以来江叙印象中的温翮雪属于猫系美人,可眼下这样子分明就是一只委屈的狗狗。

  “…师尊”,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叫出熟悉的称呼,“我好得很,不必担心”,说完,他想了想,还伸手拍拍对方的手,以示安慰。

  “快要到了,师弟”,一个清朗声音从前方传来,江叙抬头,看见大师兄看着他,一向温和的眉眼今日却显得有些沉寂。

  “你稍后随我去周围查探”。

  江叙松口气,为着师兄终于对他开口说话欣喜一瞬,“好嘞师兄”。

  自从师兄风寒好后,就没再同自己主动说过话,对方对自己一向宽容,突然这样,江叙心里头实在惶恐,眼下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徐温看着时景玉挺直的背影,一双沁雪似的眼看不出喜怒。

  “啊!”,白色软毛在空中纷飞,夹杂着间隔穿出的痛叫 。

  青漪半靠在冰凉的玉柱上,长发披散,身上红衣沾上血污,早已不复早前亮丽。

  她身后的尾巴纷乱,在半空中乱舞,其中一截还在流血的断尾格外明显。

  断尾受不得刺激,理应及时治疗处置,现下却被一道红色铁链紧紧扣住,移动不能。

  身旁站着的山崤脸上露出担忧神色,却不敢上前,仔细看,他颈项间有一道极细的黑色锁链,隐隐有黑气环绕。

  九尾狐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是修为之证,是身上数一数二金贵的东西,用时最机敏,痛时却也最痛。

  青漪微喘着气,抬眼时异瞳闪着危险的光,“魔君,”,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尾巴上的痛感,虽然受了伤,却还坚守着骄矜,不肯低下头语气微弱的说话,“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说好的是哪样?”,坐在最上方宝座上的魔君一挑眉,眉宇间尽是玩味之色,“唐唐青丘之主许下的承诺也真是廉价”,他语气慵懒,微哑的声线勾缠着几分魅,在偌大大殿中响起,却像冷冰尖锐。

  “白流!我们是交易,还轮不到你…呃!”,山崤沙哑的声音喊出一半,便尽数被碎裂的痛吟

  换下,他捂住脖颈,额遍黑色花纹蜷缩起来。

  “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白流眼神冷冷射过去,突地直起身,“交易?你们要的我能兑现,我要的呢?!”。

  他突然发起怒来,妖冶漂亮的脸竟然显出几分狰狞,“我只要一个人罢了,你们倒好”,他走下漆黑石阶,声含嘲讽,“一条尾巴要修多少年啊”。

  脚步声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下,白流居高临下站着,冷冷看着冒着冷汗的青漪,“所以九尾狐,最好给我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