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刚刚是说,我奶奶?”。

  妇人胳膊上挂着篮子,闻言皱眉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出了趟门脑子都不好了?我方才是说你奶奶,快回去看看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江叙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袖,摇了摇,眨巴着眼,“大娘,你可以带着我去吗?”。

  妇人不忍心地看他一会儿,妥协了,“那便快些,我还要回家的”。

  江叙忙点头跟了上去。

  那妇人带着江叙拐过许多条街,最后钻入一个昏暗的小巷,直至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下,她看了江叙一眼,眉毛动了动,掀开篮子里的布,拿出一个烧饼给他,才转身匆匆离开了。

  江叙捧着尚留有余温的烧饼,看着木门上那两张早已经被风吹得残缺的两张老旧年画,心中涌上些奇怪情感,酸酸涨涨,难受的厉害。

  这是谁的感觉?是他的……还是这个和他同名的小孩子的?

  他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陈旧木门,尘土飞扬的刹那,好像有什么被尘封的记忆在脑中破土而出,江叙眼前光影晃动,一帧一帧浮现出许多画面。

  “阿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木屋内传来,江叙从恍惚中回过神,听到这声音,鼻尖霎时便酸了,一颗眼泪滑过下睫毛,从脸上流下。

  他伸手去擦拭那滴泪,却见眼前白光一现,下一刻,他已然站在了屋子里,床榻上躺着位老人,室内竟比室外还要寒冷,墙壁脏黑,里面的陈设简单的可怜,除去中间一张小桌、一个破旧小炉,便只剩下那张躺着人的床榻。

  一进入这间屋子,脑中那些记忆便清晰涌入,一个小孩儿坐在屋子中央,拿着把蒲扇,给那个小炉煽风,好让火焰烧得更旺,炉子上有一个锅子,里面隐隐约约冒出些粥的香气。

  江叙刚一抬脚,那孩子便转过脸来,朝他一笑,竟是一张和长大后的他有十分相似的脸。

  他踌躇着往前走,却见那孩子笑得开心,甜甜叫了一声,“奶奶”。

  江叙猛地转身,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慈爱老人正推开门走进来,怀来揣着一个纸包,老人笑呵呵走进屋子,他伸手去触摸,却生生穿了过去,只摸到一片虚无。

  “奶奶快坐下,你怎么又出去啦”,小江叙半是嗔怪地接过老人手里的纸包,闻到香气后又眼睛一亮,“是包子!”。

  老人慈爱地摸着他的头,接过他手里蒲扇,“快吃吧”。

  小江叙拿出热乎乎的包子掰开一半递到老人嘴边,同音清脆稚嫩,“奶奶也吃!”。

  屋子里因为烧着粥的小火炉没有那么冷,包子香气和两人的笑声构成一副温暖的图景,江叙看着越来越模糊的画面,湿了眼眶。

  这好像,好像是他的记忆,可他为什么从来不知道这些,只记得在现实生活中的事情?

  画面再次回转,小小的江叙被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围成一团,手里好不容易赚来的铜板被打散在地,随后被其他孩子快速捡起来,为首的那位叉着腰,得意地指着他的鼻子,“这些钱一定是你偷得!”。

  小江叙低着头,他比这些孩子瘦弱的多,小了多半个头,声音细弱的辩解,却被一把推开,围着他的孩子开始拳打脚踢,嘴里唱着自己编的歌谣,“江叙江叙不要脸,没爹没妈没教养!”。

  江叙眉头紧皱,他上前去,想要挤开那些孩子,却根本无法触碰他们,只能咬着唇看着小江叙被殴打,最后那群孩子打够了,才散去,留下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都是青痕的小江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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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又一转变,是杏花烟雨的小溪流旁,江叙站在杏树下,看着蹲在石头上在小溪里洗衣服的江叙,他已经长成了少年,身上粗布衣裳也未能遮掩那身不可忽视的少年气,身形却还是清瘦的厉害,拿着木槌的手腕比一般男孩子要纤细许多,浓密的黑色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露出白皙好看的侧脸。

  少年似乎是打累了,停下来歇了歇,擦擦额角的汗,伸手捞了一把春日的溪水,掌心中飘着瓣飘落在水中的白色杏花,虽才十几岁,眉眼已是十分好看,睫毛卷翘纤长,那双墨玉般的眼在看到掌心的花瓣时漾出灿烂笑意,少年与汩汩流淌的溪流一同勾勒出一副宁静的画。

  江叙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可安静很快被打破,一块儿石头丢在了少年江叙的后背,他站了起来,随后是一群长得高大的少年,他们大步走过来,得意地看着少年江叙,眼里满是不屑,“喂,谁允许你用这儿的水?”。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江叙忍耐不住,可这些都是记忆,他无法插手,只能咬牙看着。

