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烬把车停好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这会儿天已经擦黑,正朦朦胧胧飘着小雨。

  庭院灯还没亮起来,只有车里灯带发着幽幽红光。

  红光打在齐烬黑漆漆的瞳孔上,好似纯黑的墨汁上染了层血——红得不算明显,却又让人不能无视。

  齐烬静静看了会儿灯带,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他借着红光找到某页,将硕大的孔字整个涂黑,又在那块黑色旁边轻轻写了个「一」。

  字刚写好,齐烬手机响起来。

  孔海明去世了,这不管是对合作、还是对合作伙伴来说,都是件大事。

  从中午到现在,齐烬接了不少电话,有其他公司来打探情况的,有供应商担忧付款的,也有孔家打过来,希望齐氏帮忙主持大局的。

  这次打来电话的,是孔海明的妻子。

  看着屏幕上「孔夫人」三个字,齐烬安静合上笔记本。把笔记本放回原处,他看了眼还在闪烁的手机,下车朝别墅走过去。

  别墅里灯大亮着,门口并没有赵愠身影。

  反倒是玄关摆着个箱子。

  看见那个箱子,齐烬诧异地拧了下眉尖:“李桥舟?”

  没人回应。

  厨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齐烬微微一愣,目光沉下去。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听厨房里,赵愠字润腔圆骂了句:“李桥舟,你他妈找死。”

  被齐烬攥住手腕的时候,赵愠刚狠狠抡完一拳。哪怕被齐烬拽开段距离,赵愠另一只手还死死扯着李桥舟衣领。

  “放开……”齐烬声音很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

  “不放……”赵愠声音也很冷,“敢动我东西,我他妈打死他。”

  李桥舟原本躺在地上,看见齐烬,他一边挣扎起身,一边往齐烬身后躲:“阿烬,你看看他,上来就打人。”

  齐烬回头看李桥舟。

  李桥舟脸上有几块红痕,嘴角也有擦伤。

  看着他俩对视,赵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不动小粉,我能动手?”

  李桥舟若无其事:“什么小粉小蓝的,谁知道他胡言乱语什么?”

  齐烬又转回头打量赵愠。

  正在气头上的关系,赵愠深棕色瞳孔比平时又深了几度,眼底眉梢全是怒意,半点看不出平日笑嘻嘻的模样。不过他脸上倒是依旧白净,头发甚至都没怎么乱。

  齐烬再次看向李桥舟:“你没动手。”

  这是个肯定句。

  李桥舟得意洋洋:“街头无赖才喜欢动粗,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再说,我知道阿烬最讨厌打打杀杀了。”

  说完,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嘴角,声音里带着委屈:“阿烬,你看看我被打的,都流血了。”

  看见李桥舟指尖血迹,齐烬瞳孔微缩。再次扭头注视赵愠时,齐烬眼底的戾气藏也藏不住。

  这样子的齐烬,赵愠从没见过。

  他心一点点往下沉:这是生气了吧?自己打了李桥舟,齐烬就生气了。

  “道歉,给我道歉。”李桥舟趾高气昂。

  其实硬要算起来,确实是赵愠先动手,道个歉也没什么大事。可是联想到被扔掉的盘子、禁止使用的卫生间、被掐掉花苞的小粉……

  以及那盒打了脸的蛋黄酥和齐烬的态度,赵愠莫名有点委屈,道歉的话更是不愿意说出口。

  带着这种委屈,赵愠看看齐烬,又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花苞。

  他俯身捡起一颗。

  把粉色花苞举到齐烬眼前,赵愠试图解释:“你自己看,明明很快就要开了。”

  齐烬垂头看眼花苞。

  “不就是几朵破花?算什么?”李桥舟继续嚷嚷,“再说,我就不信你堂堂赵氏总裁,就真落魄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到底为什么非要住进来?到底安的什么心?阿烬,要我看,把他赶出去得了。”

  齐烬没说话。

  赵愠也没搭理李桥舟。

  他目光落在花苞上:“我小心翼翼养着的,明明很快就要开了。”

  说完这话,赵愠死死盯住齐烬。

  齐烬微微抬起下巴:“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赵愠重复。

  齐烬:“你是不是有病?”

