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
这句话本该在江驰醒来第一时间脱口而出，可他发现，现在根本说不出话。
是个哑巴。
而他面前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水母。
它们在水中浮动，似乎是在排队等待什么。
周围的水十分浑浊，两侧是高高耸起的立板，不算快的水流正将它们一点点往前推。
江驰想要离开，并试图变回人形或者龙形，但都失败了。
他变成了一只手无缚鸡之力却又与众不同的灯塔水母。
小小的，只有5mm左右的他，根本掀不起风浪。
江驰在水中随着水流规律向前移动，他没办法自由支配身体，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而那只无形的线正把他推到某个未知的地方。
已经向前移动好长一段距离的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盛满水的长条水槽中。
水槽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可能很大，但他看过了，前后排着的水母个头最大的是一只蛋黄水母。
也就是说，水槽宽度绝不超过60cm，如果他能变回人形，稍稍一迈就能过去。
对于此刻身形小小的他来讲，这只并不宽大的水槽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无法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水流将他冲向前方。
江驰尽可能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可相比于原来的体型，本该正常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浩大，而他的视线范围有限，实在无法将这里打量完全。
就在此时，他随着水流飘到了岔路口。
就在江驰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永无休止地漂下去时，水槽流速突然增加。
接着水流方向突然变化，他被推到了另一侧。
被分流了。
江驰从这个长条水槽的支流拐到了另一侧。
这里的光线远不如刚才那里明亮，周围巨大机械运行发出的轰鸣声中混杂着肌肉组织被搅碎融合在液体中，好像把大块牛肉放进绞肉机，绞成牛肉馅一样。
听起来就让人瘆得慌。
江驰尽可能摆脱无形的束缚，仔细观察周围情况。
可他只能勉强看见头顶倒挂一只巨大的水母，它倒挂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
和他见过的所有水母都不一样，这只体型巨大且长相夸张的水母一对“眼睛”长在头顶，盯着水槽中的每一只水母，宛若一个监工。
不是真的水母，江驰可以确定，它超长且密集，柔软自然垂下来，十分逼真的触手上布满微弱闪烁的呼吸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灯时隐时现，仿佛跟着江驰的呼吸韵律，每次暗下后亮起，江驰都能感觉它近一分。
可等他想要仔细考究，对方依旧黏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
危机四伏，江驰却没办法逃走。
只能在水母那双大眼睛的监视下随着水流缓缓向前。
分到这边的都是些小型水母，而且水槽的宽度开始缩小，他们好像处在一个漏斗形的水槽中。
随着水流缓慢流动，江驰如同旋转寿司上的转盘一样，等待他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周围的机械运行声越来越大，从刚才只闻其声未见其物，到现在，江驰已经能看到不少仿形机械手在头顶挥舞运作。
漏斗形水槽的坡度改变了，从平缓的平坡逐渐上升，变成一个向上的陡坡。
江驰正随着水流爬坡，坡度越来越陡，随时都会掉下去把后面的水母砸下去，这让他想起坐激流勇进时的场景。
他不讨厌这个游戏，但不喜欢被支配的感觉。
即便水槽正在不断向上，江驰依旧无法从固定位置离开，身边的水流过他时，推着他向前。
Top爬到一定高度时，江驰终于能看清全貌。
那些本该在水母馆文明游览的游客，此刻正将一台台水母生态箱砸碎，里面的水母从坏口流出，躺在地上挣扎。
随后那些人就将水母丢进最近的搅拌机。
锋利的搅拌机高速旋转，很快就将水母绞成肉泥，从另一侧出来的时候，除了一滩水外，只剩下水母泥。
还有将水母用刀斩断，丢进一个生锈的木桶，里面躺着的都是残肢的水母。
这又是闹哪样？
等江驰收回视线，位于头顶的那只水母已经更近了。
它触手上的呼吸灯随着江驰的呼吸一亮一暗。
·
江驰来到水槽的最顶端，流速变得更慢，一切都静止了。
如果不是机器轰鸣声还在嗡嗡作响，他真的以为就会永远停在顶端。
“啊！”
江驰下意识喊出了声。
可他现在是只水母，能思考，能视物已经很不错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只能感受急速下降带来心跳加快的刺激感。
