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再一睁眼, 发现已经回到了营帐。

  躺在床上呆愣半晌,林清猛地坐起身,昨晚的一些零星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记得……李仪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然后将他搁在他鼻尖……然后是……胸口的衣服被扒……

  对!胸口。

  想起这个, 那股钻心的痛感再次袭来。

  林清赶紧扒开自己的衣领子。

  虽然林清当时已经昏死过去,但残存的意识告诉他,李仪芳用的是锐器, 所以胸口该有一道锐器划出的伤痕才是。可等林清扒开衣领,才发现胸口完好无损,只是因着连日的风吹日晒, 肤色较原先深些, 其它并无大碍。

  林清迷惑了,难道真是做了一场梦?

  只是……林清再次试探性地轻抚自己的脖颈,才一上手, 登时一股又酸又涩的痛感袭来。

  林清揉着自己的脖颈,感受这股清晰的疼痛, 心里满是不解。

  这、这……

  不应该啊, 若说是梦, 那为什么脖颈处被手刀劈的感觉这么强烈?

  这不就证明不是梦嘛。

  陈护一掀开帘子就瞧见林清坐在床上, 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快步走向林清,“你醒了?”

  林清抬头,见陈护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愣愣点头, “是啊,我醒了。”随即偏过头看着门帘缝隙处照进来的闪耀日光, “陈大人, 我睡了多久?”

  陈护走向一旁的茶桌, 边倒茶边道:“也没睡多久。昨儿半夜,你被李百户送回来,他说你在狄家庄吃饭时,误食了人家打猎用的蒙汗药,当时就昏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没办法,他只能将你用马给驮……”

  “咯吱咯吱咯吱……”

  陈护顿住话语,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哪来的耗子?”

  “小林大人。”陈护朝林清喊道:“你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林清咬着牙,强忍住磨牙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没呀,什么声音也没有。”

  陈护不放心地放下茶杯,在营帐四处查看,经过一番查找,确定没有耗子后,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耗子呢。”

  陈护将茶桌上的茶盏端给林清,“昨儿半夜你被李百户送回来,说你误食蒙汗药,我还以为你要睡好久,没成想今儿下午就醒了。”

  林清接过茶盏,道了声谢,然后状似无意问道:“那……李百户有没有特意嘱咐什么?”

  陈护凝眉回想,“倒是说过,他让我转告你,都是他的不是才叫你出了意外,过后定向你负荆请罪。”

  “咯吱咯吱咯吱……”

  陈护蹭地坐起身,“该死的!又来了!不行,我得去向军医要些耗子药,可不能把我的诗集给咬坏喽!”

  说罢,径直走出营帐,徒留林清一人在床上继续‘咬牙切齿’。

  好个李仪芳!

  这混账玩意儿!回回都不安好心,他也是蠢,人家挖坑他就跳,轻易被他哄了去。头回被骗也就罢了,多少没经验,蠢就蠢在,第二回 还是被骗!这三十来年的人生阅历算是白长了!

  林清越想越生气,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李仪芳不把那些个神神鬼鬼的把戏与他说清楚,他林清定要与他断交!

  气死他了。

  *

  七月初。

  部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夏季到了黄凉国都城。

  部队驻扎在城门外,要先将文书递进去,由里面的一把手拍板决定让他们进去,他们才能进去。

  或许是兰太后端着架子,明明都在城外了,就是盖一个章的功夫,硬生生让南柯国的队伍在城门外等了整整三天才放进来。

  虽然有些无语,但到底在人家的地盘,只能按别人定的规则行事喽。

  进入晔城后,黄凉国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倒是不错,吃住都有专门的人员服侍,而且是单间,不再是俩人同住。

  一日三餐,也是顿顿有鲜肉蛋奶,还有各色当季新鲜的水果蔬菜,总得来讲礼数还是周全的。

  按说这条件可比行军途中好得多,但是林清依旧不满意,而且是相当十分地不满意!

  原来啊,林清和李仪芳分到了隔壁间。

  这下好了,林清本来就对李仪芳憋了一肚子火,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李仪芳绝交,偏偏还和这个杀千刀的分在一块儿。

  每次林清一出房门,就能看见李仪芳坐在院子里,嬉皮笑脸看着自己,林清常常冷哼一声,然后出门去找陈护玩。

  说真的,李仪芳这回真是伤透了林清的心,明明他把李仪芳当真心朋友处,李仪芳却两回都利用他,甚至还对他隐瞒了一些东西。

  大家都是成年人,他也没要求李仪芳对他掏心掏肺,他自己也做不到这样,但是像那样□□裸地利用,林清实在不能容忍。

  这是在践踏他的友情!

