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

  距首都音乐学院正式开学前一周。

  学院历史悠长,去年夏季刚举行完百年校庆,同时,钢琴系建立九十年整。学校大门口贴着一条大大的横幅,教学楼从上至下挂满彩带,参观的人挤满校园。

  那场面,亦如现在。

  ——横幅、新生、行李箱,三个要素齐全,报到日场面未免混乱交加,热度难以控制。

  天空中漂浮着细散的云,纯净的蓝出现在眼前,不被云层遮蔽。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驻。

  车门打开,安薄微屈身体,从里面出来。

  按理来说,他不是新生,也没有报名参加迎新志愿者,但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手里没有大包小包,也不像是来住校的。

  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动。

  安薄关上车门,边走进校园边接起。

  手机对面传来裴吉利激动的声音——“安薄,我的朋友,你快到了吗?”

  安薄站在门口确认了一下地图后,走了进去:“我到了,很快进去。”

  “好。”裴吉利没有挂掉电话的意思,继续道,“感谢你来,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安薄:“嗯,的确。”

  他要去的目的地,也就是裴吉利的所在之地是排练楼,是一个五层的米色小洋楼,一二楼有两个小型演奏厅,一般用来学生课业发表,三四五则是练习室,安薄仅仅去过几次,那是很久远的记忆。

  走了十分钟,小洋楼的轮廓在眼前清晰。那里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不同,被面积不大的树林环绕,只是外墙上多了几道灰雾般的水痕。

  裴吉利在一楼演奏厅,安薄推开厚重的木门,走在木地板上,来到一楼微微下沉的演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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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裴吉利的肩膀。

  裴吉利一个激灵,迅速转过头看到来人。

  “哦!”他叫出声。

  舞台上的乐声一停,随机得到怒吼声:“裴吉利!你再给我捣乱试试,赶紧去准备你的节目!!”

  裴吉利很快捂住嘴,惊恐地眨眨眼,弯下身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小声道:“哦!老天!安薄真的是你!”

  安薄微笑一下,侧身进到裴吉利身边的座位,坐下,看了一眼舞台,他道:“什么时候迎新晚会?”

  裴吉利把谱子放在腿上,道:“下周一,我想想,应该是晚上六点,你要有时间可以来看。”

  安薄想了想,道:“我尽量。你第几个表演?”

  裴吉利把拽了拽身上的短袖,露出一个圆形小牌子,上面写着数字“10”。

  “现在才排练到第五个,我等了一上午了……”他撇撇嘴,又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出去一趟感觉如何?”

  安薄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他垂下眼睫,道:“挺好的。”

  是挺好的,他并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不仅仅在面对钢琴的时候,还有一些在人际交往中存在的奇妙的心理。

  提起那个岛,安薄很容易想到大海,月亮,还有无法言表的悲伤,埋进土里,放射在星空中。

  “那就好。”裴吉利笑笑,“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也带我去去,我还从来都没去过小岛……”

  乐声停止了,裴吉利赶紧放低声音,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

  “哟。”一个男生站在过道处,眼睛直视着座位上的人,“你也在啊。”

  安薄偏过头,看到一张年轻的脸。稍许锋利的线条,眼睛微微向上挑,有些高傲,或许,那是自信。

  他知道这个人,之前他们在一张海报上。

  安薄平静地看着他,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于是微微点了下头,道:“你好。”

  那人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他。

  裴吉利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更是烦他烦得不行,直截了当地说:“你有事吗?”

  那人瞥了一眼裴吉利,眼瞳向下,不带一丝情绪,“见见我的对手,你有意见?”

  裴吉利霎时就要站起身。

  安薄将他拉住。

  他不熟悉这个人,陌生到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此时,对方却以挑衅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安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好像自己被别人打败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他感受到冰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转。

  下一刻,男声再次响起:“据说你一个月都在旷课,想必是很忙了。”

  他鼻翼轻动,似是又冷哼了一声。

  舞台上又走上来表演者,安薄的余光看到人影晃动。

  他淡淡地看向男生,慢慢眨了眨眼睛。

  “算了,”那人道,“再会,不会很久。”

  安薄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远去。

  裴吉利愤怒地拍打着座椅,无人体会到他的愤怒,只好大声泄愤道:“这个混球!”

