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渐一点点提速,快步朝路口走去。

  只要出了巷子,外面就是宽阔的大马路。来往行人车辆一多,这些冲着他来的人想再下手,就得好好掂量下了。

  就在这时,前边路口忽然斜里窜出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鸿渐停下脚步,目光在每人身上停留片刻,收集信息。

  这些人年龄看上去都不大,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粗糙,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一身流里流气的打扮,显然脱离学校已经很久了。

  从刚刚起一直跟着他的脚步声,此时已经停在了他身后。

  顾鸿渐冷静道:“谁派你们来的?”

  他对面,站在三人中间位置的混混头子面露诧异:“你小子,想得倒挺多,怎么就不能是哥几个今天随便挑中了你。”

  顾鸿渐:“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的反应,就不会如此多话。人在企图掩藏一个真相时,会通过论证的方式,来打消别人的疑虑。”

  顾鸿渐依旧在用他平直的语调叙述:“不管是谁派你们来的,我能给你们的,远要比他能给你的多。”

  此时他脑内早已念头百转,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比如他父亲最近承建的项目,那里不肯拆迁的钉子户来绑自己做要挟;

  比如哪个穷途末路的人剑走偏锋,看中了顾家丰厚的家财,企图干票大的;

  但无论如何,顾鸿渐都想不到,眼前这帮人只是遵照指示,单纯的想要来打他一顿。

  混混头子充耳不闻,心说你们富二代不都一个样,话讲得那么满,还当自己在演电视剧呢。

  “没错,我们的确拿钱办事的,所以要怨,就去怨你得罪的人吧。”

  他一抬手,马仔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钢管、棒球棍。

  为防止出现上次那种踢到铁板的尴尬局面,这回混混头子可学精了,今天特意多叫了些人来,眼下团团围住顾鸿渐的小流氓,粗略估算都有九、十个之多。

  顾鸿渐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将全身肌肉调整在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

  “那没办法了。”

  说完,手里的书包猛地一甩,狠狠砸在了当先扑过来的那个混混面门上!

  “草,干他!”混混头子被他的胆大包天激怒了,手一挥,小弟们乌压压地全朝顾鸿渐涌了过去。

  场面一度显得十分混乱,十数人的混战简直让人看花了眼,就算偶尔有学生路过,也是吓得扭头就跑,根本不能指望他们还记得报警。

  一开始顾鸿渐并未吃亏,他正经学过散打和自由搏击,喂招对手都是谢思邈这样的狠人。因而虽然看上去是个安静美少年,实际下手稳准狠,完全不带犹豫的。

  他踹了一个混混腹部一脚,趁人哀嚎的功夫,夺走他手里的棒球棍,接着犹如蛟龙入海,和人打作一团。

  顾鸿渐眉眼偏冷,气质也偏冷,就连打架这么热血的「运动」,都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精于计算的大脑高速运转,协助他在人群中左闪右避,每次只逮住一个痛揍——这是一对多最好的战术,要打得够狠,还能对他人形成一定的威慑性。

  毕竟谁也不想当那个挨揍的倒霉鬼。

  可也仅止于此了。

  顾鸿渐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十八、九岁发育完全的身体,和青春期的他根本没法比。

  无论体能、力量,还是骨骼成长的坚实程度,都有着天壤之别。

  他能到现在,都不被摁着打到鼻青脸肿,已经是他平常训练不偷懒的功劳了。

  时间拖得越长,就对他越不利,等顾鸿渐把三个小混混打得满地乱滚,哀哀呻吟时,他自己也挂彩了。

  手臂上的擦伤、嘴角的淤青,身上被衣服遮着的地方,也有两处软组织挫伤。

  不是他不想跑,而是对面人实在太多了。

  加上领头的混混,两位数的人虽然打群架方面会有点施展不开,一不小心就容易磕碰到自己人,但在围堵上面,实在没得说。

  里一层外一层往那一杵,顾鸿渐就冲不出去了。

  所以目前的局势是,他能让自己少挨打,也能以伤换伤再拼掉两个,但想逃出包围圈,却不大可能。

  而且伴随体力的消耗,他的气息也渐渐不稳了。

  就在他背后一个混混举起钢管,就要给他来记狠的时,人群外忽然响起一声暴喝:

  “王八蛋——”

  齐桓麟跟阵风似的冲进来,在钢管落下前,从背后抱住顾鸿渐。

  少年蓦地回头,“你……”

  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钢管的齐桓麟眉头都没皱一下,仓促地说了句:“先出去再说。”

  然后沉眉厉目,反手夺过那个小混混的钢管,拔高声音暴喝:“都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已经一钢管抽在人大腿上。

  顾鸿渐也明白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机,和齐桓麟打着配合一起往外冲。

  混混头子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眼见就要被他们脱身了,连忙指使小弟围得更紧,自己也抄着家伙上了。

  这时,吊在齐桓麟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小弟也到了。见状立马和包围圈里的齐桓麟统一战线,里应外合。

  顾鸿渐立即叫了声:“打电话报警!”

