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另一个屋的两人招呼一声, 明楉跟着程闫夏出去。

  半个小时的车程之后,两人停在了一座写字楼前。

  明楉不明所以,他仰头看着写字楼上面的「云康集团」四个大字。有些不确定地问:“是这里吗?”

  头上被大手揉了揉, 明楉缓缓靠近人,抓住了他的衣角。“舅舅是在这里上班吗?”

  程闫夏点点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程闫夏抬手抓住明楉的手腕,提步往里面走。

  云康集团,明楉听着有些耳熟。他不确定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程闫夏停下来,看着明楉的眼睛。“什么时候?”

  明楉蹙眉,半响没有回忆起来,他摇了摇头,只道:“忘了。”

  程闫夏揉了揉明楉的头发。“没事, 不重要。”

  两人一进大厅, 直奔前台。

  “您好,这里是云康集团。”

  前台小姐姐抬头, 一眼看见两个长得极好看的小哥哥过来,眼睛都亮了不少。她脸上带着笑意问:“请问你们找谁?”

  程闫夏:“我们找唐知书。”

  小姐姐笑容一滞。“找我们老板。”

  明楉一听,一双杏眼睁得若猫眼一样圆滚滚的。名字一样,跟舅舅是同一个人吗?

  他看向程闫夏, 程闫夏依旧面不改色。他将手机拿出来,上头也不知道是在哪儿找的唐知书的照片。

  “找他。”

  前台看了一下,只片刻,脸上换成了公事公办的笑。“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明楉怔愣。

  还真的是一个人!

  会不会是双胞胎?

  明楉摇摇头, 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他试探着问:“唐牧呢?我们是他同学。”

  前台小姐姐摇头,看着两个人长得这么好看,气度都与一般人不同。那指定是跟他们老板儿子能玩儿到一块去的。

  她道:“老板儿子不在公司。”

  明楉失神地点点头。“知道了, 我们在家没找到他, 所以才过来的。”

  说完, 明楉拉着程闫夏出去了。

  两人没有走远,而是在最近的咖啡厅坐下。隔着玻璃,明楉怔愣地看着公司大门口。

  “程闫夏。”

  “嗯。”程闫夏将明楉的牛奶推到他身前。

  明楉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端起牛奶凑在唇边。“舅舅真的是这里的老板吗?”

  “嗯,云康集团的历史有个十多年了。不过它不是在春城发迹的。而是在江市。”

  看明楉一直端着牛奶不喝,程闫夏捏着杯子给他拿下来放好。“你看着门,他也不一定从大门出来。”

  “那这个公司很厉害吗?”明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着程闫夏。

  “在春城有一定的名气,是做生鲜的超市的,有一定的规模。”

  明楉想不通,舅舅明明是一家公司的主管,怎么换了一个城市就变成公司的董事长了呢。

  明明舅舅之前还住着九十平米的房子,还在为生活奔波。明明他为了公司的事儿还想让他亲近程闫夏……

  为了公司?

  明楉恍然。

  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公司吗?

  “他瞒着我们所有人的,包括我妈。”明楉声音轻轻,像被吹上天空的绒毛。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

  程闫夏见他这样子,心中一紧。起身坐在了他的身侧。

  他看着明楉,眼里含着了然。他的事情,也得到了验证。凭借一个梦境,他找到了明楉舅舅的位置。也知道了,原来明楉那一声声不经意说出来的称呼,是曾经他说过无数次的。

  很突然,但是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明楉眼珠转动,又从玻璃外的公司大门前转移到程闫夏放在桌上的手。

  “程闫夏。”

  “嗯。”

  “他好会骗人啊。”

  程闫夏看着像失了魂儿的人,轻叹一声。若说他来的时候早就有心里准备,也曾经猜测过或许那些事情真的就在明楉身上发生过的。那么,他现在证实了。

  神奇的是,他也轻易地接受了。

  但是明楉不一样,他突兀地知道了这个消息,知道了十几年身边亲近的舅舅却是一个满口谎话的伪君子。

  程闫夏见过明楉是怎么对待他的舅舅的,他当他是最敬爱的长辈。最只得信任的人。

  但是现在,显然,这个消息是对他世界的颠覆。

  “程闫夏。”明楉无意识含着身侧人的名字,像抓着浮木一般拉住了他的衣摆。

  程闫夏应了一声。

  “程闫夏。”

  “嗯。”

  “程闫夏。”

  “我在,不怕。”

  “他出来了!”明楉死死盯着那门前的人。赫然就是唐知书那张脸,不过与在江市不一样,是完完全全换了一副面孔。

  是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强势模样。

  “那是舅舅吗?”