比他坐过的激流勇进和过山车刺激多了。
就在他以为可能会永远滑下去时，突然停止了。
江驰有点懵，但只是一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刚刚在头顶的那只巨大水母，此刻就在面前。
它数条散发呼吸灯的触手朝四面八方延伸，将跟过来的水母从水槽中抓出来。
眼看就到江驰，他已经在水流推动下到了跟前。
江驰想要挣脱束缚，可对方速度更快。
他被抓起来了。
被那只他以为并不是活着的水母触手抓了起来。
触手上细密且小的尖刺扎进皮肤。
作为一只弱小的水母，江驰被那个触手缠住从水中拉起来。
拉起来的瞬间，好像有东西从江驰肚子里离开。
他似乎被掏空了。
江驰没在挣扎，随着触手的移动，到了一条传送带跟前。
他被放在一个托盘上。
在传送带的运输下匀速向前。
不知道是脱离了水的缘故，还是体内某些东西被掏出去，江驰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剩下一点思考能力支撑他走完后面的路。
本来应该在水母馆的，被扎了一下后，突然就被拉到一个看起来像工厂一样的地方。
如今又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江驰想翻身，看看另外一边的情形，可他身体虚弱，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完成最基本的动作。
就只能随着皮带一点点往前走。
他穿过一片黑漆漆的地方，那里有喷头，将不知名液体喷在他的身上，离开后灯光重现，可江驰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大概就是冲洗一下吧。
可就在他继续被送到下一个地方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齐轩。
他怎么在这！
齐轩手机拿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压板，机械的抬起，压下。
江驰前面的那些小水母，再这样的动作过后，都变成了水母片，静静地瘫在冰冷的托盘上。
大概是死了。
江驰试图扭动身体引起齐轩的注意。
直到他被送到对方跟前，才发现，齐轩的眼睛是全白的，没有一点瞳仁，目视前方，只有一只手抬起落下，宛若一个机器人。
江驰叹了口气，马上就到他了，他就要被压成饼了。
就要死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停工，吃饭。”
是何沧的声音。
低沉浑厚，那种特殊的声线，即便江驰看不到他人，也绝对不会听错。
仿佛有一个鼓槌在心里咚咚敲击，江驰有些激动。
他得救了，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
江驰眼看齐轩把手里的压板放在运输线旁，机械的转身，面向另外一侧，跟其他人维持相同的距离向前行进。
他隐约瞧见齐轩脚下是细小且长的触手，如同披了张面皮，转过去背对江驰时，他的脑袋里装满了水的透明气球，毫无规律的乱晃。
跟水母的伞状体相仿，似乎用针戳一下里面的水就会流出来。
江驰来不及也做不到仔细查看，齐轩就离开了。
等他收回视线，盯着天花板，在已经停止的输送带上躺尸时，又看到了张氏兄妹。
他们也跟齐轩的状态差不多。
要不是现在江驰的能力有限，甚至于生命都快受到威胁，肯定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眼下他就是案板上的一条将死的鱼。
不。
连条鱼都不如。
鱼将死至少还能蹦跶，他连蹦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干瞪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至于何沧。
江驰依旧看不到他的位置，寄希望他能拯救自己似乎也不太可能。
想要追究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似乎不太可能。
江驰已经试过了，他现在的水母身体绵软无力，虽然水分没有立刻流失，但也不足以支撑他离开。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可他依旧只能待在那个冰冷的托盘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驰终于把人等回来了。
死神的镰刀终将落下。
Top人员也随即到位。
江驰清楚看到齐轩重新拿起压板攥在手里，举到自己的正上方，但并没有立刻砸下来。
他们在等待什么，同时，江驰也在等待。
等待一声令下。
等待宣判死刑。
何沧声音懒洋洋的，却底气十足，十分浑厚：“开始工作。”
躺在压板上的江驰眼睁睁看着那个压板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