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轰隆声响后, 听见声音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服务员也是惊呆了,他们工作多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顾客,但能把墙给推倒也是第一次见, 长见识了, 他们赶紧跑过去汇报经理。

  包厢混乱的厉害。

  “还以为谁, 原来是十三中的学渣。”对面十好几个人中,不知谁没有压住声音, 嘀咕了一句。

  “唉!老子就艹了!刚才的话是哪位兄弟说的?”汪一旭站起来,吊儿郎当的,“敢不敢站出来再大声说一句?说我们是什么?”

  他本来就高高大大,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再装凶,就凶悍的不得了。

  谁都没想到聚个餐还能遇到这种事, 反应快点的如汪一旭,一起凑气氛组。

  十三中的学生怕老师怕考试怕排名怕一切跟学习有关的,但单论打架怕过谁?咱们有校霸,从来不带怕的!

  反应略慢点的,则看到了手机消息。

  发生什么事, 也就都明白了。

  很好猜不是吗。

  一个正在面临教育局省察的学校,恰巧出现了校园霸凌的事, 为了全身而退,受害者必须闭嘴, 那祁津就必须背锅。更何况祁家比新高要注重面子, 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只不过吃个哑巴亏而已。

  家里但凡有点钱或是权的, 谁没遇到过这种事, 在路上好好的开着车,还能遇到碰瓷的,谁还不是掏点钱花钱消灾,自认倒霉?

  但他们没想到,祁津不接受,一秒钟都不行。

  柳鸢飞忍不住抱怨:“解释清楚很难吗?对学校来说也就是打个110,等进了局子,还怕解释不清吗?”

  “就是啊,调查真相是警察的事,跟学校没有半毛钱关系,真做了,该拘留的拘留该罚钱的罚钱,谁还不是敢作敢当了?”旁边的人说,“新高的领导班子是一群傻逼吧,就算以后给咱们祁哥澄清,当初说的又算什么?只会越澄清越黑,到头来就没人相信了。”

  黄庆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他本能地想躲,这种人也就私底下敢嚣张一点,反正学校没法收回给他的名额,那不是打自己脸么?已经失去一个祁津了,学校领导班子根本不敢再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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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悦退尽之后,黄庆终于明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像他这种人,友情都脆弱不堪。

  童凉脸色平静,连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你想跳楼?为什么?”

  黄庆已经懵了,下意识哆哆嗦嗦地回答:“学业压力太大了……你不在新高你根本不懂……我爸妈花了很多钱才送我进来,我不能连个本科都考不上。”

  “我当时就是突然糊涂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说……不赖我真不赖我!后来都是学校说的……”

  如果是他自己承受不住学业压力想轻生,面临的肯定是退学或是休学处理,为了不让父母失望,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哪里能想到救他的偏偏是祁津呢,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学校领导全都变了脸色,后来的事全是学校领导说的。

  现在已经成功上岸,他做梦都想笑醒。再要他改口?承认错误?可能吗?

  “真不是我……是领导非要重视,他们其实可以不管我——”

  童凉拽起他的衣领。

  窒息感一瞬间涌上脑海,黄庆憋得脸色通红。

  眼看就要打起来,新高学生这才后知后觉地冲过来阻止。

  “一边去。”祁津走过来,“我看谁敢动。”

  原本他在新高就非常有震撼力,这才离开一个多月,谁都不敢忘。

  漆黑的眸子垂下,祁津看着童凉因为愤怒绷紧的脸颊,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放开吧,为这种人不值得。”

  童凉松了手。

  黄庆正在庆幸,眼神一亮就想跑,下一秒呼吸一窒——

  “呕!”

  童凉一脚揣在他的肚子上。

  那一下真的不算疼,但黄庆感觉他的胃里却在翻江倒海,像是有只手狠狠攥住了他的胃,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冷汗瞬间下来了,让他只想要个痛快。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黄庆扶起来。

  “你等着!”

  有个人冲童凉咬牙切齿,他们怕祁津还能怕学渣吗?如果是祁津动手,这个哑巴亏他们认了,就算黄庆的行为他们也看不下去,但新高能白白被十三中欺负?痴心妄想。

  他狠戾地喊道:“你们一群人都给我等着!”

  童凉笑了:“行,我等着。”

  他语气很冷,就像要约个架。校霸和人约架,就是这副语气。

  汪一旭了解他童哥,立马凑过来放话:“时间地点人员你们挑,怎么打任你们选,不敢来是这个。”

  他比了个小拇指。

  这还是客气的,如果不是祁哥出身新高,汪一旭肯定已经在束中指了。

  “打什么打,我不打架。”童凉平静地说,“录取通知书发了也能收回去,希望九月一号还有学校肯收你。”

  黄庆难受的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旁边的同学倒是听清楚了,谁会承认自己错误啊?新高还是录取黄庆的大学?越是有名气的学校,越不会打自己脸,错了就错了,反正过几年也就没人记着这件事。

  这个人当自己是谁,他说收回去就收回去?连祁津都没办法的事。

  餐馆经理这时候过来了,看着倒塌的墙他差点两眼一闭昏过去,但再看看两个包厢都是学生模样的人,他顿时松了口气。

  学生而已,稍微吓唬吓唬,还不得加倍赔偿。

  “同学们同学们冷静下,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但这个墙的费用和……”经理瞄到墙下的花瓶碎片,态度强硬,“花瓶的费用,是不是要陪一下?我们餐馆从装修到现在十来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这样吧,误工费什么也不收了,就收个材料费和装修费。”

  谁出来聚餐还甘愿掏钱赔偿啊?

