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去,赵愠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

  倒不是怕伤害齐烬。

  赵愠主要是怕齐烬发现端倪。毕竟齐烬设计车祸这事没发生,它就只是个想法,而自己,却无缘无故知道了齐烬的想法。

  齐烬真要追究起来,赵愠没法解释。

  好在齐烬并没追究。

  他死死盯了赵愠许久,起身朝门口走过去。

  撩开水晶帘前,齐烬又回头:“因为最初接近你带着目的,所以我们就不会有以后,你是这个意思吗?”

  赵愠没反驳。

  “就因为我曾经想过策划车祸,我们之间就不能有以后?”齐烬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对沈亚星、冯策、芦子韬,哪怕是那个小c,你都能和颜悦色,对我却一次机会都不想给?”

  赵愠依旧没出声。

  “明白了……”齐烬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撩起珠帘朝外走。

  “等等……”赵愠说。

  齐烬身形一顿。转回头时,他晦暗的瞳孔里迸出点点亮光。

  “把你的东西也拿走。”赵愠抓起打包盒,递到齐烬面前。

  齐烬没接。

  赵愠把盒子硬塞到齐烬手上,转身走回沙发:“你的东西和你的人,我都不想再看见。”

  齐烬低头看着打包盒,什么话也没说。

  水晶珠子响起清脆撞击声,又迅速消失。紧接着是脚步声,开关车门的声音。

  车门关了好一会儿,院子里都没响起引擎声。

  赵愠梗着脖子,强迫自己牢牢窝在沙发上。

  分不清过了多久,院子里终于传来引擎轰鸣。等引擎声彻底消失,赵愠才回头看向门外。

  院子里已经没了黑色越野的踪影。

  空出的那块地方,看起来突兀又凄凉。

  生活可能就是这样吧,赵愠笑笑:有些东西存在在那里,怎么看怎么碍眼,但它有朝一日消失了,又会多少有点不适应。

  就好像黑色越野对于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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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不适应这事吧,适应着适应着,也就真适应了。又看了会儿空出来的院子,赵愠拨通沈亚星电话:“芦子韬怎么样?”

  “赵哥,你给子韬说什么了?”沈亚星压低声音,“他一句话不说,沿着海滩都竞走几公里了。我和冯策好话说尽,怎么全都劝不动。”

  失恋这事,别人劝确实没用。

  但与其长痛受尽折磨,不如短痛彻底断了念想。叮嘱了几句多陪陪芦子韬,赵愠提起重点:“餐厅的事,我退出。”

  沈亚星愣了:“为什么啊?”

  “这样对我,对芦子韬,都是好事。”赵愠并没细说。

  但看芦子韬的状态、赵愠的反应,结合之前寨子里拼酒的事,沈亚星迅速get到重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赵哥……”

  “餐厅是个不错的项目,你们三个好好做。资金……”赵愠话没说完,手机意外震了两下。

  “有其他电话打进来了,我看看是谁。”边说,赵愠便调出屏幕。

  看着屏幕上齐烬两个字,赵愠沉默片刻,继续跟沈亚星交代:“资金有问题的话,你私下找我。”

  沈亚星迟疑着嗯了一声。

  赵愠又交代了几句餐厅的事,其间,齐烬电话总共打过来两三次。本着说断就断的原则,赵愠一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

  在赵愠挂断电话前,齐烬终于不再打电话进来,他改成了发微信。

  “剩下的暂时想不到,想到了再说吧。你先回来送我,让冯策过会儿再把芦子韬带回来,免得碰上尴尬。”赵愠说完,挂了电话。

  屏幕上连着几条未接视频邀请,还有条未读信息。

  原来不是打电话?赵愠抿了抿嘴角,记起来齐烬号码还躺在黑名单里。

  反正都决定彻底不见了,就让它继续躺着吧。正想把手机揣回口袋,屏幕上的未读消息从1变成了2。

  第二条消息,是行文字。

  面容自动解锁,即使再不愿意,赵愠也看见了那行字。

  -是这里?

  三个字,一个问号。没头没尾,根本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赵愠盯着这行字,心里生出点奇怪的感觉。

  这行字前面的那条,是张图片。只不过赵愠没有点开微信,看不到图片上的内容。

  那张图片和这行字,明显是连在一起的。是这里?这里是哪里?齐烬又为什么要询问?

  盯着字又看了几秒钟,好奇心终究占据上风。

  赵愠点开图片,发现是张风景照——准确的说,它甚至算不上风景照,照片里只有几堆石头叠在路边,石头后面则是悬崖。

  这是在盘山道上拍的。

  只是这段盘山道?放大照片仔细又看了一会儿,赵愠猛然心惊:照片里,有两刹车痕迹。

  痕迹很浅,浅淡到几乎快要消失。

  这不是前两天的车祸地点,反而是更久远的,久远到几乎跟自己那场车祸同一时间的……车祸地点。

  换句话说,齐烬拍照的位置,极有可能是自己当初发生车祸的位置。

  手指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赵愠回过神,视频邀请已经发了出去。

  但齐烬没接。

  铃声响了许久,最终变成滴滴滴的忙音。赵愠缩紧眉尖,又拨了一次。

  依旧是铃声响了许久,最终变成滴滴滴的忙音。

  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建议稍后再次尝试。

  “不在身边?一分钟之前还他妈能发微信?怎么可能不在身边?”赵愠渐渐烦躁起来。

  他攥着手机在大厅绕了两圈,又拨通齐烬号码。

  彩铃竟然是首很激昂的曲子。

  极其强烈的节奏和鼓点,狂风骤雨般涌入赵愠耳膜。

  赵愠对钢琴曲完全没研究,但他却意外从这种类似狂风嘶吼的节奏和韵律里,听出了隐含的悲伤。

  彩铃声接近尾声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你发照片什么意思?”赵愠连忙问。

  电话另一端,没人说话。

  赵愠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的确没人说话,但却有似有似无的电流声,吱吱喳喳的,好像某种坏掉的电器在发出杂响。

  “齐烬?”赵愠试探着问,“齐烬,说话。”

  没人回应。

  “齐烬,说话!”赵愠急了,“再不说话我他妈挂了。”

  “说什么?”齐烬问。

  赵愠愣了愣:“能说话你装什么哑巴?莫名其妙发什么狗屁照片?还有没头没尾的话,还是这里?这里是他妈哪里?”