  然后,舞台上又传来一声呵斥:“裴吉利!!你说谁混球!!!”

  这次比之前严重一点。

  安薄赶紧站起来,对着老师道歉:“不好意思老师。”

  老师看到他,面部表情明显有所缓和,摆摆手,道:“让他注意。”

  裴吉利低下身,刚要和安薄道谢,一个“谢”刚说出来,就再一次被点名。

  “裴吉利,上来准备,你是下一个!”

  裴吉利条件反射地说:“可是,可是我是……”

  “没有可是!”

  周围传来几道笑声。

  安薄注意到右上方的位置坐着三个人。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一个平头,还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

  舞台上的表演迟迟没有开始,这让安薄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格子衬衫语气焦急对其他两个人道:“你复调行不行,给我补习吧求求!”

  平头率先一笑,道:“你看兄弟们哪个行?我为了那东西天天掉头发,你难道没看到新学期我这么英俊的发型吗?”

  格子衬衫无情道:“你怎么不干脆剃秃?”

  另一个推了推眼镜,以商量的语气,道:“这样吧,你和声分析还不错,教教我,我们等价交换。”

  格子衬衫早就看穿他的把戏,满脸黑线,“你复调什么程度?”

  他又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淡如水,“上次因为它挂科了。”

  格子衬衫、平头:“……”

  三人同时觉得互相没救了。

  一秒后,平头恍然大悟一般,突然拍了一下大腿。

  “咱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两道声音同时问:“谁?”

  平头“啧”了一声,感叹道:“大师啊!大师!他妈的三年无挂科,全科A的大师!”

  一阵沉默,足足持续了三秒,接着是接连起伏的倒吸气。

  “操!”格子衬衫声音颤抖,“大师要回来了?!他妈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眼镜男直接摘掉眼镜,捂脸痛哭。

  “大师也是昨天晚上才给我打的电话。”平头嫌弃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他,“我跟他说今天咱们在这,他应该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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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循环往复。

  安薄看着他们戏剧性的一幕,只觉得神奇,同时他也捕捉到那个令他们激动的人称。

  大师。

  看情况,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从他们的对话中,安薄猜测他们是作曲系的学生,复调、和声,再加上两个——曲式、配器,组合起来就是作曲系必学四大件。

  这个专业里,钢琴必学,不需要特别精通,但要求也会很高。安薄会知道这些,因为幼年时期他总是看到,在随处可见的书籍和影片里,这是曾经安娜所渴求的。

  安薄收回视线,静静望向舞台。

  裴吉利被老师训了一通,不是刚才的纪律问题,而是与弹琴有关。

  不一会儿,琴声响起了。

  安薄一动不动地在台下看着,双目放空,他似乎根本没在听。

  迎新晚会吗?安薄记得安娜拉着自己参加过,那时候他们表演的是四手联弹,当时弹的是——德彪西的《小组曲》。

  安薄不是很情愿,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总是弹不好德彪西的曲子,但安娜很喜欢,于是他并没有推脱。

  在曲调优美的琴声中,门口传来一声关门的响声,接着,刚才的三人组不约而同地抬起脑袋,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声音将他们唤醒。

  “大师来了!”平头看了眼手机,低声说着。

  等到舞台上琴声停住,他们才放松似的动了动,频频向后望去。

  “哎!这呢!”一个人发现了什么,眼睛放大,站起来,转身向门口的方向挥手。

  安薄愣愣地看着他,感到心脏重重跳了几下。

  “大师!我们在这大师!”他们直起身,高高举起手臂,节奏统一地左右摇晃。

  看上去有些滑稽,也有些吵闹——但安薄顾不了这些,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似乎做梦也不会梦到这么离奇的场面。

  接着,就听到身后的位置,头顶上落下一道冰凉的声音——“叫鬼啊。”

  安薄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来人正好低下头看去。

  下一秒,在强烈的心跳声中,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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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来了(好奇

  小天使们不要呜呜,每人一个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