  赵愠一愣。

  “就为了几朵花,就能动手?”齐烬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厌恶和疏离,连声音都比往常更冷,“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来。”

  赵愠没说话。

Top

  可是半个小时前,他刚刚给花浇过水,也一颗颗花苞检查过,其中有那么两三朵,眼看着就要开了。

  他甚至给那几朵编了号,又挨个拍了照片,就想看看究竟哪朵能得头彩。

  现在照片还在,花苞却永远也开不了了。

  “这是你送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扔下这话,赵愠转身就走。

  走出门外,赵愠才发现下着雨。

  “雨天落魄离开,真他妈应景。”自嘲般扯两下嘴角,赵愠翻出钥匙上了车。点火、挂挡、启动,车开出去了几公里,赵愠心里依旧乱糟糟的。

  最开始被李桥舟挑衅,赵愠只觉得无语,看见花苞被掐,这种无语被愤怒所取代。

  而听见齐烬那句「有病」,无语和愤怒都仿佛不重要了,赵愠只想快点离开。

  可真离开了,又该去哪儿?赵愠想了想,拨通沈亚星电话。

  “赵哥?”沈亚星声音透着惊喜。

  “你在酒吧没?”赵愠问。

  “没在……”沈亚星那边声音有些嘈杂。

  赵愠隐约听见登机口、登机牌、航班延误:“你在机场呢?”

  “对,刚到机场,本来定的早上的票,航班取消了。”沈亚星那边跟谁说了句什么,又跟赵愠解释,“我爸临时有事,派我去外地出趟差。赵哥你也知道我不怎么接触公司的事,这突然要出差,还挺紧张。而且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日子,航班取消一大批,弄得我更紧张了。”

  赵愠笑笑,安抚了两句刚开始都这样。

  挂断电话,赵愠才发现可能聊着机场,下意识的,他正在朝机场开。既然没地方可去,不如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盘算了一下公司情况,赵愠决定直奔机场。车子又开出去几公里,发动机突突两声,没了动静。

  赵愠愣了愣,再次打火。

  发动机依旧毫无反应。

  “这还真是,人倒霉起来喝个凉水都塞牙缝?”赵愠狠狠锤了把方向盘,调出保险单。

  跟保险公司解释了情况,确认了对方派拖车过来。等拖车的时间里,赵愠突然想到:这可能也算是报应?

  昨天自己装作车坏了,蹭上齐烬的车。今天车就真的坏了。

  “看看,不能骗人吧。”赵愠叹口气,看向窗外。

  他出发的时候,窗外还只是朦朦胧胧的小雨。车开出去没一会儿,雨就渐渐大了起来。

  刚刚他跟沈亚星通话时,雨点已经黄豆大小。至于现在,瞟着铺天盖地砸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珠儿,赵愠又叹口气:“这都算得上特大暴雨了吧?”

  随着雨大起来,风也开始呼啸。

  听着窗外风声,赵愠搓搓胳膊。狂风暴雨他到是不怕,但跟狂风暴雨一起出现的,还有降温。偏偏这时候车还坏了,想开空调取个暖都没办法。

  搓着胳膊等了几分钟,赵愠连拖车的影子还没看见。

  又等了几分钟,拖车依旧没来,但电话倒是打来了。拖车司机解释因为天气问题,拖车还被困在路上。

  赵愠只能表示理解。就这么又挨了快十分钟,赵愠打了个喷嚏。

  “师傅,我叫个车先走了。车就扔这,你到了直接拖走。”赵愠给拖车司机回拨过去。挂断电话,他正打算叫辆车,手机闪了闪,彻底暗了。

  看着陷入黑暗的屏幕,赵愠沉默几秒,爆了句粗口。

  刚刚冲出来,赵愠只觉得憋气有委屈。这会儿气头过去了,又困在车里什么都干不了,回忆之前种种,赵愠叹了口气。

  他除了憋气和委屈,更多的应该是伤心。

  伤心精心呵护的花就这么被毁了,伤心喜欢的人身边早有了别人。

  李桥舟的态度和齐烬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思及齐烬的眼神,赵愠只觉得胸口阵阵发堵。

  是,他是喜欢齐烬,喜欢的要死要活,但既然齐烬身边有了别人,那再喜欢也只能放手。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心机小三被正主发现,殴打正主后落魄街头?”自嘲完,赵愠又重重叹口气。

  这会儿手机没电、车打不着火,窗外是连天的大雨,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赵愠又搓搓胳膊,仰头闭上眼睛。

  他是被敲玻璃的声音惊醒的。

  睁开眼睛还没等出声,赵愠先打了个喷嚏。

  “是赵哥啊?”驾驶室外,有人撑着伞在敲玻璃。

  赵愠把车门拉开条缝。

  看着车外的人,他隐约有点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赵哥不记得我了吧?”那人笑笑,黑色的瞳孔在雨夜里依旧明亮,“我是芦子韬,亚星的发小。”

  赵愠啊了一声,记起来了。这人他之前在酒吧见过,据说跟齐烬一样滴酒不沾。

  想到齐烬,赵愠下意识甩头。没把齐烬甩出脑海不算,他反倒把自己甩得发晕。

  芦子韬笑容又大了些:“赵哥怎么停这儿了?黑灯瞎火,空调都没开?”