  小弟乙比较机灵,立马反应过来,停住脚步掏手机。

  小弟甲则继续和混混死磕。

  两边配合下,包围圈很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在顾鸿渐跃起,全力一脚踹在混混头子胸口,把人踢得连连倒退后,几人终于成功脱险。

  顾不上说话,跑到路口拦了辆出租,就前往医院。

  ——

  原本好好的计划,变成了去医院夜游。

  二进宫的齐桓麟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他一郁闷脾气就会变差,不耐烦地赶两个小弟去干正事,自己则和顾鸿渐难兄难弟一样留在输液室,等警察来问情况。

  顾鸿渐伤势不重,他知道卸力躲避,因而身上都是些挫伤。

  但齐桓麟那一下可是挨结实了的,刚刚医生掀开衣服看他的背时,那乌紫一片的伤势看着触目惊心。

  小伤爱嚎叫的齐桓麟这次,却嘴唇紧抿,全程什么都没说过,光看他的脸色丝毫瞧不出背已经这样了。

  他有伤口蹭到了铁锈,刚刚还打了破伤风针。

  顾鸿渐心有愧疚,在处理完外伤后,一边坐在旁边陪护,一边埋头在问护士姐姐要来的稿纸上画速写。

  早在最开始,他就已经记下了每个混混的面容特征。现在,他要尽可能的为警方提供线索。

  警察很快就到了医院,一名中年片儿警带着一名小年轻,看到两个半大孩子时愣了愣。

  等顾鸿渐把一沓画好的速写交给他们,并冷静地将前因后果叙述了遍后,两人又愣了愣。

  片刻后,负责记录的小年轻扑哧笑道:“你以后来当警察吧,不干咱们这行可惜了。”

  老片儿警拿胳膊肘捅捅他,让他闭嘴,然后说道:“两位小同学,你们的家人呢?你们现在还未成年,我们目前怀疑这是故意伤人,最好是能通知到你们家里,让家长有个防范。”

  齐桓麟大喇喇地掏出手机:“通知他们干嘛呀,我爸妈人都不在国内,我让管家来吧。”

  另一边,顾鸿渐顿住了。

  他低头注视手机的通信录页面片刻,拨通了谢思邈的号码。

  这边和管家叽叽咕咕的齐桓麟听见了,想也不想地道:“嗳,我说你,怎么给他打电话啊!”

  顾鸿渐这边已经挂了电话,闻言疑惑地看向他:“不可以打吗?”

  齐桓麟梗住,纠结的直挠脑袋:“他说到底姓谢啊,也不是你亲叔叔,充其量算朋友。就,怎么说呢,家里的事轮不到他那种感觉吧。”

  这时,老片儿警也补刀,说:“啊,朋友不大够吧,小同学,最好还是让你监护人来。”

  顾鸿渐心里不大舒服,抿了抿嘴唇,道:“可他也只让管家来,都没有血缘关系。”

  齐桓麟:“那能一样吗,管家爷爷是看着我长大的,而且他是我家远房亲戚,姓谢的跟你都不是一本族谱!”

  顾鸿渐听了,怔怔出神。

  老片儿警阅历丰富,看出了不对,连忙打圆场:“先让人来了再说吧。”

  场面陷入短暂的沉寂,热血下头后的齐桓麟,慢慢也想起了顾鸿渐爹不疼妈不爱的传闻,一瞬间眼底闪过慌乱,几次欲言又止。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医院泛白的灯光打在少年身上,他垂着眼帘的沉静侧颜,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齐桓麟坐立不安起来。

  ——

  二十分钟后,谢思邈到了。

  他先是确认了下顾鸿渐的情况,然后自如地应对起了民警。

  十八岁的谢思邈容貌出众、谈吐得体,和他说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把老片儿警拉去走廊外说了几句,回来时两位民警再也没提过叫家长之类的话。

  而且默认了谢思邈就是能顶事的人,把顾鸿渐画的速写拿给他看。

  结果还真看出了端倪,谢思邈挑了挑眉峰,指出其中几个混混,说:“这几个我认识。”

  然后把前几天路上碰见的事,简要概述了下。

  这下齐桓麟也愣住了。

  如此说来,不就意味着那个小红毛张少华,也掺和在这个事里?他们学校管得很严,平时不让校外的人进。

  所以他那个倒霉小弟,只可能是被同学敲的闷棍。

  可张少华是知道顾鸿渐身份的啊,他吃了雄心豹子胆,掺和进这种事情里?

