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薄没有回复。

  说实话,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无措、万念俱灰的情绪将他扑压,那股燃起来的火苗岌岌可危,安薄不知道如何面对。

  半晌,安薄离开阳台,走到桌前坐下。

  也许是天气的闷热,始终下垂的手指略微发胀,安薄似乎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

  他一直看着手机的短信界面,没有其他动作。

  安薄没有微信或者□□,在这个科技时代,虽然用的是触屏手机,但匮乏的人际关系导致他的社交软件仅限于系统自带的信息。

  凌晨三点,他收到来自裴吉利的文件照片。

  安薄点开,看到记录着复杂的乐理,还有一些散乱排列的乐谱。

  他平静了不少,没有起初的慌乱。

  依旧没有感知的手指触摸屏幕,窗外吹来微风,穿过他手指的缝隙,将上面的冷汗凝结成冰。

  房间某个位置传来纸张的翻动声。

  安薄转头看去——是枕头上放着的计划表。

  它无力抵抗风的挥动,只能任其作为,羸弱地沿之前的折痕对拢,发出细微的响动。

  安薄将它拿起,打开蓝色笔记,夹了进去。

  他整夜都没有睡着,只是站在阳台上,看向远方。

  从漆黑但群星闪耀的夜空,到见证星光逐渐淡薄,月亮依旧。夜空浮现出各种蓝色,最后接近大海的颜色,月亮发生位移,来到他的另一侧。

  看了眼时间,他装好新的手巾,检查了一遍背包里的必需物品,关上阳台门,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客厅。

  他安静地坐着,背挺得很直,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壁上的小夜灯发呆。

  安薄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回复裴吉利。

  他没有办法告诉他真相,弄不好他的计划就会泡汤,一切都是徒然。可是,安薄又想到,当初是裴吉利鼓励他,让他说服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该感谢裴吉利,但是,他始终都在害怕事情的暴露,就像之前安慰自己的那样——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其他办法了,被发现了会怎么样,但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对吧?”

  安薄根本没有想好被发现的后果。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他只能这样,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门口传来转锁声。

  安薄看过去,路荺也看到了他。

  “睡不着?”路荺将手里的两份早餐放到餐桌上,直接问。

  安薄诚实地点点头。

  路荺挑眉:“那就来吃饭。”

  安薄吃的很慢,可能是太早,他的食欲还没有苏醒。

  早餐一共有四个包子和一个茶叶蛋。

  安薄只吃了一个包子,其余的被路荺消灭。

  然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就像平常那样。

  可是,对于安薄来说并不是这样。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

  他不止一次地思想游离,忽略自己的工作,这引起李老师的关心。

  “安老师!”

  声音响起的同时,安薄感受到肩上被轻拍,他打了个激灵,茫然回眸。

  所有孩子都看向他,满脸好奇。

  安薄微喘着气,小声赔礼:“抱歉。”

  “你没事吧?”李老师问道,顺势抬起手背覆上他的额头,同时另一只手也试着自己的温度。

  三秒后,她放下手臂,道:“好像有点低烧,要不先休息一下?我带他们练。”

  安薄扯出一个微笑,道:“没关系的,我没事。”

  但李老师还是没有让他继续待在教室,把他带到一间不大的医务室,让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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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状态,应该是通宵的缘故。安薄想。

  他躺在小床上,双脚略微超出床栏,右臂盖在眼睛上,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很快失去意识。

  睡梦中,那个熟悉的梦又找上了他。

  安薄天生对声音敏感,每天的视听练耳让他的音感大幅提升,一些轻微的声音会下意识地被自己放大。

  他逃不掉梦里的声音——哭泣的乐曲,和刺耳的物理摩擦声,周围鲜血淋漓,粘稠的液体在快速向他涌来。

  随后,安薄看到视线在摇晃,悬空的五线谱在倾倒,血液在倒流,接着,他睁开了双眼。

  安薄眼睛微眯,望向斑驳的天花板,手臂上一阵温热的触感。

  “你醒啦!”

  轻薄而酥脆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安薄转过头,看到趴在床边的露露。

  露露也看着他,在旁边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道:“你出了好多汗,表情还那样……”

  边说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反正我感觉你不太舒服,就晃醒你啦!”