  程闫夏手放下桌子,抓着自己衣摆上的手你捏捏。“楉楉想过去吗?”

  明楉眯眯眼,仰头看着那高楼折射过来的烈阳。眼睛被刺得骤然闭紧。他摇了摇头,回转身体。一瞬不瞬盯着程闫夏。

  眼睛被阳光刺得红了。

  明楉轻声:“不去了,不来了。”

  程闫夏看着垂着脑袋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梦中的「自己」并没有将这事儿告诉明楉。

  他指腹点了点明楉的眉心。“早知道不该带你过来。”

  明楉抬头,抿唇笑得乖巧。“谢谢你。”

  谢谢你上辈子那么护着我,谢谢你这辈子依旧想着我。

  明楉道完谢,额头抵着程闫夏的肩膀。像说着天气一样,轻松道:“我以前以为,舅舅家是最让人羡慕的家庭。我有糟糕的父亲,又偏执的母亲。我每天每天,都渴望有那样一个家庭。”

  “可是到头来我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对我的好是假的,对家庭好也是假的。他只有在妈妈面前,才会显现出本来的面目。所以妈妈怕他。”

  “或许就连唐稷方……他只是一个丢了自己面子的东西。”

  “他唯有对利益,才是真心的。”

  “他真的好可怕……”

  “好可怕呀。”

  “我不要这个舅舅了,程闫夏。”

  明楉抬头,眼睛红红,带着哭腔执拗道:“我不要这个舅舅了……”

  程闫夏只觉浑身疼得一抽,心中猛地钝痛。他恨不能冲出去将那个惹了明楉伤心的人收拾一顿。

  他当即牵着人起来,付了钱就走。

  “好,不要他了。”

  “咱们不要他了。”

  回去的路上,明楉紧紧扯着程闫夏的衣服,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动。

  若不是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湿了,程闫夏或许会以为明楉睡着了。

  身侧的人偶尔轻颤。压抑的情绪尽数变成了涌流的眼泪。

  程闫夏浑身冒着低气压。

  带着人回房间的时候,另两个出来瞧见人打算来玩儿的,看到程闫夏这副样子又立马转身回去。

  嵇在桑不解:“这是出去一趟,干嘛了?”

  “看明楉那样子,或许是他被欺负了也不一定。”裴予靠在门后头,手抵着下巴。

  想着,他自为认可地点头:“嗯,只能是这样。”

  嵇在桑反驳:“我觉得不像。”

  “哦,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裴予不理会这个脑壳打了铁的,撬不动。

  ——

  回到房间,程闫夏带着人在沙发上坐下。

  “好了,没事了。”

  明楉跟着他学。“好了,没事了。”

  声音听着凄凄惨惨的,像被抛弃了的小可怜。

  明楉咬紧牙关不哭,可是手背上擦拭的泪珠子怎么也擦不干。他看着程闫夏,求助似的道:“我、我不想哭了,一点都不想哭的。”

  程闫夏冷眸仿佛结了一层冰,凉得吓人。

  他后悔了,严重后悔答应明楉带他过去看。

  明楉坐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他走远。眼神空洞,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

  毛巾用热水沾湿,程闫夏回到明楉身前。

  “闭眼。”

  明楉睫毛忽颤,乖巧闭上眼。又是一颗泪珠落下,「啪嗒」一声砸在程闫夏的手背。

  他喉头绷紧,脸上满是煞气。但是却极为轻柔地将帕子盖在那通红的眼睛上。他道:“瞧瞧,这是谁家小可怜哟。”

  明楉瘪瘪嘴,眼睛看不见,双手也要去抓程闫夏。“我不想哭的,程闫夏。”

  “嗯,我知道。”

  “是明楉不要舅舅的,不是舅舅不要明楉,咱们不值得为那么个男人哭。”程闫夏摸着他的头发,一手抵着毛巾盖着他的眼睛。

  话里含着心疼:“不哭了,再哭眼睛疼。”

  程闫夏眸光笼罩着人,温声道:“明天还要出去玩儿,楉楉想去哪儿?”

  过了一会儿,毛巾撤下。明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冲程闫夏笑。“我没哭了。”

  程闫夏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嗯,楉楉最棒。”

  明楉闭眼,鼻音极重。“我好困哦。”

  程闫夏看着小可怜颤抖的手指。将帕子放下,牵着人去卧室。“那楉楉先睡一觉,睡醒了吃饭。”

  “你会走吗?”明楉直直地看着程闫夏,又问一遍,“你会走吗?”

  程闫夏摇头。“不走。”

  “好。”明楉眼中的紧张退去,笑得乖巧。

  “你不走。”

  “嗯,我不走。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