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禾……不,现在该叫做方嘉禾的少年六神无主,失焦的眼睛仅在齐桓麟脸上晃悠了一圈,就移到了门外。

  嘴中不停说着:“先放开我,我要去找人,问问到底是什么药,还要找医生来给大哥看看。”

  齐桓麟目眦欲裂,压住他脖颈的胳膊下了死力气,“你给他吃药?!”

  被挤压到动脉的少年脸涨得通红,眼白也拉起了血丝,终于清醒了过来,疾声道:“齐桓麟你个傻逼,现在打我没用,快放我走!”

  这时,屋内也传来顾鸿渐虚弱似呢喃般的低语:“让他去……”

  齐桓麟下意识松了力道,扭头望向床上的人。

  重获自由的方嘉禾顾不上整理衣襟,跌跌撞撞往外跑,很快就消失在楼梯转角。

  “把门……带上。”顾鸿渐勉力又挤出句话。

  齐桓麟依言照做,而后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见他双眼紧闭,仍被头顶的灯光照得不安稳,连忙四下回顾,找吊灯的开关。

  他先是走到离顾鸿渐比较远的另外半边床旁的床头柜前,把床头灯调成了睡眠模式,然后才抬手摁墙上的开关,把光感比较强的吊顶主灯关了。

  昏暗幽微的光在一片漆黑中,似照亮一方天地的烛火。不至于让人行动间磕磕碰碰,也不会令眼睛感到难受。

  齐桓麟注意到顾鸿渐的眉头舒展开了。

  直至此时,他才松了口气,绕到顾鸿渐躺着的这边床旁。

  起初他想坐在床边,但见人身体僵硬,又想到刚刚这间房里可能发生的事情,气恨焦虑中,明白过来是对方那阵紧张还未完全纾解。

  齐桓麟踟蹰了会儿,蹲下身,手撑着地板舒展大长腿,最终选择了席地而坐。

  他将脸枕在床面上,静静凝望着人家。

  床上人呼吸短促轻微,长长的睫羽颤动着,似暴风雨中奋力挣扎的蝶,有种随时会被撕碎般的美感。

  齐桓麟心神不禁微微颤动。

  这毕竟是自己放在心里,偷偷念了好多年的人啊。

  饱胀酸涩的感觉挤压着胸腔,齐桓麟搁在床上的手忍不住往前伸,却又在半途停住,徒劳的在虚空抓去着什么,然后落寞的放下。

  眼前这个人,让他有过最炽烈的情潮、有过最卑劣的欲望,是集合他所有遗憾与失意,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人。

  他现在离自己那么近,还难得虚弱到让他有机可乘。

  “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点。”齐桓麟哑声道。

  “不用,我恶心。”顾鸿渐轻声道。

  “那……我帮你把医生叫来吧?”齐桓麟说完,不由愤恨道:“便宜那小子啊,刚刚就该揍他两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找人来,还是跑了。”

  “他会的……”

  顾鸿渐没什么力气,说出口的话细若蚊呐,齐桓麟费些力气才能听清,因而他听得愈发仔细。

  专门侧过耳朵来的模样,像极了忠诚的德牧。

  “不要打架,你在齐家举办的宴会上,打了邀请的宾客,像什么样子。”顾鸿渐喘了两口气,再说话时便有些虚脱:“你去忙吧。”

  齐桓麟两条小臂交叠搁在床垫上,把头靠在臂弯间,闷闷地说:“没关系,我在这陪你。”

  冗长的沉默。

  半晌,顾鸿渐叹息着说:“抱歉,你上次提的事……我没法接受你,你要是愿意,我们还能做朋友。”

  齐桓麟眼眶一热,哑声道:“我来晚了,是吗?”

