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响,叶白柚手掌熏着一股热气出来。顺带给他拉好衣襟。

  背上背篓,叶白柚顺带抢过沈无璟即将触碰到的篮子。双眼瞪视,威胁:“你敢再碰一下试试!”

  沈无璟被黎明时的暗沉遮掩了弥漫整个身子的红,只语气如常:“阿柚。”

  “不许叫我!”

  沈无璟手指捏了捏。“哥儿。”

  叶白柚气鼓鼓走在前面,他觉得到底是对这人太纵容了。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男人熬了一夜,今早起来的时候,他屋里的灯油已经燃尽了。

  熬夜、有伤还逞强。

  “你能耐得很。”叶白柚咬牙切齿。

  沈无璟眼中笑意挡都挡不住,像有了最心爱的东西。胸腔里溢出来的满足,再怎么克制,也难以遮掩了去。

  “阿柚,你担心我啊?”

  叶白柚回身:“谁担心你,走不动就回去。”

  沈无璟双眼柔和,瞧着哥儿逼视的眼。唇轻启:“我不。”

  叶白柚简直气得倒仰。

  “很好!你行,你能干!你了不起!”叶白柚闷头往前。

  沈无璟眼中的笑意愈发明媚:“谢谢阿柚夸奖。”

  “你不要脸。”

  “阿柚喜欢我的脸,不能不要。”

  “臭男人!”

  “阿柚闻闻,不臭的。”

  “沈无璟!”

  “在呢。”

  “你!”叶白柚憋足了一口气,手指着他。见着人笑得像只花蝴蝶,叶白柚没忍住手指对着他的胸膛直戳。

  “你简直要气死我!”

  沈无璟满心满眼都是身前的叶白柚。他伸手,轻轻将胸前的手握住,温柔道:“以后不会气阿柚了。”

  “我信你个鬼!”

  “我说真的。”沈无璟双目真诚,想将叶白柚抱着藏了进去。“我……”

  “好了!知道了。”叶白柚抽回手,又换一边戳了几下,“再有下次,我给你赶出家门!”

  沈无璟低声:“知道了。”

  ——

  县里。

  叶白柚依旧是在上次卖笋子的那条巷子摆摊。这里全是农家散卖的蔬菜瓜果,早上一来,好些来得早的摊位上已经少了一半的东西。

  “哥儿,跟你家相公来卖菜呀。”

  叶白柚笑笑,也不多说。在县里的摊贩之间,叶白柚也算个人物。尤其是他那相公好看得像神仙似的,不想记住都不难。

  沈无璟帮着叶白柚将东西摆出来。

  四季豆一堆,豇豆一堆,还有茄子、空心菜。每一份都码得整整齐齐。

  叶白柚赞赏似的拍了拍身侧的草垫。“坐着歇会儿。”

  走那么远的路,早累了。

  沈无璟瞧着,也学着哥儿坐下。不过他腿长,前头又是东西。这般坐着很憋屈。

  他这菜水灵灵的,又整齐放着,看着都赏心悦目。客人来来往往,总会来问一下价钱。

  叶白柚跟着其他人的价钱是一样的。最贵的豇豆也就三文一斤。空心菜一文一把。

  看着爽利,十几把空心菜顷刻间卖出了去。

  够二两盐,还是不错的。

  过了早间的那一拨客人,叶白柚稍稍放缓了动作。

  后头客人少,来来往往的收银子他自己就顺带接了。身边的人许久每个动静,叶白柚瞧去,竟然是要睡着了。

  他正对着男人俊朗的侧颜。高挺的鼻梁,薄唇舒缓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睫羽低垂,偶尔轻轻颤动。

  肩膀一重,叶白柚脸上贴来温热的额头。

  他鼓了鼓腮帮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僵着身子没动。

  “哥儿的相公睡着了。”

  身侧老妪温和,叶白柚瞧着面善。忽然想到是上次与他一排的那个老婆婆。

  叶白柚笑得乖巧:“昨晚家里有事儿,累了些。”

  后面有人来买菜,叶白柚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平日里推个门都要醒的人,这会儿硬是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得昏天黑地。

