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园创作大赛公布分组对决名单时,安薄刚好结束了秋季交换留学的报名。

  他还是决定去了。

  怂恿者是路荺。

  拿好资料,安薄离开国际交流办公室,走向教学楼,打算休息一会儿,下午他还有节课。

  自动门向两边滑开的同时,有人叫住了他。

  安薄转头向后看,看到一抹明亮的身影。

  五分钟后,他们坐在喷泉处的长椅上,看着水柱不断向上涌起,又迅速落下。

  安薄还在思索如何措辞时,眼前多出一袋夹心面包。

  他顺势看去,见戴莉对他柔和的笑。

  她穿着淡黄色的短款长袖毛衣,淡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披散在背上,神情淡淡,不过看起来健康许多。

  “戴莉姐,你怎么来了?”安薄接过,问道。

  戴莉拿起另一袋面包,道:“来看老师啊。”

  塑料袋子被撕开,她道:“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

  安薄微微睁大眼睛:“去哪?”

  “英国吧,或者法国。”戴莉咬了一口面包,“我之前不是一直都想留学来着,这几年身体实在不行,但是现在应该没之前那么可怕……你怎么这么惊讶?”

  安薄呆呆地眨眨眼,道:“我……我也是。”

  戴莉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交换留学,我选了伯明翰。”

  三秒后,戴莉笑道:“好巧,说不定我也去那个学校呢。”

  “见到妈妈了吗?”她问。

  安薄愣了一下,小声道:“见到了。”

  戴莉轻轻叹了口气:“昨天我们见面了。”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啊,但性格一点没变,就是更固执了。”她看着映在阳光下的喷泉,继续道,“她说什么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比如说我们昨天差点吵起来……”

  安薄猛地看向她,“戴、戴莉姐……”

  戴莉“嗯”了一声,笑道:“你忘了啊,我很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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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薄垂下眼,问:“哪一点呢?”

  “……她,”戴莉停顿一秒,道,“一直都不是一个能温暖别人的妈妈……”

  说完,一阵风吹来,安薄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味。

  像是安娜身上的味道,就像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可惜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对了,”戴莉想起什么,跳过这个话题,“老柴的比赛有人陪你吗?”

  安薄目光闪烁,缓缓摇了摇头。

  戴莉点点头,道:“那个小孩呢?”

  安薄迷茫地看着她。

  “那个……”她比划了一下,“叫路荺吧,之前在岛上碰见的那个,上次还来看我那个。”

  安薄抿了一下嘴,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

  面前的水流声似乎更大了,就在耳边,溅到他的耳朵上,带起一股热气。

  戴莉看着他变红的耳朵,轻轻笑了几下。

  接着,她手掌捂在嘴边,轻声问:“到哪一步了?”

  安薄头更低了。

  戴莉笑容更深,抬头看了眼天空,道:“天气真不错啊。”

  安薄轻轻“嗯”了一声。

  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时,戴莉离开了这里。临走前,她对安薄道:“那就过段时间见,等你哦!”

  安薄朝她挥挥手,“再见,戴莉姐。”

  视线里一道明亮的淡黄色渐渐消失在梧桐树的绿叶中。

  转眼间,秋天已经到了。

  安薄收到留学时间安排是在半个月后,上面写着的离开的日期刚好与另一个时间冲突。

  路荺坐在他旁边,感受到他一动不动了许久之后,便转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安薄放下手机,有些纠结地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比赛啊。”

  路荺:“下周。”

  “是晚上六点吗?”安薄再一次确认。

  路荺低低“嗯”了一声,道:“我在第三组,怎么了?”

  安薄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手机。

  路荺猜到了什么,问:“留学的事情?”

  安薄点点头,道:“和走的那天撞上了……”

  说着,他看向路荺,发现路荺眉头微皱。于是他赶紧又说:“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半晌,路荺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微笑道:“没事,你能听到就行了。”

  乐队已经写好了三首曲子,其余的废曲也有很多,但或许润色一下还可以接着用。安薄问过歌词是谁写的,路荺告诉他是白菲。

  除了贡献嗓音,白菲也有不错的文采。

  为了初赛,他们几乎天天都要开会到很晚,讨论了一下战术。

  由于前面的初赛和晋级赛入选概率很大,而后面的半决赛和总决赛则是大范围筛选,他们需要调出两首最为满意的曲子留到最后,其他的曲子也要做到能够脱颖而出的水平,起码比赛不能断在前期。

