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凉有点别扭:“你别这样。”
祁津:“别怎么样?”
“这么……直白!”童凉咬牙, “这种话以后都不要乱说了。”
祁津眉眼低垂,脸上的笑意依稀变淡,语气和神情里都带上委屈:“我没乱说话。”
童凉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他就是故意的,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表演了。
可惜你童哥不吃这套。
没用的!童哥不会答应!
饶是如此, 童凉还是答应了祁津的建议, 他本来就有急事,何况打车的司机可能不会像自家司机那么专业。
老林的车技确实好, 在保持四平八稳的情况下,还能不断超车,坐在后座的童凉几乎毫无感觉,祁津还让他系好安全带, 因为车开这么快还是很危险,不能因为坐在后座就不系。
童凉没跟他争辩, 还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解释了。
“训练肯定是要继续训练的,比赛也要继续参加,但我想他能继续读书。”童凉说,“体育比赛本来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一位运动员都想站在领奖台上拿金牌, 但是……站不到领奖台上的人更多啊。”
祁津迟迟想起来,童凉也是运动员, 有保持体能训练的习惯。但他被禁赛了,几乎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他应该是非常喜欢这一项体育运动, 不然也不会每周末不怕远坐那么久的公交车都必须回少林寺。
如果能继续比赛……
祁津摇了摇头, 他没办法问。
他是个合格又理智的追求者, 再多嘴的话就是困扰了。他好不容易能靠童凉那么近, 荣幸获得送他的机会, 最好要小心点。
车一路开到少林寺。
门没上锁,虚虚掩着,童凉一把推开门跑进去:“师父?小七呢?”
“你知道了啊?”师父见这个莽莽撞撞的徒弟真是一点也不惊讶,“谁告诉你的?”
童凉:“您就别问那么多了!煮那么多鸡蛋干嘛?”
师父手里端着一盆刚煮好的白煮蛋,放在盛满自来水的小钢盆里降温,“他在自己屋里呢,回来时说要退学,对不起我的教导什么的,哭了一阵子……煮几个鸡蛋给他敷眼睛,”
童凉接过小盆:“我来吧,怎么回事?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念完——”
Top童凉无话可说了。
师父叹了口气,小声说:“他父母都在工地上,过两天方便了会来接他,你……能劝就劝,不能劝就算了,别浪费那个精力,吃力不讨好……还会被嫌弃多管闲事,别让他恨你,知道吗。”
童凉明白师父话中的另一种意思,别让师弟觉得自己挡了他发财的路。
退学后就能全身心投入训练,总比边学习边训练强,一定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说不定真的能夺金牌,走上体育明星的道路,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就像一个买彩票的人。
师父教了那么多孩子,留下来只剩下这几个,那些人去哪里了……也没再哪个大型比赛中露过脸,只不过没脸回来罢了。
童凉说:“我知道了,师父你别操心,我就随便说两句。”
他端着钢盆进了房间。
祁津并没有跟进去。
见师父投来好奇的目光,他礼貌地点点头:“师父好。”
师父有点惊讶:“你不一起去?”
他的徒弟没少带同学过来玩,只不过谁都不愿意跟他多待,毕竟他是个糟老头子。就像去同学家里玩,谁都不愿意跟同学父母单独相处,那太尴尬了,还不都是躲到房间里关上门说悄悄话。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和小孩打交道,他可太了解小孩的心思了。
祁津大大方方地说:“我去不合适吧,我只是送童凉回来而已。”
师父是知道童凉家庭情况,猜测十有八九,也没告诉这个同学。不过确实是个热心肠的同学,这是第三次陪童凉回来了。
好孩子呀!
他问:“厨房还有煮鸡蛋,要吃吗?”
