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将接连几月未曾落雨的亏空尽皆补全……
雨依旧未停。
陈幼楚亦是如此。
她已经‘睡’了好几日。
湖水寒气入体，沿筋脉血管循环周身，久积不散，尽管许平妄已经施法为其舒筋活络，可还是无法根治，这很怪异。
但……
好在，是没有性命之忧。
会有现在这种怪异的情况……
或许是陈幼楚自身原因？
毕竟她本身就有不同常人之处……
眉眼轻抬，目光遥望床榻，眼底映入陈幼楚那张如睡美人般精致俏丽的容颜，许平妄不再多想，他打着哈欠，从摇椅上起身。
陈幼楚昏迷不醒，担心她会有什么状况，只得暂且安排在自己这，故此，许平妄已经好些日子未曾闭眼，也有好些日子……
未曾上床休息了。
虽说，到了如今这修为，不休息也没什么关系，但，终归是有些心力憔悴。
无论怎么说……
导致陈幼楚先前差些丧命的罪魁祸首……
是自己！
“我没想要你的命。”
许平妄轻叹。
声音低沉。
许平妄站在房门前，偏头再望陈幼楚，眼底漫着愧疚……
雨滴落在青瓦上。
沿砖瓦滑落。
滴答滴答落地。
此地寂静。
良久。
才听的‘啪嗒’脚步声。
有道人影步入如帷幕般的雨帘中。
是许平妄。
任由雨水滴落在身，久违的淋雨感，他迈步，向后山走去。
陈幼楚昏迷不醒，小竹峰大小事务自然得自己动手，包括……
去后山喂养那些鸡啊，猪啊什么的。
虽说这活计在陈幼楚没来之前也已经做了很久，但，还是觉得麻烦，不太想去。
原来……
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苍天白翅鹤优雅的在鸡舍里梳理毛发，火燎猪则快活的在泥潭里满地打滚……
废了些时间。
将所有要做的活计都做完。
许平妄踏上归家路途。
远远便顺着大开的院门望见主屋处有道身着青蓝百褶流苏裙的婀娜身影……
是苏妙嫣来了。
看她那模样，大抵是已经知晓陈幼楚昏迷的事情了吧？
许平妄走进院门。
“今日有空了？”他问。
“嗯，护身法器已经同长孙淑一起炼制好了，丹药让章孙思炼制，不用我太过上心。”
长孙淑。
炼器师，锤炼法器手段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经由她手炼制的法器，大多不俗。
司身峰掌座。
章孙思。
炼丹控火登峰造极。
但近些年陷入瓶颈，难以寸近，不过，也能算是在世间丹师里排的上号。
药林峰掌座。
“哦，别的事呢？”
“没了，除了三月后新弟子论道会，其他的，便都是些琐事，无足挂齿。”
“好吧。”
将摘来的菜放置在院内水池中，许平妄蹲下身，清洗着，“今日没什么好吃的，你也没提前打招呼，随便吃些吧，明日还来么？”
“来。”
“那明日我去抓两条鱼，给你做个鱼汤喝。”
“可以。”
“……”
许平妄不语。
他忙活起来。
起锅烧油，淘米焖饭。
不久。
饭菜清香飘荡。
简单的家常菜在餐桌上静静躺着。
麻婆豆腐，小炒青菜，炒鸡蛋，蛋花汤……
很朴素。
“吃吧。”
许平妄落座。
衣裳已经用法术烘干，他端起碗筷，默默盛饭，再默默吃。
苏妙嫣没动筷。
神情淡漠，眼底漫着些许愁绪。
她仅是静静看着。
许平妄知晓她为何会如此，但，他在假装自己不明白。
经典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
还是给了问话的由头。
不然的话，苏妙嫣大概是会憋死。
“怎么不吃？”
“幼楚她，是什么时候昏迷的？”
“前几日。”
这问题，许平妄早有预料。
“为什么会昏迷？”
“寒气入体。”
许平妄动筷夹菜，“你应该也探查过她的身体了，除了寒气入体，其他方面没什么大碍，暂时昏迷，或许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其实那寒气……
许平妄也不知晓它会造成如何后果。
可还是将事情尽量往好的方向说。
“是探过。”
苏妙嫣点头，“可为什么会寒气入体？”
“坠湖，她掉进了后山那湖里。”
“为什么会坠湖？”
“那日落雨，她在那里，下了水。”
“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落雨还去那湖泊，又为什么会下水？”
“……”
许平妄沉默。
这问题，他有些难回答。
毕竟，是自己害陈幼楚坠湖，亦是自己害她被寒气入体，更是自己……
害她陷入昏迷，久久未醒。
若那日自己不跟去……
陈幼楚她或许便不是昏迷这般简单了吧？
大概，可能……
她便丧了命。
“是你喊她去的？”
目光紧盯许平妄。
苏妙嫣神情清冷肃穆。