  新高学生立刻指着对方说:“是他们干的!叫他们陪!”

  有个穿新高校服外套的人则说:“对,叔叔,我们原本在好好的吃饭,结果他们闹得太厉害把墙推到了。叔叔你看我这身校服,应该能认出来我是新高的学生吧,新高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新高的校服外套是深蓝色小西装,有种日漫中走出来的风格。

  而「新高」几乎是优秀、温顺、好学生的代名词。

  好学生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人心都是偏的。

  经理再看向十三中的学生,连脸色都变了:“同学们——”

  “别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调监控看啊!”汪一旭一手指着墙角的监控摄像,“看是谁碰倒的!还不服气就叫警察,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算!你问他们愿不愿意!”

  “你再睁大眼睛看看这墙倒下的方向,是往哪边倒的?”程桑赶紧掏手机各角度拍照取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重案六组》到《神探狄仁杰》,他就是看过这么多的侦探剧,“要我说不如就报警,我们别的不要,就要一个真相。但凡我们有责任,一毛线都不少你们的。”

  苟绪平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正被气得眼眶通红:“这种事也看哪个学校好哪个学校差吗?升学率就能说明一切?”

  柳鸢飞一拍桌子,掷地有声:“升学率再高人品不行也是一群垃圾,我们不为垃圾买单!”

  二十来个人站在一起,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

  口径一致,态度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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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当他们好欺负!

  经理被一群学生怼得脸上挂不住,他没法解决这件事,眼看餐厅负责人也过来了,他赶紧求救:“老板,您看这……这群学生竟然不愿意赔偿,怎么办?”他压低声音,“要我说给学校打电话,学校肯定愿意赔。”

  然而没等询问事情经过,负责人在乌泱泱的学生中,一眼认出祁津。

  祁津眉宇间的锐利和身上气质,简直和祁总一模一样。

  偏偏经理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现在家长都不好惹,但学校不一样,学校肯定想息事宁人……”

  “你闭嘴!”负责人呵斥。

  经理噎了一下。

  “各位同学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们的失误。”负责人立刻挂上一张笑脸,“这样吧,这顿饭我们餐馆请了,这里就交给服务生打扫,各位跟我去楼上的包厢?”

  这些人前倨后恭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

  新高学生倒是跃跃欲试,这里一桌饭至少大好几百,平均下来一人一百块,不少了。

  “你们谁想吃?”

  柳鸢飞:“我这人就不爱吃免费的。”

  “还有我!”程桑举手,“我吃过很多次饭,但跟他们……呃,我真的会吐出来。”

  谁是谁非已经非常清楚了,谁都不想留在这种地方。

  十字路口边有一家上下两层的快餐店,这附近是美食区,各色餐馆数不清,因而这种在哪吃口味都一样的店生意冷清。

  放着免费的大餐不吃,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推开玻璃门,门内的冷气和室外的热浪交锋,大家走上二楼,几乎包场了。

  “全家桶二十个?”

  “二十个?你瞧不起谁?麻烦双倍,谢谢!”

  “对对碰,正好二十二个人,来来来,不能喝凉的同学麻烦举起你们的小手……”

  童凉坐在儿童乐园旁的双人桌边,静静看着五颜六色的海洋球。

  祁津捡起不知被哪个小屁孩扔到外面的橙色球,抬手丢进去,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童凉瞪了他一眼,眼睛大大的,依旧紧绷着脸,然后又转头继续看海洋球。

  这是真气着了。

  祁津沉默坐了一会,忽的笑了:“我都不气了,你气什么?”

  童凉没理他。

  祁津又说:“想喝点什么?”

  童凉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进儿童乐园。

  祁津:“……”

  他不忍心打扰小同学的兴致。

  但小同学可能玩不了。

  一想到小同学可能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心都塌了一截。

  然后他意外地发现童凉瘦,骨架也小,专门给小孩子玩的滑滑梯童凉竟然坐得进去,还有富余。

  祁津完全不像刚才经历过什么,没事人似的跟进儿童乐园:“喝热的可以吗,晚上还能吃冰棍。”

  童凉没有发表意见,他安安静静坐在滑梯上,眉头却皱出川字纹:“你为什么不解释?”

