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烨城，还是酒坊里。
李迟已然听过了章选的话，侧过脑袋还是看着杨妙：“可是这般货色，拿到手里就不好退。”回过头来，还看章选，“好兄弟，我觉得你是个有能耐的，不如寻个法子，把这丫头丢开，咱们出城逃去。”
章选且笑：“兄弟这倒算个主意，再说丫头还小，应该不甚记得你和婆婆的样子。”
话至于此，就停下来。李迟不解其意，有了一会儿，那老妇人才忙是一拍脑袋，扯扯李迟衣袖：“像是咱们，小丫头确实不一定记得，可他是不同的，要是如此，那是咱们真的害惨了人家。”
哦，人家。章选听着这个词，面色就是暗淡下来。一般家中同府，这样的字眼是从来不用，老婆子说了这话，看似无意，却是真的没把自个人当自己人。章选闭了闭眼，余光瞧着桌子上剩下的酒水，霎时间一拍桌子，一只脚也踏上凳，大声喝道：“喂！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是丢了前途跟二位走，如今还是不把咱当自己人！”
闻言，那么俩个一齐一惊，不知何意，更怕生事。
还是老妇反应过来，忙是拿了小声儿哄着，且算把章选拉扯下来，就给旁的李迟递神色。李迟会意，就是四处看过一圈，抬起两只手抱作拳，朗声讲道：“诸位，诸位，真是不好意思，俺们几个有些误会还是未谈，因而致使各位见怪。等俺们谈好了事儿，我就给大家伙儿今天的酒全算我的账上！诸位且是尽兴！至于和酒有关的，各位就都自便！”
“好！那就不客气了！”
“甚好甚好，今儿总算是能省些零碎！”
“多谢兄弟哈！”
听着众人杂言，李迟稍稍安心，也还坐下，满脸赔笑：“方才确实是她说话不规矩了，竟是惹了我的兄弟。”
老妇闻言，很快跪地不起：“小伙子小伙子！还请饶了我罢！”
章选不言，拿着余光再把四处扫过，就见大家伙儿是一会儿瞧瞧老妇一会儿又望望他。偶间还可听到咒骂的声儿，无非是本朝以孝治天下，如今这人竟然大胆如此，如何如何，实在不甚好听，还够使人生厌。
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不动声色蹲下去，章选双手把老妇拉起来，接着又是小心翼翼扶着给在桌旁坐下。不等章选说话，这老妇就先发声：“求求你啦！就饶我这一回罢！啊，这个我是不敢坐的！就别让我坐了罢！”
“你且坐着。”章选手上更用了些力，把这老妇使劲儿按下，罢了，笑道：“还是婆婆考虑周全。是啊，你俩去了尚好，这小姑娘可还记得我的脸。所以，要我说，这生意儿既然到了这里，便是不做也得做。要不然，就是不给兄弟我活路了啊二位。”
说至此刻，章选把眼望向李迟，看来凶狠许多。李迟愣过一个刹那，就忙点头：“那是也不能的，不是不是，是更不能的，那咱们还是不变样儿，只我跟人家吩咐一声儿，就说该给卖得更远一点儿，可别近处。哦，也不可离京城近了！就怕万一！”
“嗯。”章选把这声儿拉长，眼前再转过去，就又瞧见杨妙睁开眼，就忙是轻轻笑笑，又眨了眼。等回过头，他就换个脸似的讲：“我啊也是愚钝，要是早知道兄弟你不敢做这生意，我就不如早些说了这小丫头的来历，也是免得兄弟方才纠结一番，如今还是因我不得不接着做下去。”
“这是哪里的话。”李迟憋着一口气，看起来面色不甚好看，但却仍强打精神，“我是前后想来，如何也怨不着你这兄弟，都是我贪一口气罢了。嗐，到底是咱们又是心大又是胆小，此番一过，自然葬送兄弟前途。”
二人对视良久，默不得语，终于还是李迟说话：“都在酒里，干了！”
“干！”
酒杯就这样在那桌上的空间碰撞，液体从杯口中洒出，划出一些微妙的弧线，只可惜进不着人的眼睛。
三位眼睛都在酒里，瞧着那酒花儿在慢慢晃，又是各有各自的盘算。
按了李迟打算，待是出了杨妙，仨人儿就此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后天长路远不消再讲，彼此之间是该拿心说话，只是毕竟多了一人，就算这般生计也是要多那么一个人的份儿来。总而言之，有好有坏，情绪复杂。
再讲章选心里，只愁那接货的怎么还未到，待是到时就是和这所谓兄弟翻脸时候。可这老兄也是个直肠子，到此也是相处有些时候，再是到那时候，自个儿竟是难以下个死手，事后还需和大人说个清楚替他讨饶，不然该是难逃一死，或是不如一死也未可知。
老婆子没那么多心，她只想这是多一人儿，后面开销用度也是如此，心下犯愁，只是知道不该提及。心到这里，她也是不禁看过一眼杨妙，只求这丫头属实能卖出个好价钱，后面也能多担待一些日子。
“不是。”老婆子猛然站起，缓缓走向杨妙。
章选见状，心下一惊。瞧着这个架势，又该是瞧着杨妙已经醒过，要是上绑，其实问题不大，但终究麻烦一些，也更容易出些变故。不等那老妇临近，他就先一步站起身：“哎，你是要取甚么？我代了你就是。年纪大了，需得多加小心，有时候动动胳膊可能胳膊就断了着呢！”
话音未落，那老妇就忙是收回了手，强压心头儿火气。看这样子像是好了，章选就又先一步坐下来，从盘子里夹口菜，不慌不忙，夹到老妇碗里，还且说着：“我看李兄弟是个心大的人，你们二位艰辛如此，虽说办事儿如何也是李迟兄弟，可要讲起功劳，依我看，也有咱们婆婆一半。”
“是了，这话正理！”老妇没有坐下，却是停了动作，且是笑着，“你是不知要在外面儿睡觉我是得准备多少又得先做多少。末了，至于他的嘴巴里，就是甚话也没说过，偶间想想，也是令人心凉，先前又没别的可以听咱们说话的人儿，这就……”
“好了。”李迟看了一眼老妇，老妇虽是面带不满，却也仍是停住。见是这般，李迟接了话茬儿，音是更高一层，“那些陈谷子旧芝麻的事儿就别给咱章选兄弟捡了，再说你就是向来无错？有的零碎都不知道拾掇拾掇！货没丢，交了货，好嘛，钱莫见了！那是多少的钱财嘛？嗯？我是不认书的，也不认数！今儿个我正巧忘了，你记性好，跟咱章选兄弟讲讲咱丢去了多少？”
听罢这个来回，章选也是烦了，忙是摆手，连连只讲：“罢了罢了，日后还长。钱再莫见了还是可以再去赚的，还请二位莫伤和气！”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