  事到如今,两位民警知道自己接的这次报警有点不同寻常了,心说你们有钱人的花活真多,小小年纪就开始搞争斗了。

  做完笔录,收集完信息,他们就离开了。

  临走前分别要走了三人的电话,说有进展了会通知。

  等输液室重归宁静,谢思邈便径直朝顾鸿渐走来,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遍。

  然后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地抱住沉默的少年,笑眯眯说:“还好没大事,小叔叔这一路可担心坏了。”

  少年嗯了声,有些没精打采。

  “怎么了这是?累了?”谢思邈一手扣着顾鸿渐的腰,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细细观察。

  “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饭?我先带你去吃点什么填饱肚子,再送你回家休息,好不好?”

  一旁仿佛多余出来的齐桓麟目瞪口呆,眼前这个谢思邈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和面对他时,面对张少华时截然不同,这一刻的谢思邈充满了耐心和人情味。

  好在顾鸿渐还惦记着他,说:“齐桓麟也还没吃。”

  谢思邈:“哦,那就给他叫个外卖。”

  顾鸿渐:“他替我挨了一下打,我要等他家来人了再走。”

  谢思邈:“好吧,你陪他,我陪你。”

  顾鸿渐:“还有张少华那边……”

  “好了。”谢思邈打断他,和声细语地说:“小朋友只要担心学习就好,别的事就交给大人来操心。”

  “不用你管,我会处理的。”齐桓麟再也看不下去了,恶声恶气道。

  这事说到底有他的责任在。

  张少华名义上也算他的前小弟,而顾鸿渐行踪泄露,是因为他前两天太高兴了,找小弟打听最近有什么好玩的时,丝毫没有隐瞒和谁出去,导致传进了人耳朵里。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想搞什么,但齐桓麟已经决定回头,就去找人家的麻烦。

  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齐桓麟眼里,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反正不要你多管闲事,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被激起好胜心的齐桓麟吹胡子瞪眼。

  以谢思邈的性格,碰到有人如此挑衅自己,势必要戏耍对方一番,但他没有。

  他注意到了顾鸿渐的不对。

  ——

  不理吱哇乱叫的齐桓麟,谢思邈拉着顾鸿渐出了输液室,问:“先前我就想问了,你今天是怎么了?跟神魂出窍了似的。”

  顾鸿渐沉默片刻,问:“我今天不该给你打电话吗?”

  谢思邈蹙了蹙眉:“谁说的?”

  顾鸿渐:“齐桓麟说,你只是我的朋友,家里的事不该找你的。”

  谢思邈:“你家的事我掺和的还少吗?你爸都把我当拐骗无知少女的人贩子了。”

  顾鸿渐不说话了,垂落的睫羽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谢思邈静静等了会儿,摸摸他的脑袋,“哭了?”

  少年摇头……

  谢思邈:“难过?”

  少年停顿片刻,点点头。

  “我在想,我是不是麻烦到你了,毕竟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正常人不会这么麻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只要这么想,心里就会难受。”

  谢思邈背靠墙壁站着,把顾鸿渐低垂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长指温柔地穿梭于少年人茂密的发间。

  合着按摩一样的节奏,他柔声说:“没有的事,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什么事都可以打给我。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但在我看来,人和人建立牵绊不只有血缘这一种方式。”

  “你难道不觉得,比起毫无建树的血缘关系,会真正关心你的人,才更值得托付信任吗?”

  少年低低嗯了声。

  “而且你看,说不定你今天倒的霉,还有我一部分原因呢。”

  谢思邈煞有介事说:“毕竟咱俩交情知道的人可不少,要真是这样,就是我欠你的,你不该更理直气壮地来找我收利息吗?”

  顾鸿渐被他的说法逗到,短促地笑了声。

  “你又笑了,笑了就大方点,给我看看嘛,每次都自己偷偷乐。”

  “我没有……”

  “事实胜于雄辩知不知道,欸,现在能抬起头来了吗?”

  “呃……”

  “行行行,不抬就不抬,你也就在我这耍耍性子了。”谢思邈那只摸脑袋的手,改为轻轻拍了下。

  他说话的语气里含着埋怨,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真要你拿我当自己人的时候,你又只会听外人的,我好伤心啊。”

  顾鸿渐这会儿终于肯抬头了,表情认真地看着谢思邈,说:“小叔叔永远是自己人,我保证。”

  闻言,谢思邈渐渐收了笑,眼神更温柔了。

  他抬手掐了把少年的脸颊,说:“没白疼你。”

  一墙之隔的输液室内。

  齐桓麟正站在门后,悄悄透过门缝看外面。

  兀自嬉闹的两人像忘记了这里是公共场所,也忘记了还有一个他在。

  齐桓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看着在谢思邈甜言蜜语下,舒展开眉头的顾鸿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累,今天更一章休息下_(:з」∠)_;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