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安薄没再看到路荺,事实上,诺大的校园里两个人能偶然相遇的几率小之又小。

  距离正式开学已经很近了,该返校的也都回来的差不多。

  在音乐学院,琴房无疑是最为抢手之地的其中一处。

  但让安薄疑惑的是,旧琴房还是之前在假期中那样冷清。空的地方很多,音乐声也没有之前那样繁杂。

  于是,他走到入口处的管理台,向坐在里面的管理员询问。

  管理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满头白发,身形消瘦,个子又很高,鼻梁上架着一个银边眼镜——从他身上不难感受到一些艺术气息。

  安薄转而一想,好像音乐学院的老师大多都有这样的气质。

  经过之前许多个日夜,安薄和管理员已经很熟了。但也只是经常看到,没有过多交流。

  “最近是有什么活动吗?”安薄问。

  据他猜想,学生不来琴房的原因可以分三个层面,身体不适、外出,或者有活动缠身,但接下来的答案让他一愣。

  管理员抬了抬眼镜,道:“有个迎新晚会。怎么了吗?”

  安薄:“只是觉得……练琴的人少了很多。”

  “啊。”管理员一把摘下眼镜,拿起茶缸喝了一口,缓缓道:“新琴房昨天开了啊,这旧的自然来的人少。”

  安薄想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入口处,觉得多了些什么。

  “对了,”管理员拿出记录簿,道,“你要是去新琴房不用签名签到了,直接扫个码,那边还能事先预约,记得关注公众号啊,注意消息。”

  安薄点点头,像往常一样签上自己的名字。

  走进最后一间琴房,松香味凝重。

  他先是打开窗,之后将书包放到钢琴上,拿出了手机。

  ——一个他刚下好没多久的软件出现在屏幕上。

  是一款社交软件。

  他点了进去,出现一个登录界面。

  安薄填上了自己的手机号,接收短信,输入验证码,一个账号就做成了。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聊天列表,有些不太适应地眨眨眼。

  也就在昨天,练完琴之后,裴吉利对他提出一个问题。

  “要不要下个社交软件?”

  安薄从没想过这个事情,只是轻声问:“为什么?”

  裴吉利想了想,有些犹豫道:“可能会方便许多?”

  他说得确实不错,在信息高速发展的如今,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反倒会引来人们惊讶。

  安薄一直都没有,他没有想法,更不擅长交流。尽管别人建议,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个摆设,毫无用处。

  但是,有件事情在他心悄悄埋下了种子。

  良久,安薄问裴吉利:“这个……要怎么操作?”

  裴吉利欣然赐教。

  然后,安薄只是下载了软件,没有登陆。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账号,却还是不知所措,或者说,除了裴吉利,他还没想到会和谁成为好友。翻到一直以来使用的“短信”,他看到了那个电话号码,备注是……路荺。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静止。

  安薄快速眨了眨眼,看了看界面,很快把手机屏幕扣在琴盖上。

  不行,他不太敢。想到之前的时候,路荺看他的眼神,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就是在生气!

  安薄突然想到这个词,微微愣住,生气了?那要该怎么哄呢?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窗户外涌进一阵风,热气轻抚他的发丝,细小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书包的拉链上,挂着一个木雕的小兔子,出自路荺之手。他去首饰店让店家做成了一个挂件。

  他还记得,在那间已经不会再有小孩子的教室里,路荺坐在他的对面,他动作娴熟,不带一丝犹豫。然后,他得到了路荺雕刻的东西,世界仿佛木头淡淡的气味萦绕,描绘出朦胧的记忆,最后烟消云散。

  气味被吹散了,安薄似乎看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风吹着他的侧脸,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荧幕,用来播放影片,可他却毫无意识,只觉得周身在燃烧,眼睛很快就会闭上。

  这时,炙热的温度来到他的额头,他被路荺带去了医院,在那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他答应要给路荺弹琴。

  安薄没什么擅长的,他能拿出手的恐怕也只有钢琴。

  但是,一切早就烟消云散了。回忆只会带来遗憾。

  他盯着那个随风旋转的兔子,久久无法回神。

  夜晚降临的时候,他走出琴房,打算回去。

  校园里有很多人在散步,聊天,照明的灯光很亮,打在一幢撞建筑上,草坪里,有种别样的美。

  路上,安薄发现了许多新建造的设施。

  那些窗户崭新明亮,灯光由下而上,映出发散的阴影,像一只只有意识的眼睛。

  好像每个学校都有一个规律,等到自己即将快毕业的时候,就会翻修一些东西,或者建造一些新奇的事物。

  安薄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不管学校改变与否,他的去处只有两个地方——琴房和教室。

