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荀神色一滞,手指摩挲着手上的行李杆:“齐知节他回来过了?”

  “人没到东西先来了呗。”何叔说着,从躺椅上起身喟叹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他上前拿走了木荀手上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具:“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厨房里有剩菜,没事别来烦我。”

  何叔交代完便端着那盒茶具进了手工房。

  木荀知道他又要开始“学术研究”了。

  于是只好自己提着行李和几袋补品叹着气上了楼,敢情自己就是个免费代购呗。

  漫河太安逸,他放好行李站在阁楼的窗前往外看,看园里盛开的青梅。

  慢慢悠悠的行人,静静流淌的时间。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起齐知节。

  他本来是想着来漫河躲个清净,却发现在这里,齐知节才真的是无处不在。

  阁楼空间很小,一张勉强能塞下他的床就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其余的地方,摆满了他从前烧的雕的小玩意。

  而这里的每一件小玩意,或多或少都能和齐知节扯上关系。

  当初离开漫河的时候,他一样都没带走,那枚做工精细,齐知节花了足足半年时间雕好的白玉小羊形的吊坠他也没带走。

  如今,存放他的锦盒都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尘埃。

  他以为不看这些,就可以加快他遗忘的速度。

  所以,他一样都没敢带走。

  夜里,他下楼,和何叔养了七八年的土狗二黄一起在灶前等着饭吃。

  吃饭的时候,他好似不经意般的开口:“齐知节没和你说要回来吧?”

  “不知道,怎么,想见他?”何叔嚼着自己家菜园□□的水灵白菜。

  想他,木荀嗤笑一声,现在自己的嘴巴还疼呢,想他,他有病差不多:“叔你说什么笑话呢。”

  何叔将桌子上吐出的鸡骨头丢给了二黄,二黄低着脑袋吃的忘我。

  “那家伙年年都送东西来,人影倒是没见着过。”何叔吃完了瓷碗里的米饭,开始收拾碗筷,“你什么时候走?”

  “我才刚来您就盼着我走啊。”木荀举着手里那碗猪骨汤委屈巴巴的盯着他。

  “明天替我看店去,我可不白出伙食费。”何叔摇着头将碗筷收拾进了洗碗池,“把这些洗了,我要睡觉了。”

  “现在才七点多诶。”

  “你懂什么,我还想多活几年。”

  后来的好几天里,木荀脱下了板正不舒服的西装衬衫,穿着柔软舒适的棉袄睡衣坐在何叔的古玩店里看店,拖着棉拖鞋窜巷子,和二黄一起等饭吃,夜里洗完碗和何叔斗斗嘴。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每天早上醒来能听见街头巷尾大婶们砍价的生活。

  这天日头不错,他刚好淘到一块新疆玉,戴着眼镜站在院子的太阳底下细细观摩着,想着切成一块玉牌当做送给何叔的新年礼物。

  “木荀,木荀在不在?”

  忽而,前店有人喊他。

  他将新疆玉塞进了口袋里应声走出:“谁找我?”

  “你这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穿进他的耳朵。

  是他那脸皮比墙还厚的姨妈。

  木荀双手环胸倚靠在偏门的红木门框上,一副看她表演的样子:“秋女士,麻烦你注意措辞。”

  “怎么,现在想要和我撇干净关系啦?当年吃我的用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秋女士啊?”女人嚷的很大声,以至于四邻都探出了脑袋。

  木荀将眸光投射在穿着大红棉袄的女人身上,那双狐狸眼微微向上抬起:“我以前叫你秋金花,怎么,这么喜欢别人对你直呼其名吗?秋金花。”

  女人嘴上占不到好处便开始装可怜博同情,对着屋外大喊:“哎哟,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我养这小兔崽子十多年,十多年啊,现在他回去和他发财亲爹一起了,就不管我死活了!你妈要是知道你这样对你自己的亲姨子,你妈……”

  “谁允许你提我妈的。”原本一副无所谓模样的男人,冷下脸来厉声喝住了女人。

  “我妹子我怎么不能提?姓木的,我妹子就是被你克死的,你现在……”

  “你给老子闭嘴!”木荀从门框上直起了身子,声音愈发狠厉。

  女人害怕他动手,干脆往地上一坐便哭丧起来:“大家快来看啊,外甥打亲小姨子啦。”