  这般熬下去,手上伤还没好,人倒是垮了可怎么办。

  人声嘈杂,沈无璟埋头与叶白柚的发间。浑身被干净的香气包裹,藏在了一个安全的空域之中。意识愈发平静,睡得踏实。

  有些过来买菜的身子看见了,只会心一笑。见着沈无璟睡觉,只以为他们年轻也不容易,又多买些了。

  别说,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沈无璟都是妥妥的招财猫。

  ——

  集市两边,青砖瓦房并排。岁月在石墙上落下了斑驳的痕迹。**堆砌,童稚时刻下的划痕依稀可见。

  房子拱卫的大街之中,人群熙熙攘攘。

  挎着篮子的婶子阿叔们走走停停,将早一批的蔬菜在午时前买得差不多了。

  叶白柚将最后一堆四季豆称重,收了三文银子后笑脸招呼客人慢走。

  此时,他肩膀上的人已经睡了接近半个时辰。

  他托着人的额头,本想将他叫醒。但沈无璟却转了个身子,将脑袋往他的颈窝里藏。肌肤相贴,叶白柚险些一激灵将人抖落肩膀。

  他木着脸,动了动已经酸疼的胳膊。

  “沈无璟,回家了。”叶白柚反手捏着他的脸,细腻光滑,不愧是金贵的大少爷。

  “大少爷?”

  叶白柚肩膀一酸,这人又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起床时翻来覆去地折腾,要将那股瞌睡劲儿蹭没了。

  “什么时辰了?”声音低哑,还是直接从自己的脖子处传来的。

  叶白柚被他说话的那股热气弄得痒痒,偏过头去用手再次托着他脑袋离开自己的肩膀。“已经快到午时了。”

  “嗯。”沈无璟眯着眼睛,额头挨着叶白柚的手心不动。

  “还想睡也得回家才能睡了。”叶白柚拧着眉头转动自己的肩膀,随后麻溜地将东西收起来,重新背上背篓。

  唯独沈无璟还坐在草团上看着自己。瞧着,像还没完全醒。

  叶白柚蹲下,手扯着草团,盯着他。“站起来了。”

  沈无璟伸手。

  叶白柚顺势拉住,再将他坐了的草团反手扔进背篓。这会儿街上出来的人不比早上的多,但挤挤挨挨的,还经常往叶白柚这边瞧来。

  他们一个踩一个,叶白柚拉着沈少爷的手腕行走在其中。只觉周围都是被踩了一脚的“嗷呜”声。

  他偏头,沈大少爷看着淡漠极了。若细看,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虚空,没有聚焦。

  “你饿了?”叶白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了包子摊。

  沈无璟紧闭了下眼睛,正摇头,哥儿拉着他忽然加快了步子。

  ……

  手里落了两个包子。

  沈无璟瞧着哥儿笑盈盈的脸,指尖轻轻在油纸上滑了下。

  “阿柚先吃。”

  他看着叶白柚,深邃的眼睛显得极为专注。

  叶白柚嫌弃又被他看得别扭:“瞧你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沈无璟只笑:“值钱。”

  两个包子都是素包,叶白柚买的最便宜的。但是大少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会儿却是乖巧地用双手捧着。

  说实话,看着跟他自己一样。

  真的有点惨兮兮的。

  两人手脏,一人一个吃的话只有一个油纸包。

  叶白柚只推了下他递过来的手腕,凶巴巴催促:“快吃,不然我吃的时候都凉了。”

  包子摊前,老板一脸慈爱的笑。他是之前叶白柚卖糍粑的时候,对面的那个包子铺的壮汉老板。

  瞧着两人走远,他夫郎站在他身侧问:“你怎的不给他们分开包?”

  “夫夫俩,用不着。”

  看着推拒的两人,他夫郎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夫郎给相公买包子……

  不过想一想好像也算合理。哥儿那么强势的性格,这钱必定是在他手里握着。

  让来让去,最后还是叶白柚犟不过他,拿着油纸包快速将包子吃掉。剩下的一个递给沈无璟,他欣然接过来,咬一口还要细品。

  叶白柚笑他:“吃的什么山珍海味沈少爷?”