  顾鸿渐张开眼,才发现他是坐在地上的。

  那么大块头,局促的曲起一条腿,另一条长腿则朝前伸直着。健壮宽厚的上半身倚靠床垫,像条趴在床边的大狗。

  眼神还小心翼翼的,即便伤怀也不敢表露太过,生怕自己会在激烈的情绪主导下,伤到了主人。

  意识模糊的顾鸿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没有说话。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穿梭在他浓密的黑发间,是那么的亲密,他甚至还能感知到对方手心的温度。

  齐桓麟把脸埋进臂弯里,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看他。昏暗灯光下,眼角隐约有晶莹的泪痕。

  “如果没有他,你会喜欢我吗?”他深吸口气,问出了心底最深的不甘。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在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被刻意放缓的房间里,顾鸿渐的声音即便再小,此刻也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的事,我回答不了。”

  齐桓麟勾了勾嘴角,硬扯出一个笑。

  但实在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本人也很快意识到了,干脆放弃努力,不再掩饰内心的伤悲。

  顾鸿渐就是这样,从没有变过,诚实、不会拐弯,不考虑多余的问题,所以连安慰人的谎言都不会说。

  “那你……喜欢他吗?”明明心里很痛,听到答案会更痛,但齐桓麟还是这么问了。

  “嗯……”

  “我讨厌死他了。”

  “嗯……”

  “你不为他说两句好话,在我面前辩驳下吗?”

  “我说过,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就强迫别人接受。你和他之间的问题,我选择站在「对」这边。”

  齐桓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就像是吃到了糖的小孩,眼神都透着股单纯的喜悦。他小声说:“你这点,我也喜欢。”

  顾鸿渐缄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便转移话题:“他人呢?你们的事了结了吗?”

  齐桓麟撇撇嘴,说:“去拦那个姓裴的了,我们刚刚看到他想往你这边来。”

  顾鸿渐闻声瞳孔一缩,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竟然硬生生从枕头上撑起来脑袋。

  齐桓麟见状,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

  不久前……

  顾鸿渐和齐老总前脚刚走,后脚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就不约而同地调转角度,面对面站立地对峙开了。

  只有在这件事上,他们十分有默契。

  谢思邈捋了捋领巾,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小顾让我给你道歉。”

  齐桓麟不屑地哼了声:“省了吧,我才不需要你假模假样来我跟前恶心人。”

  谢思邈:“不行,他让我办的事我总要办完,所以你得听我说完。”

  齐桓麟翻了个白眼。

  谢思邈:“抱歉,给你十八岁的花季雨季带去了不愉快。”

  齐桓麟不为所动,斜着眼上下打量他,撇撇嘴,在心里嫌弃他肉麻。

  但接下去谢思邈的话,立马挑动了他的怒火。

  谢思邈:“那天你收到的志愿信息,是我发的,小顾并不知情,是我让你去的C大。”

  “谢、思、邈!”

  齐桓麟气得眼睛都红了,冲上来恨不得把人摁地上暴打一顿,“多干件人事你会死还是怎么的?!”

  他一直以为是顾鸿渐对他的无声拒绝,合着还是这家伙捣的鬼??

  齐桓麟几步上前,伸手想来揪他的领巾:“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谢思邈一边步法灵活的闪避,一边好言提醒:“齐小少爷,注意形象。”

  此时周围已经有人被他们闹出的响动,给吸引来了注意力,正在一旁狗狗祟祟地偷眼观察。

  两人环顾四周,给以好事者们眼神警告,然后就发现了方嘉禾的踪迹。顿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脸色变了。

  先前顾鸿渐和齐老总,也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齐桓麟当即就想冲出去,被谢思邈一把拦下。后者皱着眉头四下打量,像在搜索着什么。

  “干什么你呢,没看那小傻逼在尾随人家吗?”齐桓麟忧急如焚,不耐烦地推搡他。

  “白痴,你难道不会用脑子想想,他是怎么进来的。”谢思邈这时说话也不跟他客气了,显得相当毒舌:“以他现在的身份,还能收到邀请?肯定是有人在带他,那么这个带他的人,就大概率是他的同伙。”

  齐桓麟很想回骂装逼遭雷劈,但一时间对顾鸿渐的担忧超过了其他,也懒得和谢思邈计较了。

  “所以?”他乜斜着谢思邈。

  后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率,快速地布置着任务:“所以你跟住方嘉禾,上楼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顿了顿,继道:“我在这里找其他可疑的人。”

  齐桓麟有些狐疑,他总觉得谢思邈语气有股说不出的微妙,仿佛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似的。