  明明跟他毫无关系,却比当事人还气。

  自己的生活都焦头乱额,要照顾少林寺里的老人和孩子,为贫困生申请跑来跑去……操心的事够多了。

  还会因为他的事生气。

  至少说明心里是有自己的。

  祁津愣了会儿神,差点失声,“解释了,没用而已。”

  学校不想惹火烧身,校领导们一致做了决策。

  连班主任和各科老师也劝,要为学校着想,要为大家着想。毕竟学校给他们的待遇非常好,高额奖金和各种福利,寒暑假的旅游,这些都是其他学校无法提供的。

  反正他是年级第一,他家有钱,他家不用在乎这些。等过段时间,再给他澄清,忍忍就好。

  忍一忍。

  闭嘴。

  为了学校,着眼于大局。

  一个人的清白不算什么。

  反正都会澄清的,当一段时间恶劣学生而已,别太自私了。

  他有很多朋友,不介意他的脾气,课余时间也能玩到一起去,开开玩笑,一起顿饭,做好的作业第一时间发群里。

  他们都很好,很让人舍不得。

  其实祁津确实可以,他可以不……那么自私。

  但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爸爸带着秘书赶到学校里的时候,第一句话却是:“无所谓了,不过你们校长说得对,大局为重,你要多跟他学学。”

  他解释过,祁总却不在乎,因为他家有钱有势,事实究竟是什么根本无所谓。

  甚至要他跟校长好好学学,校长的危机公关能力很值得学习。

  可是就算澄清了,那也是在先认错的前提下。

  他没有错却要先认下。

  然后就是他和爸爸的对峙了,明明澄清只要几句话就好,他救下的男孩子胆子很小,甚至是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楼顶。

  证据摆出来,互相说清楚,住院的住院,上学的上学,分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不需要那么麻烦。

  但……

  后来已经超出了他和学校的矛盾,因为不服,忤逆了做父亲的威严,绝对的父权并不允许这种忤逆,祁津就这么被转学了。

  除非低头认错,接受所谓的公关危机,跟校长认真学习为人处世,他才可能回到新高。

  然后他遇到了童凉。

  幸亏他遇到了童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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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凉怒气未消,他抱膝坐在滑梯上,这个角度,难得一次居高临下看着祁津。

  “我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气啊。”祁津站直,笑笑,“给哥笑一个?”

  童凉扭过头不想理他。

  祁津又打了个响指,见没哄好,打完响指的手没收回去,去捏童凉的脸:“童哥?”

  童凉刚想扭头躲开,因为他这一声没有动弹,脸颊触碰到对方手上的温度。

  微凉。

  童凉愣愣地张嘴:“啊?”

  “童哥。”祁津清清嗓子,“现在高兴了?”

  童凉皱起的眉头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

  一阵受宠若惊过后,童凉心口莫名有点热。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祁津竟然叫他哥?

  叫了无数声哥后,他也有今天!

  童凉越来越得意,下巴微扬:“不要只叫这两声,回去以后多叫几次,懂点事,听见没。”

  “嗯,我等着回宿舍,听你叫回来。”祁津无所谓地看他,招了招手,“下来吃饭。”

  童凉:“……”

  二十个全家桶上了一半,可乐摆了整整一桌,终于可以开吃了,一群饿狼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却痛苦地发现两位大佬失踪了。

  幸亏有位眼尖的同学发现,两位大佬正在儿童乐园愉快地面对面。

  “呃……祁哥虽然我不想说,但是你的话,大概率会把滑梯挤垮的,小朋友们会失望的。”汪一旭坚信祁津童心未泯,忍不住想象那个画面,然后打了个寒战,“真的,别跟我们童哥学,童哥不一样的。”

  苟绪平:“别看我们童哥平时凶巴巴的,但大家都知道,童哥就是一小孩。”

  吃零食喝牛奶,每天离不开冰棍,不是小孩是什么?

  柳鸢飞咳咳两声,警告:“你俩都不要命了?”

  祁津:“……”

  童凉:“……”

  童凉沉默地从滑梯上下来,站在五颜六色的海洋球中,压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十分高冷地问:“我是什么?再说一遍?”

  “大哥。”

  就算童哥是小孩,那也是最牛逼的小孩。

  汪一旭和苟绪平不约而同选择狗头保命。

  空气中充满了炸鸡的香气,一群人完全忘记了之前在餐馆的不愉快,吃得欢天喜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亮了起来。

  月考排名出来了。

  “操要不要这时候啊。”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就不能让咱们好好吃完一顿饭吗。”

  童凉继续若无其事地啃汉堡,随口问了一句:“谁来看一眼?”

  祁津冲他扬眉,小同学不知道他的心思被声音暴露。

  然而没人敢看,甚至没人敢碰一下手机。

  “程哥呢?程哥来!”

  “我不敢看,祁哥来吧。”程桑谦虚。

  “程哥你他妈的都不敢看成绩,我们怎么办?”对面的人开玩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程桑:“过啊,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祁哥看吧。”

  于是大家都看向祁津。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祁津却在桌下踢了踢童凉的脚:“去吧。”

  童凉敏锐地收回腿,看他:“干嘛?”

  男生的睫毛垂下来,他的睫毛不算长,但很浓密,内双又十分明显,显得狭长的眼型干净深邃;

  他说:“不是想要第一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