  叶白柚话被一堵,那口气不上不下的。他笑骂:“缺你吃的了。”

  沈无璟恹恹,眼皮子半睁:“没有。”

  “还困?”叶白柚看他咬包子的时候眼睛都闭上了。然后隔会儿睁开眼睛看一下前面的路。那长睫像落在地上的蝴蝶,只偶尔展翅扑棱一下。

  沈无璟浅应一声。话很轻,像一股山风,悠悠在林中飘荡。

  叶白柚:“你昨晚偷菜去了吗?”

  沈无璟:“守菜。”

  叶白柚噗嗤一笑。“你先吃完,我带着你走。”

  沈无璟没懂他那个所谓的带着他走叫怎么走,不过吃完之后,他就明白了。

  手抓着哥儿的胳膊,双眼闭着,沈无璟丝毫不但心地往前。

  连叶白柚都看得诧异。

  他要是闭着眼睛走,即便是有人牵着,也觉得有大石头挡路。

  “你不怕我把你带水沟里去?”

  沈无璟笃定:“阿柚不会。”

  叶白柚诧异:“就这么信任我?”

  “嗯。”毫不迟疑的,声音中还带了些困乏的鼻音。听着像用一根小羽毛在轻轻地挠着耳朵。

  叶白柚倏地笑了。眼底的泪痣灼灼,整个人灿然若桃花般艳华。

  没再说话,叶白柚反手拉着他的手腕,闷头赶路。

  回到家,叶白柚已经是饥肠辘辘。

  随手将男人赶去了卧房,叶白柚又将今天得来的铜板数了一遍放入盒子里。

  菜是自家种的,成本忽略不计。赚的着三四十文就当是零花钱了,这一趟走得不算亏。

  数完铜板,叶白柚准备做饭。

  篱笆边,攀沿着竹竿的豆角藤枝叶繁茂。

  他只摘了一背篓,还剩了不少留着自家吃的。但令人惊诧的是,现在藤条上的豆角一根儿没有!

  叶白柚拧眉,立马翻过篱笆到菜地。

  远看着还好,但这会过来才瞧见自家这菜地是招了贼霍霍。豆角没了,藤条下面是齐根被扯断。

  再是那茄子、韭菜被砍了,连空心菜也被碾得稀烂……

  全都从哪里来回到了哪里。

  叶白柚瞧着瞧着,气笑了!

  他娘的谁自家没菜,真就要靠着偷菜才有得吃的。

  摘了就摘了,连苗都给他扯了不少。

  让他以后吃空气嘛!

  叶白柚双手抱臂,深吸几口气暂时将胸腔的那团火平息下去。

  当务之急——

  他饿了。

  现在习惯了中午时不时来点垫肚子的,不吃还真饿得慌。叶白柚赶忙回家倒了一大碗的温水,咕噜咕噜下肚。

  随后,在小璟的目光中清脆地打了个嗝。

  摸了摸肚子,叶白柚去沈无璟的卧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没动静,他嘀咕:“我先出去一趟,去村子里。”

  说完,那腾腾的火焰在心口烧得愈发旺盛,不管他听没听到,闷头就往里正家去。

  菜被霍霍了,那是要找村子里的大家长告状。

  “李阿爷在吗?”叶白柚站敲了敲李家的门。

  半天没人来开门。叶白柚这才走到篱笆边看去,大门关着,还落了锁。

  叶白柚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又拐到杜鹃婶子家。

  小金子正在院子门口玩儿泥巴,见叶白柚来了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给了叶白柚一个大大的笑。随后往家里跑去。

  “阿娘!阿娘!叶哥哥来了!”

  小家伙声音脆嫩,杜鹃婶子立马从厨房里出来,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两下。

  “进来说。”杜鹃打开门,带着叶白柚进了堂屋。

  “婶子,你瞧见我家那菜地了吗?”

  杜鹃身子气愤地双手一拍。“说的就是这个!”

  “柚哥儿啊,你怎么跟黄家人有了过节啊?”

  “黄家?”说到这个,叶白柚立马想到那大白天蹲在自家篱笆外的哥儿。

  他将他的名字好好在记忆里扒拉一下才扒拉出来。他问道:“黄吉祥?”

  “对对对,是他!还带着他那个在镖局做事儿的哥哥一起来的。说只给你个教训,让你记住下次不要惹他的弟弟。”

  叶白柚嗤笑。

  “我惹?”

