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灯光渐灭,一行人走在校园内。

  时间临近熄灯,喷泉也停止工作,宿舍门口人来人往。

  他们把白菲送到女生宿舍A栋,接着一起走到B栋男舍,贝斯鼓手和路荺不一个楼层,于是最后只剩下眼镜和他并排上楼。

  楼梯间灯光明亮,影子落到身前。

  “路哥。”眼镜咳了几声,快速伸出手指示意他向侧边看。

  路荺顺势看过去,只是一眼,便无事发生般继续抬步迈上台阶。

  与他对上视线的男人眼底闪过慌乱,同时停下脚步,像是有话要说。

  “路荺。”他喊住那道背影。

  路荺没理他,继续向上走。眼镜左看右看,手心里直冒汗,却也坚定跟着他哥的步伐。

  “路荺,”他再次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路荺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

  眼镜差点撞到他的后背,只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你先回去。”

  眼镜清了一下嗓,有些尴尬道:“那路哥你快点啊,再晚热水器就没水了。”

  路荺:“嗯。”

  说完,他看向几节台阶下的人,那张熟悉的面孔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他就是你新找的键盘手?”那人问。

  路荺冷漠地看着他,道:“不然呢?”

  林子牧眼底看不出一丝波澜,陈述道:“你还没有原谅我。”

  短暂的沉默后,路荺闻言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一直忘了问,那首歌你卖了多少钱?”

  林子牧脸色黑了一些,认真道:“我没有其他选择。”

  路荺淡淡道:“你完全可以跟我说,你需要医疗费,你的父母等不了那么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在乎了。”

  林子牧嘴角绷紧,眼睛无法控制地眨了几下,他温柔的外表在此刻全然崩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林子牧。”路荺道,“你背叛了整个乐队。”

  说完,他转身离开,却顿了一下,道:“离他远点。”

  林子牧恍惚地看着他,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宿舍里已经一片寂静。

  靠近门边的右床位开了小夜灯,是寸头的东西。

  路荺很轻地关上门,拿了换洗衣服走到浴室,流淌的水声中,脑中一阵绞痛,一些回忆刹那间涌出!

  时间退回阿公离世的那一天。

  那个夜晚,路荺在接到阿婆的电话后,也不顾兼职,夺门而出去到了港口。

  可由于天气原因,当时已经没有船票了。他回不去月亮岛,也没有意识到一个更令他崩溃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一夜未眠,只是坐在候船室,静静看着荧幕上流动播放的告示。

  “由于天气原因,本港口暂时停运……”

  一遍一遍,路荺越发无力,他艰难地接受这个现实,眼泪随着时间流淌。

  第二天下午,他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人是白菲,一向镇定的声线变得愤怒、颤抖,她的喊声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路荺,我们的歌没了!被人偷了!!”

  路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等他赶回学校,一切都乱套了。

  半个月前制作的曲子正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演唱着,是一个歌手,从桌面上的手机闯进路荺的大脑,而手机的周围,围着乐队的成员。

  录音室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像是临上战场那般紧迫。

  “怎么办?”白菲问道,“我们没有备用曲。”

  其他人也跟着问。

  “要不拿之前的废曲,有几个片段还能用。”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比赛前两个小时把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

  “不然呢?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总不能退赛吧!”

  “他妈的到底是谁卖队友啊!!”

  没有人说话。

  弃权是最坏的打算。

  气氛凝重,又诡异得异常。

  “别慌。”路荺哑声道,“半个小时我可以做出主旋律,其他的大家抓紧点时间。”

  贝斯手站起身:“怎么可能?!我们排练了那么久,这点时间怎么够?!”

  鼓手咬了咬牙,拍拍他的肩,沉声道:“尽力就行,试一把!”

  就在这时,白菲注意到了什么,说出了一个人名。

  “林子牧呢?”

  ——所有讨论都停止了。

  他们无法控制地去想,林子牧为什么没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什么没来?

  电话一次次传来无人接听的机械女声,一切在沉默中真相大白。

  最后他们做了一个决定——没有键盘手也可以,决不弃赛。

  路荺强行镇定下来,在弃曲的基础上,写出了全新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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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人类的力量无法掌控未来。所有人的内心都处于一种焦灼、紧张、害怕的状态,时间如海水般流逝。

  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也无法扭转局面。

  在比赛正式开始的前一秒,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他们漂浮在滚烫的海面上,然而当这一秒过去,似乎经历了一个漫长而荒芜的世纪,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无言地接受这一切。

  白菲率先离开,接着是贝斯、鼓手,最后房间里只剩下路荺,寂静无比。

  他坐在那里许久,直到天完全黑暗。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他离开了录音室。

  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但他就是那样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直到他来到旧琴房楼。