祁津:“……”
他记得第一次来时,在公交车上,童凉警告过他师父表达爱心的方式就是煮鸡蛋,还警告他不许辜负。
于是他说:“谢谢师父。”
“好孩子!”师父很满意,“那你先去那坐一会。”
他指的是花藤架下的石凳石桌,桌子上还有象棋棋盘。
祁津对白煮蛋没兴趣,但他知道怎么和家长相处——夸他们的孩子。
他若无其事的把话题转移到童凉身上:“童凉……他经常这么两头跑吗?我前几个月才转学过来,发现他很辛苦。”
“他啊,心疼我,我都叫他别过来,总是不听。”师父表面在抱怨,语气中却隐隐带着骄傲。
毫无血缘关系的徒弟,只不过教了几手,比亲孙子都可人。
祁津说:“您年龄大了,又带那么多孩子,他多照顾点是应该的。”
师父摆摆手,实在惭愧:“不多了不多了,现在连十个都不到,等他们都上大学我就不管了,再说都是师哥带师弟,他们几个大的带小的。从前年开始,我就一个也不收了,再可怜的我也不收了。”
“太多了,管不过来的。”
他们把孩子送过来不管不顾,师父就要提他们管着孩子,生病了他照顾,吃喝营养他操着心。
等他们发现孩子可以赚钱了,师父却偏偏没资格管着了。
他们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不花钱的托儿所吗?
想送来就送来,想接走就接走?
师父是心疼孩子,或者用小年轻的语言形容,是有点圣母。但他一辈子醉心武术,无儿无女的,年龄大了之后,难免对孩子上心。
他一开始只是好心,可那些人却越来越过分。
他又不是没有底线。
教不教的无所谓了,看不看徒弟上赛场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活够了,到此为止吧。
祁津见他的强硬态度就明白了,心道师父还是有理智的。
难怪教出来的童凉脾气也那么犟。
祁津发自肺腑地说:“您做得对,如果有困难,我和童凉都会帮您的。”
师父好奇:“你和童凉?”
“我们是室友。”祁津这么解释他们的关系,“我来十三中后,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他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不过我记得他是运动员吧,现在正是体能的高峰期,为什么不比赛了?”
师父:“他没告诉你?”
祁津摇头。
师父调皮地笑笑:“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祁津:“……”
师父一脸看透他心思的样子:“不是什么大事,你问说不定他就告诉你了,但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吧。”
祁津心道是不太合适,但这不是想着你最关心童凉吗。
师父也不想把话堵死,就说:“我教的徒弟中只有几个拿到运动员的资格,但是都没走下去,会让一个运动员走不下去的路很多。其实童凉有时候偷偷看比赛,我都知道,但我问他,他都否认了。”
——
童凉不是很想管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连他师父都清楚。
他觉得他要管,真的就像薛宛意女士了,天真的以为投一笔钱就能解决师父养这群孩子的问题——只会招来越来越多的人,少林寺就真成了托管所。
他只是尽到做个师哥的义务而已。
“在干什么?”
小七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了,正在叠被子:“我把被子叠好收好,留给下个师弟用。”
Top小七个头高,初三了,只比童凉矮一点。他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师哥,我不想给你们还有我爸妈添麻烦了。”
和小师弟那种有家不能回不同,小七是家里太穷,主动留下来的。
他从来不说想家,只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地哭。
童凉问:“那你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
“安钰哥……”小七不安地用手指戳着T恤上的洞,“他前几天和隔壁省的交流赛拿了第二名呢,过来学校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进市队。他说我有运动员的身份,就有资格了,进去就能拿保底。”
见童凉皱着眉,小七:“安钰哥回来没告诉你吗?你们吵架了?”
安钰只比童凉大两岁,很长一阵子,在少林寺里,就是他们两个代替师父照顾孩子,也几乎是同一时间获得运动员资格。
他们曾经一样的优秀。
这两位师哥,就是这群孩子们的偶像。
童凉摇了摇头:“他退学后我就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小七无知无觉,并没有察觉到师哥有什么不对劲。
相反的,他不由自主想起来那天傍晚他刚放学,正准备出去吃晚饭,结果看见安钰哥来了,身后倚着一辆白色轿车,他身边的同学都露出羡慕不已的眼神。
安钰哥带他去吃了顿好的,饭桌上对他说了很多话。他自己嘴笨,最不会说话了,于是就差不多原模原样搬过来:“可能是安钰哥怕你伤心吧,他亲口告诉我的,毕竟你们一起练武,他都拿奖了,你还在念书。不过师哥,我相信如果你能像他那样,全心全意投入训练,取得的成绩肯定比他好!真的!”
童凉勾唇一笑:“他教你说的?”