  “我倒是没问问他,我在路上跑得好好的,他无缘无故要过来伸个腿儿来绊我!”

  杜鹃:“还有这事儿!”

  “嗯,就昨天的事儿。”叶白柚坦白,“昨儿他还跑来我家篱笆外守着……”

  想到这儿,叶白柚微微眯眼。

  或许,他知道为什么了。

  “谢谢婶子。”

  杜鹃苦笑摇头:“谢什么,我都没帮你看着。”

  叶白柚笑得一脸开朗,面上没有任何的阴霾。“要不是婶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找谁算账呢。”

  “哪里是我找的他们,黄家人瞧你没在家,黄吉运直接找的我。那话,说是让我带给你的。”

  叶白柚找到了人,双手撑着腮帮子。鼓鼓的,看着乖憨。“婶子,他们黄家除了黄吉运在镖局,听说他家还有个铺子?”

  杜鹃看了眼在门口骑马的孩子,道:“有铺子。”

  “是做什么的?”

  “还是没变,就在书院那条大街上,做的朝食铺子。”

  叶白柚搓了搓被自己挤得有些肉嘟嘟的脸。“朝食铺子……”

  “他上头两个老的不是去了吗?那黄生财回不来,让他这后娶的夫郎回来帮他做做样子。”

  “那他们住哪儿?”

  “老房子,在竹林那边。”

  叶白柚鼓了鼓腮帮子,让自己摸着更舒服。“那他们现在走了吗?”

  “霍霍了你那菜地,不就直接回去了嘛。”杜鹃婶子脸色不好,“有几个臭钱,什么坏事儿都敢做。”

  叶白柚双眼闪烁。“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杜鹃见他真的没气,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呀,那会儿还没出生呢。”

  小金子坐在门槛,双眼骨碌碌地转悠。“阿娘,那我生出来了吗?”

  “你自己算算。”

  小金子掰着手指……沉默不到一秒,傻乐道:

  “算出来了。”

  “生出来了哦!”

  叶白柚轻笑:“那这么说我还得叫小金子哥哥了是吧。”

  杜鹃啐他一眼。“哪有这么算的。”

  叶白柚坐直身子:“婶子说说,是个什么事儿?”

  杜鹃一叹:“乌烟瘴气的,哥儿听听就好。”

  “当年黄家老两口在村子里怎么也跟李家老爷子一样,是个让人信服的。他又会一门白案手艺,一直就在县里做事儿。”

  “后面有钱了,就在那书院外面盘了个铺子。一年到头,家境是越来越好。村中人没有不羡慕的。”

  “可没多久,他这唯一一个儿子黄生财讨了夫郎。也就是前头那个夫郎,还是县里的人。”

  “那夫郎刻薄得很,又是刁难老两口又是带着自己生的那两个孩子不要老两口看。甚至这黄生财也被嫌弃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后来,黄生财忍不下去,要休了前头那个。那当时闹得呀。老头被气死,他家老婆子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黄生财一怒,两人掰扯着,那哥儿直接被他推倒。当时啊……血流了一地。”

  “大夫一来看,这才知道,腹中还有个孩子没出来。”

  “一尸两命啊!”说得杜鹃几乎不忍心。

  她顿了好久,这才继续:

  “后来,这老黄家的人就变了。黄生财浑浑噩噩几年,重新开了铺子。但性情大变……也就鲜少回来了。”

  叶白柚拧眉:“听着还像是个好的。”

  杜鹃表情厌恶。“哪里是个好的!坏透了!他们那一家子,除了后娶的那个跟他生的小的,哪一个不是坏到根子里去了。”

  “那怎么还敢有人去他们馆子吃?”

  “表面功夫会做啊,这十几年过去了,谁还会提他以前那些事儿。听说啊,过不久又要开酒楼了。”

  叶白柚点点头:“酒楼好啊。”

  杜鹃摸了摸他的头:“那种人,咱们惹不起。”

  杜鹃说着,声音有些干涩:“哥儿不要往心里去,他们以后鲜少回来,咱眼不见心不烦。”

  叶白柚一笑,虎牙森森:“嗯,我不往心里去。”

  他往脑子里去。

  他记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