  路荺每次送安薄离开后,都要再回到录音棚调试,一遍又一遍,直到做到真正的完美无缺。

  或许并没有那么完美,只是先让他们自己满意。

  比赛当天,安薄一结束课程就跑到了比赛现场。

  场地设置在大礼堂,像是演唱会的装饰,舞台两侧还都摆有两块显示屏,用来方便观看。

  学生观看不需要买票,也不对外售票,而且,学校会对学生发放邀请券。戴莉最近忙着签证的事情,于是安薄便没想去打扰她。

  安薄到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外面人山人海,里面也不亚于此。

  手机里显示着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路荺:来后台找我。]

  于是安薄去了。

  经过满是人影走动的幕后,他的面前是一条长廊,没有一个人,只是两侧的有许多房间。

  一扇门从身后打开。

  安薄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呼吸交融,他也顺势被带到楼梯间。

  “今晚就走?”路荺轻咬着他的上唇,低喃道。

  安薄小幅度地点点头,喉间发出细弱的声音,道:“是凌晨的飞机。”

  路荺将他抵在墙壁上,双手捧起他的脸,微微离开一些距离,便于交谈,“到了记得告诉我,我一直都醒着。”

  安薄像是抗议,抓住他的衣服,小声道:“那你也要睡觉啊……”

  远处传来几道人声。

  一道男声:“看到路荺没,都快开场了人呢???”

  白菲的声音:“刚才不是出去了吗?你急什么,又不是没参加过!”

  脚步声响起,路荺率先离开。

  临走前,路荺又凑上去亲了一口,握着他的手道:“记得想我。”

  安薄弯了弯眼睛。

  回到幕前,比赛已经开始了。

  在一阵激烈的乐曲声中,安薄弯着腰走到最上方的位置,那里空位很多,要是想坐前排的话难免对其他观众产生影响。

  裴吉利早在那里等候多时。

  安薄一坐下,他就激动地说:“我说真的,这个排场真是我从未预料到的,音乐果然是个好文明!”

  他笑了几声,又举高手臂晃了晃,跟随大众发出几声欢呼。

  安薄看着他也笑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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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他们的发型我好喜欢!”

  “该死的,这居然是三和弦……哦!我居然听出来是三和弦了!!”

  安薄没有理会他的一惊一乍,手指下意识地搅在一起,微微冒出一层汗。

  第二组下场,灯光暗了一瞬。

  黑暗里,人们的谈论声从四处响起,不断扩散着。荧光棒分散凌乱,安薄看清了什么。

  他紧紧注视着舞台,隐约看到人影晃动,乐器琴弦的摩擦声很细微,但不是听不到。

  裴吉利翻着节目单,嘟囔道:“下一组是……一年前,嗯?怎么还有叫‘一年前’的乐队名?”

  下一刻,一道电吉他声划破黑暗,灯光骤然亮起。

  安薄眯了一下眼睛,又迫不及待地张开,看向那里。

  台下传来欢呼。

  安薄听到路荺的名字。

  他看向舞台上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并不真实。灯光在眼里闪烁,他涣散地看着那里,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在蓝夜中偶遇的梦。

  ——足以盛满月光的耳钉,湿滑的苔藓,以及急促的喘息声——他就是在那时候遇见路荺的。

  乐声在继续。

  白菲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盘旋,安薄眨了一下眼睛,视线里只有吉他位的那个人。

  他手上的吉他,是在微信里看到的那把。

  ——冷酷的银白配件,在此时完全释放能量。

  安薄盯着路荺修长的手指,他的按弦明明很轻巧,却像是被按了倒退键一样,渐渐放慢。

  他又一眨眼,场景也变了。

  昏暗的病房里,夕阳落到病床上。

  他直面夕阳,看向静静弹奏的那个人。光线透过他的发丝,随着乐声轻轻晃动,在刹那间,他们对视了,然后再也没有挪开。

  直到离别的到临,那是无法抗衡的命运。

  他们平静地接受,尽管悲哀大于一切,却依旧选择让它流淌。

  乐声渐渐停了。

  安薄感受到手机发出一声震动。无需查看,那是催他离开的声音。

  安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台上那道身影,缓缓站起身,在他下台的同一刻,转身向后走去。

  大门被打开一道缝隙,安薄回头看了一眼,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

  还会再见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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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阶段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