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入睡前。

  不知道是不是房子隔音不好,安薄总是能听到低低的说话声。

  他拉开门,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从一楼传来。

  “你去不了啊。”

  是阿婆的声音。

  接着是路荺:“接了个活。”

  安薄能感受到阿婆在刻意压着的嗓音,那是不自然的声线,带着点苦恼的意味。

  阿婆说:“那明天我去问问,看有没有愿意干的。”

  她接着说:“到店里买花的阿婆还能应付,但那个什么网上送货,真是太复杂了!”

  路荺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不是您要时髦点吗。”

  “哎呀!”阿婆拍了他一下,“那不是有你吗!对了,你又接的什么活?”

  路荺:“没什么,给别人当地陪。”

  阿婆哎呦一声:“那你可要好好带人家玩,最近听说有流星雨呢,好像是两百年一遇,你可不能错过……”

  “明天把院子里那些花瓶都拿到店里去,然后你就不用管啦。”

  路荺没说话。

  安薄听到脚步声,于是他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脚步声逐渐接近,一瞬间地停滞,又再次离开。

  第二天,安薄醒得很早。

  实际上,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他又在梦里听到了熟悉的哭泣声,呜呜作响,比风声还要哀戚。

  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个早上很安静,他拉开窗户,纱窗上空白一片,没有昨天的蝉,也没带来风的味道。

  他走到阳台上,看向天空。

  月亮岛的天空很低,只是看着,都有一种随时会掉下来的错觉。

  小院里有人在走动,安薄低下头,看到路荺的身影。

  他穿着浅蓝色的短袖,手上拿着东西,正在往屋里走。

  吃早餐的时候,路荺递给他一张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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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写的吗?安薄有些吃惊。

  路荺:“岛上开放的区域比较少,之后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以补充。”

  安薄还是呆呆地计划表出神。

  可能是他没有回答的缘故,路荺又说:“想加什么随便说。”

  安薄眨眨眼,又看着手里的表格片刻,摇了摇头。

  路荺注视着他,没有出声。

  于是,按照路荺写的计划表,他们开始了不算多的行程。

  移动工具依旧是那辆小面包。车上放着电台广播,两名主持人闲聊之余,还会播一些天气预报和时事消息。

  “今天还不算太热,从明天开始啊,就要升温了,最高气温在30摄氏度左右,大家注意不要中暑哦。”

  “是的,又到了炎热的七月,但是你知道吗,这个月有个特别幸运的事情。”

  “哦?什么什么!”

  “下下周啊,也就是七月中旬左右,有流星雨要来喽!听说是非常漂亮的流星雨……”

  伴随着轻快的背景音,安薄看向窗外,静静听着。

  就像路荺说的,岛上开放的区域很少,而有些地方,尽管开放,却很空,连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扩大,没有尽头地回响。

  就像个包裹着华丽外表的空壳。

  路荺在一旁向他介绍。

  “文化馆,建立于1997年,起初用于银行办公,2006年1月由于不可抗力因素,改造成群众文化交流中心,同年7月,更名为群众文化馆,现在简称‘文化馆’。

  “其作用主要用于绘画展览,舞蹈演出,合唱表演,以及乐器培训……”

  路荺的语速很慢,声音比平常要大。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个混响,也许是这里本来就空旷的原因,但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个无情的背诵机器。

  连守门老大爷都忍不住笑出声:“你可真行,宣传册上写的你都能背下来。”

  路荺没理他,继续道:“平常只开放外部展示厅,就是现在看到的地方,里面的剧场只在有演出需求的时候开放,最近一次对外开放是在四年前。”

  安薄点点头,认真打量四周。

  浅琥珀色的大理石砖,脚下是厚重的地毯,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木头的味道,还有松香。

  他们只待了十几分钟,就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离开文化馆走到街口处右转,可见一条铺着石砖的小道。

  岛上植被丰富,有大量的乔木、灌木丛等等,呈灰绿色较多,少数也会呈现极为亮眼的鲜绿。

  森林上空时不时传出几声纠缠在一起的鸟叫,与蝉鸣起此彼伏,爬行动物从地面散乱的叶片上经过,也有不易察觉的虫子从耳边飞过。

  路荺在前方带路。

  “岛上这种地方很多,”他用手指指向另一边的路径,同样隐藏在森林中,“那条路直通天文馆,如果你想看,过几天再去。”

  安薄在心里疑惑:为什么是过几天?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路荺道:“天文馆今年还没对外开放,最早也要下周。”

  安薄:“没关系,我不急。”