小七是他几个师弟中最单纯的,还不如小师弟嘴甜会哄人,他肯定不会说这种话,一定是有人在教他。
小七:“前半句是他说的,后面……是我自己想的,”
童凉:“那你还真是个小聪明。”
小七猛地一点头:“嗯嗯!”
童凉:“……”
童凉嘴角一抽:“他都怎么跟你保证的,也跟我说说?”
小七仔细想了想:“也没别的什么,就是让我跟着他就可以了,他说我有天赋,未来一定能走得比他更远,他还说他知道自己就这样了,只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童凉:“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小七:“?”
为什么师哥说的话,他听不懂呢。
童凉:“你真想跟他去。”
小七犹豫了一下:“我不想给你和师父添麻烦了,而且我想努力比赛。他说明天来接我,带我去学校办手续。”
童凉懒懒地笑:“行啊,明天,我倒是要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水准了。”
以前一起练功的时候,安钰就没赢过他。
但安钰退学后,全身心投入训练,有丰富的比赛经验,他是真心实意想见识下。
童凉又说:“你别告诉师父,他不想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小七:“嗯嗯。”
从房间里出来,童凉犹豫了一阵,见师父和祁津都在院子里,他从侧门绕到正殿。
员工宿舍离这里很远,四下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童凉给他爸打了个电话:“爸……我有点事。”
童述诚立刻紧张起来:“不敢跟你妈说的事?”
那基本可以定性为胡闹了。
老爸不惯儿子。
童凉说:“不是,是我有个师弟要退学去打比赛,我觉得他应该继续念书,但我不知道要不要劝……”
童述诚古怪地笑了下:“来找爸爸出主意啊?”
童凉:“……”
他怎么没发现他老爸还有蔫儿怀的一面呢?
“你当初怎么跟我和你妈保证的,绝不惹麻烦,就算惹也能自己解决。”
“我……”
童述诚:“没事就一个电话都没有,有事才想起来叫爸爸?”
童凉心道这不是叫爸爸也没用吗,家里的东西放哪儿得找妈,您不是也得找我妈?
童述诚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你知道你有什么事,你爸都能给你兜底,对吧?所以闯那么多祸,才有恃无恐。”
冷不丁被教训了,童凉羞愧地低下头。
“得亏你是我儿子,我才没把你绑回家。”童述诚说,“爸爸不是你妈,你妈妈担心你的安全,多少次想接你回来,是我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觉得能处理好这些事,让你留在少林寺是件好事。我和你妈总不能护你一辈子。”
“这事你想爸爸做什么,爸爸都可以替你做好。但你要想清楚,确定要找爸爸帮忙吗?”
童凉踢着石子:“爸,我……”
石子撞到墙壁,滚回他的脚边。
“我想再想想办法,”
童述诚欣慰地一点头:“嗯,爸爸相信你。”
——
童凉重新回到后院,祁津竟然和师父下起了象棋。
他凑过去看,虽然在少林寺生活了十几年,但他确实对象棋一窍不通,不过他看得出将军。
师父讶然:“小伙子可以啊,再来一局。”
童凉立刻沉着小脸看祁津。
祁津会意,客气又礼貌地:“太晚了,师父,我该回家睡觉了。”
Top童凉乖巧地说:“师父您赶紧洗洗睡吧,我去送他。”
夜里十点多,四下只有早蝉此起彼伏的鸣叫。
倦意渐渐上涌,童凉说:“我送你?”
祁津点头,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很近,你不用送。”
夜色那么澄净,童凉心里突然有什么燥热的东西在翻滚。
他双手背在身后,在不安地搅动:“那我送你到门口。”
这里离门口只有几步路。
很短。
祁津:“那……再见?”
他一只手扶着门,院子里的灯照亮他的脸,要走了。
童凉脱口而出:“要不你别走了,晚上就睡在这,又不是没睡过……”
太没脑子了!
现在他们是什么关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童凉试图解释清楚,好让自己的傻逼行为看起来合情合理一点。
“明天能一起上学!”
他眼神里的犹豫和懊恼悉数落在祁津眼里,尤其是最后一句嘴硬的话,简直让祁津心软得滴水。
祁津当然知道现在走才是最合理的选择,但他还是说:“好。”
虽然对方顺着自己的话说,但童凉越想越觉得……祁津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主人家随便客气一句,就留下来?