  安薄的确不舒服,比清醒的时候还要难受,他哑声道:“谢谢。”

  “你是不是生病了?”露露歪头看他,有些担心地蹙起小眉头,“我去给你接水。”

  安薄刚想拉住她,就看到她跑开,走到身后的饮水机面前,蹲下身接水。

  接好后谨慎地送到安薄手里,坐在他旁边。

  安薄又说了一声谢谢,问:“他们又去苹果园了?”

  露露点点头,道:“今天奇奇也没去呢。”

  安薄有点反应不过来,三秒后,脑海渐渐浮现奇奇的身影,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他拉肚子了。”露露忍不住笑,捂了一下嘴,“你知道吗?他每天都吃三个冰淇淋。”

  安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说什么。露露见他醒了,立刻也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一些琐事。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们还做了一些爆米花。”

  “为什么?”安薄问。

  “因为今天晚上有电影看啊!”露露晃晃腿,声音轻快,“每周老师都教我们做爆米花,然后拿到海边去卖。”

  安薄适当给出回应。但他的脑袋里一团浆糊,像是没睡醒那样。

  在露露的口中,安薄隐约了解到一点信息。

  岛上每隔两周会组织观看露天电影,是为数不多、比较大型的活动。幼儿园申请了一个小摊位,专门卖爆米花,而从业者都是园内的小孩子。

  换句话说,这是个体验劳动的良机。

  他们没再医务室待很长时间,回到教室时,安薄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爆米花味。

  教室不是平常的布局。

  所有的桌椅被挪到两侧,中间的两个大木桌取而代之,上面摆放着四个制作爆米花的小型机器。

  最靠近后门的那台机器,此时正在运转——一个小小的身体趴在桌子上,背对着他们,认真观察机器里面蹦出的爆米花。

  露露叫了他一声:“奇奇!”

  奇奇向后看了一眼,很快无视他们的存在。

  她随后连跑带跳地过去,手肘只在桌子上,托腮道:“你怎么还在玩,老师都说够了。”

  奇奇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严肃地盯着爆米花。

  李老师他们回来后,安薄就跟在旁边帮忙打包,装饰,贴上幼儿园的标签,放进篮框里。

  临近放学,一切准备就绪。

  安薄站在院子里,听着李老师分配工作。

  “第一小组。”

  “到!”

  “第二小组。”

  “到!”

  之后每人一筐货物,背着书包走上校车。

  安薄气色稍微好些,但始终提不起精神。

  路荺来接他时,注意到了异常,道:“你怎么了?”

  安薄摇摇头,上车道:“就是没睡好……”

  路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拧了半圈车钥匙,发动面包车。

  途中,安薄望向窗外,各种绿色在眼前闪过,微微染上淡金色。

  半晌,过多的弯路让他意识到不对劲。

  安薄问:“去哪里?”

  路荺目视前方,道:“看电影,晚点回去。”

  安薄点点头,没有拒绝。

  到达海边时,还没有多少人。

  安薄看到校车停在一旁,孩子们也在自己的摊位上布置。他没去打扰。

  路荺带着他坐下——是靠近大海的位置。

  “今天是什么电影?”安薄问。

  “和之前一样,”路荺递给他手册,“《肖申克的救赎》”

  安薄:“你之前看过吗?”

  路荺淡淡道:“看过,早就忘了。”

  安薄没看过。他的娱乐活动很少,比起影视作品,他更多接触的是书本,以及乐谱。

  随着时间的流逝,海面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夕阳垂落,大海像是着了火。

  安薄第一次看到这种风景,和日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太阳的颜色更深,金红仿佛又混着滴点的黑,以肉眼无法迅速掌握的下沉,蔓延整片天空。

  渐渐地,“火光”染上了整片沙滩,细沙微微发亮,像遍地散落的黄金。

  安薄低头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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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顽钝地接受安排,毫无怨言地度过无数个没有新意的明天。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精力思考过去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被浸在夕阳下的缘故,安薄觉得很热,身体似乎要与与外界融为一体,不寻常的热。

  他的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向下闭拢——

  “安薄。”路荺叫他。

  安薄缓慢地转过头,看到路荺被照射而发红的皮肤,和眼里的夕阳光。

  那一瞬间,他漆黑的眼瞳里似乎变得温柔。

  接着,还没等安薄反应过来,就看到那条细窄的光亮向自己靠近,最终被自己的身影隔断。

  额头处传来粗糙的触感。

  安薄睁大双眼,僵硬地绷紧身体。

  路荺用手掌探了探安薄的脑门,盯着他脸上不自然地红晕。

  他收回手掌,沉声道:“你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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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热ovo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