  少年江叙不卑不亢地拉下挽起的袖子,转身将盆抱起来,绕开那群人要走,却被一把打翻了手里的水盆,为首的那个少年恶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腕,“你长得和个娘们一样,脾气也像娘们,呸!没种!”。

  其实江叙长相并不阴柔,不过是因为少时缺少营养,至今也很瘦,又因为长得好看,总会招致同龄人的嫉妒厌恶。

  他抿抿唇,捡起水盆,可那群人不依不饶,逮着他不放,就要把人往水里推,江叙看的干着急,却见画面一转,眼前场景再次不见了,他来到了一片茫茫雪地。

  这里满是洁白雪地,天空中还簌簌地不断下着,偶有寒风刺骨,冷的厉害。

  江叙抬手躺着迎面吹来夹杂着雪末的寒风,却陡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他猛地停下来,挡住风,努力睁开眼,看见在苍茫雪地里躺着一个人,那人也是一身雪白,唯有身上不断流溢而出的鲜血,如红梅绽放在一片白里。

  他赶紧走过去,却看见了背着背篓穿着单薄布衣的少年江叙再次出现了,他顶着风雪,背篓里塞满了干树枝,在那个晕倒的人面前停下来,江叙赶紧跟过去,在看见那个人的脸时一愣,那张在冰天雪地里也美的惊心动魄的脸,正是他师尊,温翮雪。

  怎么可能?江叙已经无暇再去回想这本书原本的剧情了,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已经超出了剧情,眼下他所经历的,不像是原主的事情,更像是他自己的。

  少年江叙忙放下背篓,看着温翮雪被染红的衣裳,脸上慌乱,从身上撕下来一片布条,给他简单缠住伤口,又艰难地把人抬起来,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踏着厚实的雪地离开了。

  江叙呆呆看着,隐约地,好像看见温翮雪被扶起的时候睁开了一下眼睛,但风雪太大,他没看清。

  所以‘江叙’和温翮雪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的,那为什么原作里却说二人并不相识呢?

  忽然间风雪大作,寒风卷起千堆雪,江叙挡住脸,再睁开眼时,是一个古朴的小院子,院中有一棵桃树,正直花期,开的盛大。

  树下小石桌前坐着位白衣人,光看背影,就已是端方清隽,在桃花树下饮酒,如画中仙。

  江叙缓缓走至那桃树前,看到的果然是温翮雪的脸,他便静静站在一旁,一会儿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从屋里跑出来,脸上洋溢着笑容,手里端着盘点心,献宝似的递给温翮雪,少年江叙坐在温翮雪旁边,趴在他旁边,笑着叫他阿雪,让他常常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这个江叙和原作中那个性格完全不同,明明就是个明媚少年。

  况且他和温翮雪的关系看起来很好的样子,平日那个清冷端方的温翮雪在他面前却也丝毫不吝啬笑。

  为什么会变成之后所说的“二人并不相识”呢?

  江叙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二人,只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熟悉到,好像自己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此时桃花簌簌落下几瓣,落在少年江叙发间,温翮雪眉眼带笑,伸手捻了那花下来,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江叙痴痴看着,不知为何看着温翮雪带笑的面容,心中却浮上痛意,一枚桃花悠悠落下,他伸出手接着,那花边恰好落在掌心,渐渐如同雪花般消融,只留下一抹幽幽花香,江叙缓缓闭上眼,合上掌心。

  花香风声渐渐远去,他睁开眼,看见了自己最开始进入的那片虚无之境,周遭还是一片寂静无声。

  那些不知是谁的记忆全部在他脑中汇集,方才经历过的、没有经历过的,全都像水流一般不可阻挡,盈满了心中沟壑,就好像生来就该在他脑中,江叙失神地看着方才花瓣停留过的掌心,再抬头时,面前站着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一身黑袍,宽大衣袖间是暗红色的花纹,压抑又糜丽,从眉眼到身形,几乎与江叙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那人眉心有一枚暗红的霜花印,眉眼也更深、更沉,他静静看着江叙,半晌,轻声道,“你回来了”。

  江叙愣愣看着他,却并没有恐惧之感,他低低嗯了一声,又问,“你是谁?”,其实经历了刚刚那一遭,他猜这个人或许就是自己,但他需要一个理由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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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手,腕上红绳闪现一瞬又很快隐去,修长手指接着便隔空点上江叙眉心,一点红光很快没入,江叙浑身一怔,张开双手,忽觉身体热了起来。

  那人收了手,眼里藏着复杂情绪,他紧紧盯着江叙,突然极轻地笑了一下,这一笑驱散了眉眼间浓重的郁气,他轻声道,“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江叙”,话音刚落,便消失在虚幻之中。

  下一秒,一股水流笼罩在江叙身上,再睁开眼时,他完好地站在仙宫里,面前赫然是那面神奇的水镜。

  不等他理清方才的一切,身后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