还真挺客气的哦。
祁津直接把路堵死了:“我给隔壁宿舍的同学打个电话,让他跟宿管阿姨说一声。再跟老林说一声,让他先回去。”
童凉:“……”
童凉每次回来都要简单收拾下屋子,毕竟一周没住了。
他每周一离开前,都会把四件套拆下来丢进洗衣机,太阳好的时候,师父也会替他晒被子和枕头。
他忙着翻柜子找四件套和睡衣,“还穿你上次穿过的睡衣行吗?我没穿过。”
祁津:“你穿过也行。”
童凉:“我没有!这件衣服我穿着大!”
他把睡衣丢给祁津,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对付四件套。
童凉第一次发现他的床有点小,才一米五宽,上次祁津留宿的时候,他怎么没觉得小?
就不能想上次,一想,他心底就有点热。
铺好床,各自洗漱完,童凉见祁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就故意装很大方的样子。
不就是睡个觉吗,又不做什么!
“睡吧,祁哥,我都困死了。”童凉他抬手暗灭了顶灯,“你要是想玩手机,就睡外面。”
卧室里忽的暗了下来,残存微弱的光亮。
院里的灯一关,窗外没有灯光污染,只剩下月光,安安静静淌进来,根本不需要拉窗帘。
童凉像是真困了,躺下来侧过身背对着祁津,似乎已经睡着了。
祁津当然睡不着,但他确实不像第一次留宿的那个毛头小子,他很平静,虽然心上人就在身边,彼此的体温搅在一块儿。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分,也很佩服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君子了。
正闭着眼睛想着,祁津发现身边安安分分躺着的人动了一下,似乎因为自己没有任何动静,童凉翻了个身。
现在他可以确定,刚才童凉在装睡。
装睡,在等他睡着。
一举一动都那么可爱。
祁津努力让自己呼吸均匀一些,等着看童凉有什么反应。
身边的人渐渐贴近,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祁津以为自己可以忍很久,还是一秒钟破防了,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被童凉发现破绽。
童凉:“你也睡不着?”
祁津:“嗯。”
他睁开眼,感觉童凉仰面躺了下来。
童凉:“你想不想聊天?”
祁津简直太想了,想听童凉说练武的事,说小时候的一点一滴。
童凉没等他回来,就率先开口:“小七想退学专心训练,我不知道该不该逼他回学校。”
祁津:“……”
两个人的床上,他并不想听见第三个人的名字。
童凉有点懊恼:“我怕他觉得我事儿逼,再说了,万一我逼他回学校,是挡他的前程呢?我师父不是不管他,师父教了太多孩子,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多了,他们不会感激师父,只会嫌弃他老人家多管闲事。我怕我也被嫌弃。”
彼此沉默了两秒后,祁津先开口了:“你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童凉坚定地说,“我想劝,就算被当做多管闲事,我也认了。”
祁津:“好。”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多管闲事?”童凉反问,忐忑不安地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借着窗外月光,男生侧脸轮廓很清晰。
他知道祁津很好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那种,现在躺在他身边,又给他一种安稳感。
“我是不是,特多事。”
“没有,你只是……”祁津斟酌用词,“对每个人都很好,善良又真心实意。”
童凉笑笑:“祁哥,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祁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实话实说,所以我喜欢你啊。”
这是第一次,童凉听见他直白的话,没有过多反应,没有心脏猛烈加速,没有突然不知所措。
好像这种喜欢,具有迷惑性。
Top“好。”
解决了烦心事,身边的少年很快就睡着了,呼吸绵长。
装睡和真睡差别很大,却同样的可爱。
明明就是这么可爱的人。
祁津想转头看他睡觉,正想翻身,童凉忽的动了动,像是在睡梦中下意识寻找热源,于是顺着温暖的气息靠过来。
小猫似的在他肩膀蹭了蹭。
祁津顿时浑身僵了僵。
然后童凉抬起胳膊,伸手把他搂住了。
祁津:“……”
这种待遇是不是太好了?
祁津试探性地动了动,结果童凉箍着他的那只胳膊搂得更紧了,他睡着时会微微张唇,微润的呼吸擦过皮肤,才融进夜色里。
祁津沉默两秒,觉得应该接受童凉的恩赐。
他拎着夏凉被往两个人身上盖了盖。
真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08:56:16-2022-08-03 23: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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