  古玩店外逐渐围满了人,指着木荀和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木荀冷冷的站在原地,看着女人闹:“秋金花,我知道闹这出想要什么,不就是想要钱吗?我告诉你,老子现在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但我就是把这些钱撒海里我都不会给你一毛。”

  何叔戴着老花镜,闻声从手工房里出来:“秋金花,我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何叔在漫河德高望重,是人是鬼见着他都会礼让三分的那种存在:“我这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大伙都散了吧。”

  此话一出,门外围着的人便都悻悻散场了,只剩下还坐在地上不愿起来的秋金花。

  女人近年来又圆润了不少,穿着件红棉袄坨成一个球状:“我不管,我养你这么多年,怎么着你也得还我点什么。”

  木荀冷笑出声:“还你,我当然要还你,表哥不是在镇上开了家超市吗?”

  “你…你什么意思。”见他这副样子和语气,女人还真有点害怕。

  “没别的意思,你们去找地方重新开吧。”去年他刚买下了那几块地皮,“我不会再租给你们了。”

  他本来也没想的,只是今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家超市租在自己的地皮上。

  “你要是还赖在这,秋金花,我敢保证,你们全家都别想在漫河过下去了。”他压着嗓子说出的话,叫人不寒而栗。

  女人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她没料到这兔崽子现在这么狠:“你这个没良心的……”

  她在嘴里又咒骂了一句便踉踉跄跄的跑了。

  被女人这样一闹,木荀的情绪又糟糕到了底。

  夜里他把自己关在手工房里切玉,不吃饭也不说话。

  “小崽子,你霸占着我的手工房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能还我啊?”何叔敲了敲禁闭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冬瓜汤,“快给我出来喝汤。”

  木荀满脑子都回旋着方才秋金花骂自己的话。

  “姓木的,我妹子就是被你克死的……”

  他一晃神,手指便被锋利的机器给割破出了血。

  他吃痛,迅速缩回了手指,鲜红的血源源不断从伤口处流出,门外的何叔似乎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拧开了门。

  他一开门,便见着捂着手,鲜血滴在木桌上的木荀:“快去院子里用水冲冲,我去找医药箱。”

  何叔在原地打转,着急的竟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头走。

  木荀点头,捂着手往院子的洗手池去。

  血腥味和手上的痛觉神经刺激着他一直处于迷离状态的大脑,清澈冰凉的水冲过他的伤口,他竟不知道是被刺疼还是有所缓解。

  彼时,从门槛跨进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男人,一身灰色羊绒大衣。

  是齐知节。

  他没想到木荀会在这,有些惊诧的愣在原地,木荀的脑袋还在放空状态,还没发现齐知节已经出现在离自己不到十五米的门槛前。

  他将冰凉的手举起,打算找块纱布止血。

  他一举起来,血便低落下来,在院子的白炽灯下尤为明显。

  齐知节这才看见他在流血,急忙丢掉了手里的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男人身边:“你怎么了?”

  木荀被这猛然冒出的男声吓的一哆嗦,转眸一看直接被吓的往后猛退一步。

  居然是齐知节。

  木荀很不能理解这男人的口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酒精刺激着他流血的伤口,疼得他下意识想抽手。

  “别乱动。”齐知节抓着他的手腕不给他挣脱的机会,抬眸看着疼得那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了的木荀,不由得也皱起了双眉:“你忍一下。”

  等何叔爬到储藏室拿出医药箱再回到院子来的时候,齐知节已经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了齐全的工具给木荀包扎好了伤口。

  “何叔。”齐知节将摊开的行李箱重新合上,“是机器切的吧,我去处理一下机器。”

  别说是木荀了,何叔都反应不过来,提着医药箱站在石阶上:“你怎么回来了。”

  “想着来看看您,看来现在应该先去手工房看看了。”他是对何叔说的话,可那双桃花眼却像是长在木荀身上的一般。

  “行,那你进去收拾收拾吧,你可别也负伤了。”何叔对着他摆了摆手,那双已经有些霜白的眉拧在一起,走过去抓着木荀的手看,“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毛燥,以前在这被扎破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

  木荀看着男人走进手工房的背影,又想起方才他着急忙慌给他包扎伤口,声音都有些发抖的问他疼不疼的模样。

  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