虽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意思，但，许平妄知晓，她这是生气了。
即便是问句……
可其实，在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是。”
许平妄点头。
他承认下来。
“为何喊她去？考验么？”
“算是。”
“那她遇险，也是你做的？”
“……”
“故意的？”
“……”
“我之前与你说的，你都忘了么？考验，是这般考验的？！”
“……”
许平妄还是沉默。
“你知不知道小竹峰后山那湖里有怪异，自仙宗创立起，便还未探查清楚，传闻先祖曾在湖里看见过蛟龙……”
“我知道。”
“知道你还让幼楚她去以身犯险？”
话语被打断，却也未曾多言，仅是话锋一转，苏妙嫣语调拔高了几个度。
“我在湖里下了禁制。”
放下筷子。
眉眼低垂。
许平妄轻声缓道：
“我知晓那湖不是什么善地。”
“可我下了禁制，水深五百米处，即便下面有蛟龙，还是其他什么生物，它们都上不来。”
“我，我，我……”
许平妄试图为自己辩解。
可在事实面前……
以及自己不能说的那些真相面前……
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般苍白。
他只得沉默。
语塞。
良久。
才是声音颓然。
“我没想让她受伤……”
“你没想让她受伤？”
苏妙嫣重复这句话。
许平妄不语。
苏妙嫣亦不语。
目光依旧停留在许平妄的身上，她从许平妄的眼底……
看到了愧疚。
苏妙嫣原本很想责骂。
可……
面对许平妄这副神情……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最终只能化为长叹。
“你啊你，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
“我知道你本不想收徒，是我逼迫你，你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幼楚带回来。”
“你不喜被琐事拖累，觉得太过麻烦。”
“所以你才会拖延收徒的时间，设下重重考验，即便自己已经能探出幼楚的心性，也还是不愿就此罢休。”
“……”
许平妄沉默。
没有言语。
可苏妙嫣还在继续。
她声音低沉轻缓。
“本来，论资排辈，你应当还不该收徒。”
“可你师父跑了，下落不明，你接过小竹峰掌座，自身又是纯阳剑仙，战神，四海无敌，被世人誉为百年内最有成仙希望的第一人。”
“有太多人关注你。”
“你将幼楚带回山的消息，已经有太多人知晓，可以说，你与幼楚，关系着天下人会以如何眼光看待我纯阳仙宗。”
“你是仙宗的门面。”
“即便你不看重这些，那你也总该是得为宗门培养个能挑起大梁的弟子吧？”
“否则的话……”
“待得我们这些人寿元将尽，仙宗又该何去何从啊？”
“那些新入门弟子，天赋佳的，要么是某王朝公主，要么是某世家公子，没有背景天赋尚佳的，又会让的这些俗世的王权世家们抛出橄榄枝。”
“即便是不走，也会有些心性问题，即便是心性尚佳，可这茫茫长生路，谁又能保证他们能成长起来呢？”
“真正能引领仙宗的人不多啊。”
“平妄。”
“你知道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么？”
苏妙嫣抛出问题。
许平妄依旧沉默。
没有回答。
“平妄啊，你知道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晓你的心性，我是真的想将这些天赋佳，心性也尚佳的弟子都抛到你这，让你给予他们庇护。”
“即便不能庇护太久，可终归，是能会让他们成长起来的希望变得更大，不是么？”
“所以……”
“平妄呐，既然都将人带回来了，那就用心些，好好教导。”
“别再想着考验，幼楚是个好丫头，身世清白，更能说是可怜，就算她心性怯懦些，可终究，还是能改的，不是么？”
“来日方长。”
“她会成长。”
“她会同你一起成长，攀登仙途。”
……
……
……
昏黄烛火轻微摇曳。
灯油快燃尽。
菜……
也慢慢凉了。
依旧保持着先前那般模样，没再吃上半口，可苏妙嫣已经走了，独留许平妄一人，他静静坐着，像是雕塑般。
脑海思绪飘荡——
苏妙嫣的话，陈幼楚的身世，自己先前做的所有事……
他想了很多。
神情亦是慢慢复杂。
久久。
烛火彻底灭了。
屋内归于黑暗，却忽而响起声叹息。
许平妄眉眼低垂。
低沉自语。
“要不，收徒吧？”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