  天文馆,安薄想起民宿就是在这个车站附近。除此之外,他还在笔记上看到过这个地方——那三个字的旁边,被笔记的主人用红笔标记了五颗星,也就是说,那是必去不可的地方。

  安薄想起在车上电台听到的消息,下下周会有流星雨。想着,他看了一眼天文馆的方向。

  接着,绕了一圈后,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不过却和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离车不远处,多了一拨年轻人。他们懒散地坐在石凳上,正聊得火热,在看到他们——不,准确来说是看到路荺后,瞬间鸦雀无声。

  目视他们在面前经过,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安薄注意到了异样,没敢看向他们,转而悄悄看向路荺,路荺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好像根本没看到那群人。

  临上车前,路荺径直走到后备箱,拿了一盆花,抱在手上,对安薄说:“你先上车,我马上回来。”

  安薄点点头,盯着他怀里那盆雏菊,道:“你去哪?”

  路荺简单回复:“送个东西。”

  看到他背影离去后,安薄打开车门,上了车。

  封闭的空间比起外面的世界,能让他安心,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直到看不见路荺的身影,那五个人开始继续说话。

  他们的声音很大,安薄无法忽视,那声音毫无阻碍地钻进他的耳朵。

  “看到了吗,那小子居然有脸回来!”

  “不是说那件事给他打击很大吗?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人家是名校大学生,能跟你一样?”其中一个黄毛插话道,语调拉得很长。

  另一个长脸嗤笑了一下:“听说昨天把杜克打进医院了,现在还躺着呢。”

  “操,没残吧,杜克什么时候这么怂了,居然打不过他?”

  一群人哄笑起来。

  那些声音带着讥讽,嘲弄,尖利地指向路荺。

  在视线的死角,安薄无法察觉的地方,黄毛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咧着嘴笑了几声,然后站起身,径直朝面包车走来,猝然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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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交个朋友。”黄毛顶着门,眼睛黏在他身上,笑了笑,胡言乱语道,“谁带你来的,你不热吗?都七月份了还穿长袖——”

  说着,他伸出手摸向安薄的领口处,整个人猛地向前倾去,“扣这么紧,也太装了。”

  阴影覆盖在他面前,安薄下意识避开那只手,有些慌张地朝驾驶位倒去。

  动作间发出的闷响——像是附和这道声音,男人笑了笑,眼周红得出奇。

  接着,黄毛猛地俯身,拽住安薄的脚腕,向自己的方向拉扯,像是要把他拽出车外。

  “躲什么啊!”

  脚腕上的力气很大,紧紧箍着骨骼的疼痛让安薄下意识伸手去推他。

  他眼睛睁得很大,眼里的血丝一览无遗,有些病态地低声道:“你以为他是个好人?知道吗,他杀了他阿公,你跟着他干什么?你不怕被他也杀了……”

  “哎。”

  一道短促、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

  黄毛听到声音后,身形一顿,转过头斜眼睨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车后的路荺。

  “你很闲啊。”路荺面色阴沉,眼神冰冷,像是在看废物。

  空气像是燃烧的沸水,瞬间被热气笼罩,雾蒙蒙的一片。

  黄毛歪了歪脖子,直起身,松开温热的脚踝,双手插兜,调笑一般道:“我闲得要死啊,你要不要来给我找点乐子?”

  说完,他看向那几个同伴,夸张地大笑起来。

  路荺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这架势,不禁让安薄想起那一晚,浑身散发着戾气,连呼吸都燃着火。

  安薄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路荺慢悠悠地走到黄毛跟前。

  黄毛挑了挑眉,不屑一笑:“怎么,准备好节目要展示了?你最好……”

  他话音未落,只见路荺手一抬。

  “啪!”

  下一秒,澄黄的液体与爆裂的玻璃碎片从黄毛头顶散落,瞬间鲜血直流。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安薄死死握住不受控制的左手,心脏狂跳。

  “我□□妈……”他直接被路荺踹倒,整个身体压在碎渣上,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

  路荺揪起他的头发,轻笑一声:“找乐子?够吗?”

  黄毛表情扭曲地瞪着他,挑衅道:“你就这点本事?”

  跟他同行的那几人早就吓傻了,在他们眼里,黄毛现在就和疯狗没有区别。

  路荺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狠戾:“我之前是不是说过,我他妈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接着,他把黄毛继续摁在地上,安薄察觉不妙,立马叫住他。

  “路荺!”

  路荺停下动作,但没有看向安薄。

  他只是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黄毛,脸侧紧绷。

  “别打了。”安薄极力压下颤抖的声调,瘫坐在座椅上,小声道,“别打架……”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安薄记得这个声音,于是他望向声音的方向。

  熟悉的事物再次进入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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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路荺:派出所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