  那时候应该已经是凌晨了,在走廊深处的最后一间琴房,他听到了一道钢琴声。

  弹的不太熟练,琴声断断续续的,一点也不连贯,像是机械手臂在敲打着琴键。可路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站在那道门外,背靠着墙,恍惚地看向墙壁上的裂缝,目光逐渐涣散。

  琴声在他脑中描绘出画面。

  那里是月亮岛,他的故乡,那个悲哀的地方——破旧的小房间,他坐在床上,望着敞开的窗户,那里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凉风吹进,窗帘半掩着随风飘起,月光跟着风一起飘洒进来,倾泻在他身上。

  他凝视着那轮月亮,就那样看了一整夜。

  路荺朝那里伸出手,银白色的月光落到他的掌心里,握住的一瞬间——

  他只抓到一团空气。

  与此同时,钢琴声也停止了。

  路荺回过神来,动了动眼皮,没有声音了,怎么不继续弹了?

  不,还是有声音的。

  ——很轻,很弱的、隐约的哭泣声。

  他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左侧的最后一间琴房,如果没有听错,哭声从里面传来。于是他握住把手,缓缓向下压。

  “咔哒”

  一晃神,路荺彻底清醒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去安慰里面的人吗?这算什么,连他自己都深陷泥潭,还要拉别人下水吗?

  路荺猛地撤回手臂,快速离开了那里。

  那晚,他做了一个决定。

  三天后,台风出境,他买到了船票,回到了月亮岛,便很久没有再回来过。

  他只是回到了来时的方向。

  画面随着水声停止。浴室里水汽弥漫,路荺穿好衣服,躺上床。

  他想到最后一间琴房里的人,当时为什么会哭,只因为,他弹的是《月光》吗,德彪西的那首月光。

  或许还有什么。

  路荺望向漆黑的天花板,那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人。

  *

  夜晚,别墅区。

  安薄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睡姿很端正,完全看不出来正在经历一场混沌迷离的梦。

  有人对他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那声音尖细,在某个频率的尾音处畸变,变成一道刺耳的车轮声。

  那声音骤然停止,然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吟——

  “舞蹈者唱歌,跳舞,却难掩面具伪装下的悲伤。”很轻很轻的女声,“用小调吟唱、歌颂着……”

  “歌声与月光交融,却不相信自己的美梦悠长。”

  “寂静凄美的月光……又使喷泉发出欢乐的咽声,于大理石间丝缕流淌。”

  声音仿佛轻雾般消散,安薄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讨厌、讨厌你弹这首曲子!”他气红了脸,正看着一个人。

  回答他的还是那道女声:“羡慕我弹得好啊?”

  “我没有!”

  “有本事你也来一个?”

  他弹了一首非常欢快的小步舞曲,可当他再转头过去看的时候,那道身影却消失了。

  她不喜欢他弹这种东西,只是机械地弹,音乐只是冰冷的符号。

  梦境不再出现,安薄醒了,脸颊一片冰凉。

  他抬手摸了一把,是湿润的,那是从眼角处流下的眼泪。

  他走下床,洗了一把脸,整个人还是昏沉沉的。在即将回到自己房间之前,他换了个方向,走到对面的那扇门前,轻轻推开房门,看了一眼那个漆黑的房间。

  书桌上还摆放着那本蓝色的笔记,是安娜的东西,安薄曾经带着它去了月亮岛。

  他不知道自己去往那里的目的,他只知道,面对即将崩溃的自己,任何东西都值得一试。

  于是他去了那里,按照笔记上的计划。

  那也许就是安娜的目的地,去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安薄走进房间,拿起那个笔记本,翻了翻前面熟悉的字迹,下一秒,他的手指误翻到后面,又是一行清晰的字迹。

  “《月光》弹奏技巧”

  安薄整个人定在原地,迟迟不敢翻动下一页。虚幻的恍惚瞬间袭来,他本能地想要离开,但心里却一直有一道声音对他说:继续——继续翻下去!

  没有很久的犹豫,他还是翻开了。

  那是几页完整的手抄乐谱,五线谱上的每个小节都标注着节拍、注意点、连音各种术语。

  “清晰旋律线,感受自己的呼吸、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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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氛围氛围!不要赶着弹!!!”

  “弱起,轻放,高低音力度分隔。”

  ……

  安薄放轻呼吸,心跳却重重敲打在胸膛。

  灰尘浮起的房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讨厌《月光》,也不会去讨厌德彪西,他所讨厌的,是如同机械一般的自己。

  他弹不出发自内心的东西。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这个事情,却一直被所谓的荣誉迷失了自我。

  窗户外昏黄的灯光照了进来,形成一条细线落到他的脚边。

  安薄放下那本笔记,毫无缘由的,他突然想弹这首曲子了。

  弹给谁呢?

  他的选择似乎微乎甚微。

  在月亮岛遇到的那个人,他的姐姐,一直以来选择逃避的自己。

  以及真正地、发自内心地——

  献给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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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进入最后一个阶段。

  决定早睡的一天,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