  说话间,两人看到方嘉禾又下来了,走到自助餐的长桌前,从托盘里拿走两杯香槟。

  而另一边,裴南枝状若漫不经心的走过去,像是要取餐。两人错身而过时眼神交接,又迅速分开。

  很好,目标锁定。

  男人沉声说:“我去拦裴南枝。”

  本已经朝方嘉禾的位置迈开脚步的齐桓麟一听,面色不虞的扭头:“我怎么有种你在压轴的感觉。”

  “恭喜,这次你很敏锐。”谢思邈目光一直钉在裴南枝身上:“你对付不了他。”

  齐桓麟郁闷了,这都说得什么离谱话?他还拿捏不了一个在A市毫无根基,最近才靠背刺起家的小人?

  “我对付不了他?他不就是个……”不满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谢思邈此时的侧脸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凝重。

  ——

  此时一楼宴会大厅,某处被隐隐覆盖的角落,正在进行一场对峙。

  裴南枝刚要朝楼梯走,就被谢思邈挡住了去路。

  两个人表面云淡风轻,实际锋芒毕露,皮笑肉不笑。

  谢思邈率先打破沉默,开门见山问:“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裴南枝耸耸肩,答得也很直白:“让顾嘉禾去替我干点脏活,请顾总躺一会儿。等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求而欲行不轨时,再由我出面赶走他。到那时,顾总也就能平心静气的听我讲两句话了。”

  “而且,还能彻底解决了那小子,何乐而不为?”

  裴南枝知道只要自己被谢思邈发现,以对方的脑子,哪怕他不说也会被对方推测出来。那索性不如豁达一把,还显得他有大将之风。

  “哦?我还以为你要连小顾一起献祭了呢。”谢思邈语气幽幽,脸上的神情辨不出喜怒。

  裴南枝一挑眉毛,失笑道:“怎么会,除了我没人能碰他。”

  谢思邈歪歪脑袋,似笑非笑:“你就不怕错过时间,玩脱了?”

  “不会,我掐着时间呢。”

  青年人畜无害的面容,搭配上轻柔的语气,明明应该是赏心悦目、引人亲近的,此刻却不知为何,透着股压抑的病态:“不过你要是再妨碍我,可就真说不准,会不会被那小子得逞了。”

  “放心,已经有人去拦他了。”谢思邈懒洋洋道。

  裴南枝闻言不说话了,收敛神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片刻后,笑道:“怎么,谢总生气了?”

  他喟叹一声:“原来常年笑眯眯、喜怒不于形色的谢总,也会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啊。”

  谢思邈这时也不笑了,面无表情地俯瞰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小顾的。”

  他个头高挑,居高临下气场全开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裴南枝回答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自然是喜欢。”只不过那喜欢里,还掺杂着恨。

  谢思邈叹为观止:“那这样的喜欢,还真让人消受不起。”

  裴南枝眯了眯眼:“轮不到你来评价。”

  谢思邈也不恼,微微笑起来:“可惜啊,牌桌不是人人都能上的,床也是。”

  裴南枝听懂他话里的讽刺,当即沉下脸,目光阴鸷。

  谢思邈扫了眼他在看到自己后,第一时间藏到身后的小型文件袋,视线像是能穿透肉身的阻挡,窥视到里面的东西。

  “何况还是你这样,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人。”

  裴南枝冷笑两声,道:“你知道什么,谢总,丑话说在前头,别妨碍我。你再多拦我十秒,明天你的竞争对手桌上,就会出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有作者的原文文档在手,谢思邈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

  而且,因为要给他安排职场升级的戏份,原文对星河集团做了较为细节的设定——同样也包括哪里有漏洞,什么时候会出什么事。

  对于现在的裴南枝来说,只要稍加利用这些情报,就能达成很多目的。

  谢思邈点点头,然后轻飘飘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大礼,我哪好意思白要。正好我手头也有些好东西,想邀请更多人来分享,譬如——”

  裴南枝乌沉沉的眼仁寒气四溢:“可以啊,准备挺充分。”

  谢思邈体贴道:“你满意就好。”

  青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犀利的像要看穿什么,“我自认做得挺干净,你还能从他们嘴里套出话来,走账的事更是私密……谢总很早就盯上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果咩!!今天胃疼一直在休息,更晚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