  赵愠叹口气:“车坏了……”

  “坏、坏了?”可能没想到豪车也这么容易坏,芦子韬眼睛微微瞪圆,“要不赵哥先上我车吧?”

Top

  为了分散注意力,赵愠有一搭没一搭跟芦子韬聊起来。

  原来芦子韬刚送完沈亚星去机场,回家的路上,他意外看见赵愠的车。

  “你知道我车牌?”赵愠随口问。

  “知道,沈亚星说的。但我刚看见车牌都没敢相信,下车看见人,我才确认真是赵哥。”芦子韬说完,脸微微红了,“我反正没事,陪着赵哥等拖车?”

  赵愠拒绝了:“车就扔着吧,麻烦你把我随便扔到哪个酒店。”

  “车不管了?”芦子韬诧异。

  “拖车师傅会自己来拉。”赵愠打了个喷嚏,“我可能要感冒,得赶紧冲个澡睡一觉。”

  芦子韬点头说了声好。不过芦子韬并没把赵愠随便扔去酒店,反而直接带回了家。

  看着海边联排小木屋,赵愠有点惊讶:“这是你家的产业?”

  “算不上产业,就是上一辈留下来的老房子。”芦子韬带他走进其中一间,“我回国没什么事,就把这些收拾出来了,前面的做餐饮,后面这排当民宿。”

  边说,芦子韬边打开灯,又从柜子里抱出厚被子:“这才翻新好,被子都是新的。”

  帮赵愠把被子铺好,又试了淋浴水温,芦子韬催着赵愠进了浴室:“赵哥你先洗,我去煮碗姜汤,再给你拿点感冒药。”

  不知道是姜汤的功劳,还是感冒药起了效果,睡了一夜,赵愠身上不冷了,头疼的症状也好了很多,只有嗓子还有点疼。

  昨晚难受,赵愠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身上舒服了些,他才发现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看着海面,赵愠记起来什么。

  回忆昨晚过来的路线,赵愠冒出个猜测:这片地,好像就是酒会上大家提起的海滩?

  带着这个疑问,赵愠出门寻觅芦子韬。

  芦子韬正在餐厅忙活,看见赵愠,他笑着跑过来:“赵哥起来了?赶紧怎么样?”

  “好多了……”赵愠道谢,又问题海滩的具体位置。芦子韬怕说不清楚,干脆调出手机地图。看着地图上的定位,赵愠确定了:“这片地的确就是待拍的海滩。”

  “也不知道这块地能被哪家公司拍走?”芦子韬叹口气。片刻后,他又笑起来:“想也白想,听天由命吧。对了,赵哥早上想吃什么?我正在做早餐。”

  芦子韬做饭技术出乎赵愠预料。

  心满意足吃了顿早饭,赵愠拍拍肚子:“要是再有个冰淇淋,就完美了。”

  “抱歉,冰淇淋还没进货。”芦子韬眼底浮现歉意,“这周围也没什么店。”

  “我就随口说说,不用理我。”赵愠笑起来。

  既然知道这附近是待拍地块,酒足饭饱后,赵愠打算去海滩晃晃:“我去考察考察。”

  芦子韬硬塞给赵愠杯温水:“感冒还没好,赵哥多喝点水。”

  赵愠不想抚芦子韬好意,只能捧着水杯沿着沙滩走。

  走了一会儿,赵愠停住。他望着海面,轻轻喊了声:“齐烬,我喜欢你。”

  欣赏完波光粼粼的海水,赵愠又沿着沙滩朝前走。走着走着,他隐约看见前方有个木平台。

  又走近了些,赵愠发现木平台上站了个人。宽肩长腿,打眼看去和齐烬到有几分相像。

  “齐烬齐烬,都决定要放手了,怎么还想着他?”叹口气,赵愠自嘲般勾起嘴角。

  说不清楚出于什么心理,赵愠又朝木平台走了几步。

  等距离足够近后,赵愠确定了:那人的确就是齐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