  李仪芳看着林清冷冰冰的态度,脸上虽笑嘻嘻,心里却在懊恼:完了完了,事情办的有些过火,老实人被逼急了。

  礼部的一众官员在别馆修整五天后,终于得到了宫里的消息。

  黄凉国皇帝将在后天晚上,于皇宫的南薰殿办一个晚宴。

  宴会十分隆重,黄凉国所有有头有脸的高级官员和皇亲贵胄几乎都会出席。

  林清一直都对这位兰太后蛮好奇。

  照史料记载,这位太后如今该是六十来岁了,和秦恭是一个年段的人。

  尤其这位太后还是土生土长的南柯国人,与南柯国有很深的渊源。

  兰姬当初可是南柯国名动一时的名妓,南柯国的官员又都蛮风流。

  所以,这两人该不会认识吧。

  林清的思绪开始发散,越想越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思维更是在等待的日子一发不可收拾。

  两天的时间说到就到,转眼就到了宴席开始的日期。

  林清作为此行的最小菜鸟,乖乖跟在所有大人的后面,进宫、进殿,然后入座。

  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盘,但咱也代表了一国的门面,该有的风度仪态还是要有的,林清于是跟随诸位大人们正襟危坐,默默等待开宴。

  要说这兰太后的架子摆的实在足,连黄凉国的皇帝,也就是兰太后的亲儿子都到场了,兰太后却迟迟未来,而且她不来,这皇帝儿子居然不敢宣布开宴。

  尤其龙椅旁边,华丽程度远胜龙椅却空荡荡的凤座,衬的黄凉国皇帝莫名可怜。话说这黄凉国皇帝如今都四十来岁了,还被母后垂帘听政,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儿皇帝’。

  而且此次宴会名义上的主办者是皇帝,不是太后,太后其实没必要一定出席,毕竟一个国家的元首话事人,至少表面上的,是皇帝本人,不是皇帝他妈。可看如今这场景,林清都不由得对这皇帝心生同情。不仅没了里子,连面子都丢了,被自己母后当着外人的面明晃晃的打脸。

  这皇帝当的,真叫一个憋屈啊。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四十来岁、胡须有些许斑白的皇帝终于憋不住开口,询问坐在下首的秦恭:“秦大人此番前来,路途遥远,旅途艰辛,可真是辛苦了。”

  秦恭站起身,俯身拱礼,笑呵呵回道:“回陛下,我们是带着我南柯国陛下的使命而来,为的是黄凉国与南柯国的长久友谊,即使路途再艰辛、再遥远,我们都不觉得有任何的妨碍。因为只要一想到使命达到时,就能结两国之好、南柯与黄凉百姓皆能安居乐业,臣的心就永远充满光明!”

  不卑不亢,言辞恳切,风度翩翩。

  话,其实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关键是讲话的人。秦恭的断句、语气实在一绝,明明这话只是普普通通的外交惯用语言,但经他的口说出来,就有种让人莫名信服的魔力。

  尤其秦恭说这话时,眼中似乎还闪烁着泪光,让旁观者真的不得不相信这话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真心,是他的肺腑之言。人家确确实实是在用最朴素的语言,跟你讲掏心窝子的话。

  太可怕了,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撒谎者本人都信了。你说到这种程度,有几个人能辨别得出谎言的真伪?

  果不其然,这个单纯懵懂的四十岁‘儿皇帝’果真被秦恭的一番表演给‘震慑’了,连说几声‘好’,又对秦恭本人赞美一通,最后高度赞扬了南柯国与黄凉国两国长久以来的友谊不容否认和践踏,才依依不舍让秦恭坐下。

  而秦恭也不负所望,在接下来的时间,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开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的绝学。

  用优美的辞藻,堪称浑然天成的精妙句式,恰到好处的奉承讨好,和恳切的态度,诚挚的眼神,将自懂事就在母亲打压式教育下成长的皇帝哄的热泪盈眶。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皇帝,毕竟秦恭的这套绝学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使用对象通常都是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老油条,这黄凉国皇帝相对那些人来讲,道行实在太浅。

  若是真正的一国之君,或许还能抗住秦恭的糖衣炮弹,奈何他是个傀儡啊!兰太后打一开始就将他彻彻底底养废。

  就在皇帝快被秦恭哄得找不着北时,殿外的太监突然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