  齐烬那边又没声了。

  赵愠抿着嘴角,尽可能放缓声音:“你在哪儿呢?”

  “车里……”齐烬说。

  “谁他妈不知道你在车里?”赵愠再次有暴躁趋势。

  他甚至挺想就这么挂了电话,就算男主真在作妖,也跟自己这么个炮灰没关系。

  然而理智最终占据上风,赵愠蜷缩手指,指尖轻轻戳中掌心:“车在哪里?你发那个照片什么意思?”

  “车的话……”齐烬声音很轻,带着点抽气的声音,“在悬崖下。”

  赵愠心里咯噔一声。

  悬崖下?车为什么会在悬崖下?车怎么可能在悬崖下?除了坠崖,车绝对不可能在悬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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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愠?”齐烬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赵愠回神:“你他妈老实呆着,我马上打120!你……”

  “不用……”齐烬出声,“早……打过了。”

  赵愠再次愣住。

  “你说因为我……想过策划车祸……我们之间……就不能有以后。”齐烬声音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浅咳,“那我……还你。”

  话音落下,电话也在电流声中挂断。

  赵愠脑子空白了一瞬,耳边回荡着那句“还你……”

  记不清怎么坐进的车里,怎么打的火、挂的挡。直到车辆驶入盘山道,赵愠才意识到自己手指都在发抖。

  盘山道左侧是茂密树林,右侧则是悬崖。但因为白天的关系,树林看起来并不算萧瑟,悬崖也不再透着幽深。

  然而即使这样,赵愠心跳依旧越来越快,冷汗也一层层往外冒。

  齐烬说报过了警,那120和119现在来没来?他们到底找到人没有?

  有没有把人救上来?齐烬伤的怎么样?还能接电话,应该不会伤得太重?

  对,不会伤得太重,上次自己也坠过崖,不会伤太重的,肯定不会伤太重。

  带着这个信念,赵愠翻过山顶。

  沿着盘山道向下开了没一会儿,他便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随着距离接近,救护车声音越发响亮。赵愠转了个掉头弯后,救护车声音消失了,但他已经能隐约看见远处蓝白相间的车身。

  救护车旁边,还停着辆消防车。

  看着已经站到悬崖边的消防员们,赵愠终于喘上口气。

  他慢慢将车开过去,停靠在救护车旁边。挂好p挡,按下手刹,赵愠攥着方向盘,无声骂了句:“疯子!”

  消防员的速度很快,沿着绳索下去没几分钟,他们就用担架抬上来个人。

  守在旁边的医生、护士围过去。

  赵愠也推门下车,朝着担架跑过去。距离担架还有两步远,赵愠又猛地收住脚。

  跟车的是个女医生,大致查看伤员状况,她微微松了口气,指挥着把人抬进救护车。

  赵愠连忙跟上车。

  救护车掉头,平稳开起来。

  女医生看了眼跟上车的赵愠:“是你打的急救电话?”

  赵愠没给出任何反应。

  他靠着车门一动不动,目光却缓缓朝担架上挪。

  担架周围溅着几小片鲜红,担架上也沾了不少血液,粘稠又刺眼,晃得赵愠下意识想要逃离。

  但赵愠并没动。

  梗着脖子沉默几秒,赵愠目光再次偏移,终于落到齐烬身上。

  齐烬西装上满是血污,一点看不出先前笔挺的样子,甚至连手腕上也沾着血,让赵愠莫名想起那对鸽血红袖扣。

  当初就不该选那么个破袖扣,赵愠轻轻拧了下眉心,鸽血红鸽血红,都他妈带血了,能吉利吗?

  可是不对啊,那对不吉利的袖扣不是已经在自己家里了吗?

  混沌的大脑思考了好一会儿,赵愠才确认了:那对袖扣的确在自己家里,上次穿完齐烬的衬衫,自己还没把衣服和袖扣还回去。

  “先生?先生?”女医生再次开口,声音忽暗远忽近,好像隔着层什么,“请问,是您打的急救电话吗?”

  赵愠缓缓摇头。

  “那您是伤者的朋友?”女医生的声音依旧朦胧不清。

  赵愠想了想,没摇头、也没点头。

  他目光顺着齐烬手腕上移,滑过胸口,又落在脖子上。胸口和脖子都没有太大的伤口,更没扎着什么玻璃或者金属碎片。

  再向上,齐烬头微微朝里侧偏着,看不清脸。但大眼看过去,齐烬头部并没受伤。

  缓缓吐出口气,赵愠终于感觉四周声音都回来了。

  “先生,请问您是伤者朋友吗?”女医生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

  “算是……”赵愠点头,“需要联系家属是吧?我没法联系家属,但可以联系他下属试试。一切费用我垫付,药品和治疗麻烦安排最好的。他这种情况,大概多久能醒?需要转院吗?他才22,他……”

  “别紧张……”女医生笑了,“伤者现在就是醒着的。”

  赵愠一愣,缓缓低下头。

  齐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偏了过来,瞳孔依旧漆黑明亮。甚至,在那对漆黑又明亮的瞳孔里,赵愠隐约看见了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