  不远处传来哗哗水声,安薄看去,意识到那是学院中心的喷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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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薄不太想靠近,他对人群心生恐惧,也不太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于是转身想走。

  下一秒,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记忆仿佛在一瞬间重叠——那是一个背影——熟悉的、清晰的背影,在同样的场景里,夜色下,只差一把吉他,就可以与印象中的身影完美重合。

  他似乎在和谁说着话。

  安薄悄悄走近,看到对面站着的人。

  是一个女生。齐刘海,黑色长发,五官看不太清,不过不难看出是张好看而小巧的脸。

  安薄想起之前在岛上更新信息的时候,有提到过一个女生。她来找路荺,现在,她找到了。

  安薄站在原地继续看着,发现她的表情很严肃,眉头紧皱,又有一丝无奈。

  突然,她的声音大了一些,很有磁性,并不是想象当中的甜美——“你就是个懦夫!”

  与其说是大一点,“许多”更准确,声音飘了一阵,夹杂着水声,混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全场一片寂静。

  安薄抖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她的背影,回过神的时候,却意外对上了一双眼睛。

  路荺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可能从女生离开的那一秒钟起,安薄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喷泉隔在他们中间,水流声响的同时,水花飞溅,连绵不绝,安薄感受到脸颊有微微的冰凉。

  他的手臂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缓慢地侧过身,想要逃离他的视线。

  在路荺眼里,他看到探究的神色,似乎他一句话不说,只靠眼神就表达出了意思。

  “为什么不告而别?”

  如果他问了,安薄就会回答。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想要向路荺坦白,但他反应迟钝,摸不准路荺的心思,就像重逢后的第一眼,明明带有怒气,安薄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纠结间,路荺站在那里不动,开口道:“你干什么去?”

  安薄张了张嘴,身体十分不协调地动了一下,小声道:“回家……”

  “你不住学校?”路荺又问。

  安薄点点头,很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他,“你呢?”

  路荺道:“我住宿舍。”

  说完,他走向安薄,却只是擦肩而过,短暂的凉风拂过脸颊,将沾到水花的位置变得更为清晰。

  一阵凉意,路荺的声音传进耳朵:“走了。”

  安薄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水柱渐渐减弱,流水声依旧,也有些许不同,像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夜晚的空气中,渗入时间的缝隙,一片冰凉。

  喷泉的水流减小,就意味着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安薄缓慢抬步,走向大门口。

  罗伊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应该是等了很久。

  坐上车,车里一片黑暗,安静无比。

  然而,罗伊却道:“您怎么晚了这么久?”

  安薄垂头,道:“有些事情。”

  “什么事情?”他追问。

  安薄双手握紧,搁在大腿上,“曲子没弹好,我想多练一会儿。”

  罗伊收回目光,平静道:“我知道了。”

  安薄知道罗伊这样问的理由——他的母亲最讨厌迟到,不管是什么事情。

  回到家里,依旧是同样的黑暗,甚至比车里更加漆黑。

  安薄熟练地拖鞋,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开一盏灯,也足够了解这里的路线。

  洗漱完毕后,他躺在床上,放空般地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今天的练习很成功,没有失误,弹得最多的是肖邦的三首OP.9的《夜曲》,作为首选预定的参赛作品,他需要反复地练习,之后让老师纠错。

  之后……安薄想不下去了。

  他今天除了练琴,什么也没做,除去吃饭的时间,哪里也没去。

  但又有什么不太一样。

  想到什么,他拿起手机,点开新下载的软件。

  找到通讯录好友,先是添加了裴吉利,页面下滑,然后他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三秒后,他果断点下路荺的备注。

  裴吉利秒回,并发了很多感叹。

  安薄缓慢回复着,他打字慢,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么快速的聊天。

  接着,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路”已成为您的好友,一起来聊天吧!]

  安薄看到这条消息,条件反射般的手一抖,刚打好的拼音还没来得及变成汉字,他慌忙摁下确认,那一串拼音就那样发了出去。

  裴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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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嗯?

  这就是学霸的交流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