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

  离上次卖糍粑的时间已经隔了七八天。叶白柚带上新做的桑葚果酱,换了个地方摆摊。身后,十二寸步不离地跟着。

  “柚子哥哥,你还真去那个严记饭馆啊!”十二抓着叶白柚的衣摆,细白的指尖紧扣着青黛色的布料,又想拉近又不好拉紧。

  “咱没钱,要看那严止只能去他们面前摆个摊子。总不能还进去干坐着不点菜,就为了看看人家东家吧?”

  十二:“是倒是个理儿,但重要的不是这个。”

  叶白柚拍了拍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放轻松,事儿都没成呢,你怕什么?”

  十二看着叶白柚路过那老夫妻的摊子还跟人家打招呼。

  他张嘴还想说,转头就被叶白柚按了按肩膀。“十二,问声好。”

  “阿爷阿奶好。”

  “诶!好好好。”

  “柚哥儿好久没过来了……这是要换位置?”

  叶白柚灿笑着点头:“换个别处的地儿试试。”

  没说几句,十二扯着叶白柚的衣摆被迫跟着他走。眼看着这严记饭馆的招牌都近在眼前,十二气馁地松手。

  “算了,我不管了!”

  “小小年纪,管哪门子的管?”叶白柚指节翘了下他的脑袋,回头就看见那宽大的店铺招牌。

  左右打量了下,这饭馆位置算在这一条巷子的中间。

  人流还算可以,也有不少摊贩摆着。叶白柚将背篓卸下,放在了靠近大门的三五米处的斜对面。

  这里正好能看见店里的景象,也不妨碍人家做生意。

  “哥儿怎的摆在巷子里面来?”背篓落下,边上的叔一眼认出他。

  叶白柚扫过他挑子里的新鲜蔬菜。“叔这菜真水灵。”

  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东西好,那穿着粗布的大叔欣然笑开:“哥儿眼光好,都是今早起来在地里新摘出来的菜。”

  他坐在自己带来的小矮凳上,指了指对面大开的饭馆。“瞧见没有,这果子巷最大的饭馆,每天都要了我大半的菜去呢。”

  果子巷很大,里面多是商铺。越往里走,连接的是另一条南书院巷子。听名字就知道,那边一大片的地方都属于书院。

  下学后,有的书生会直接从书院大街走。那边在县中心,更靠近县里的那些个大酒楼。吃食自然要贵些。

  而剩下的大半多往果子巷。这边虽然没有那边的建得好。但店铺林立,摊子也多。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很适合那些家境并不怎么好的书生来吃饭买东西。

  叶白柚跟十二是寅时出发,到了县里时间已经不算早。

  他将自己的摊子弄好,拉着不情不愿的十二跟自己坐在一排。屁股下垫着的是专门带过来的草团。

  “叔,对面的店不做朝食生意吗?”

  “不做,这严记店铺就做中午跟晚上的。”

  “这店客人多吗?”叶白柚笑着,手下摁住十二焦急的爪子。

  “多,怎么不多!”

  “我经常在这里卖菜,他们东家每次在我这里拿的菜一天就能卖完。”

  “这么好啊。”

  “这东家人好,店里就一个厨子一个店小二。剩下的都是东家看着。菜实在,口味不差,自然人就多了些。”

  叶白柚听着眼含赞同:“这东家怕是经营了好多年了,得有四十多岁了吧。”

  大树粗糙的手比了个二。

  “才二十啊!”叶白柚嘴巴微张,脸上的肌肉向上抬起。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大叔仿佛与荣有焉,挺直了身板:“可不是,年少有为啊。”

  “长相如何?”叶白柚问的直白。

  大叔眼睛落了兴趣,往他身后的十二瞧去。“你这是……要给你弟弟?”

  毕竟涉及道哥儿的名声,大叔顾忌着没有将事情点明。

  叶白柚往后瞥了一眼十二,十二一副不关我事儿的样子。嘴巴噘着,能挂两斤油了。

  叶白柚失笑:“不是不是。”

  大叔双手撑着膝盖,脸色有些严肃。“依我看啊,若真是相看人家,还是不要看这东家的好……”

  叶白柚瞧见饭馆中一道身影闪过,脸上带着被勾起来的好奇。忙问:“为何?”

  大叔状似不经意地下巴往前一点,压低声音:“人来了,你自己看。”

  人未到,声先至。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我的个东家啊,我说了要买什么让我来就好。”

  叶白柚抬头,身前就站了个极白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浓厚的药味,像在药罐子里泡了许多年。

  这会儿离得进了。

  味道极浓!

  尤其是对叶白柚这种被十二逼着喝了半个月中药的人来说,那是闻着味儿就能想起药的味道。

  但这严止好像目标就是他这摊子。

  见他对边上的大叔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来。一步很缓,甚至要边上的人帮忙撑着一下。但是腿长,没个几步就到了叶白柚摊子前面。

  叶白柚半点没有哥儿的羞涩,就这么睁眼瞅着人家。

  从鞋子一路往上,一直到那束得整整齐齐的发丝。

  还挺高,快一米九了。但极为瘦削,像一个麻杆儿。一身白色锦衣宽宽松松挂在身上,像杆子上套了一块布。

  仿佛风一吹,就能让衣服带着他一起上天。

  还极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连唇色都很淡。五官端正,比不上沈无璟那俊朗的模样,但扔在人群中也是找找就找得出来的。

  十二见着人霎时放心了。

  这么弱,还有病,肯定比不上他家公子。

  收了拽着叶白柚衣摆的手,十二环住自己的膝盖,百无聊赖得戳着背篓上的竹篾。

  “这位……咳咳、咳!”

  “我说爷啊,外面风大。你这才下得了床,要吃什么买什么,不是有我呢嘛!”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店小二忙护着人,手不断在严止身后顺着气。

  叶白柚照顾病人,主动开口:“这位公子,我这儿卖的是糍粑。”

  “糍粑?咳咳!咳咳,我……吃过。”说句话都要大喘气儿,边上的大叔看着都摇摇头。

  他给了叶白柚一个眼神。像是在说:看看吧,就是这么个样子。

  按理说,严止家世在这果子街是最好的了。但就是打娘胎里出来早了,从小病弱。风吹就倒。这浑身的药味儿,就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来的。

  也是可惜,这么好个人,身子不好。

  十二也觉得他有些严重,不过看着应该是风寒。这个可需要好好在屋里养着,哪能出来。十二戳着竹篾的手又挪到灰色的绳子上,手指在上面卷啊卷。

  这个没了威胁,还有下一个。

  他搅着绳子的动作多了几分急切,拉着背篓跟着动了动。

  公子啊!再不来,你夫郎真的要没了!

  这一阵咳嗽持续的时间有点长,严让喝过店小二从店里面送过来的温水才慢慢平息下去。

  叶白柚直接问:“公子可是要糍粑?”

  严止用锦帕沾了沾唇角,白得透明的脸上沾了些红润。但那没精神的眉头像蔫巴了的草叶,无力地垂着。

  他牵着嘴角轻轻点头。“劳烦。”

  应当是咳嗽过,声音带着沙哑的清润。但尾音有点弱气,仿佛说一句话的气息都是不足的。

  叶白柚熟练地解开盖子。“口味有三种,红糖跟樱桃果酱的,现在还有桑葚果酱的。”

  “一样一个。”像是怕再次咳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像叹息,入风就散。

  “东家,你吃得了这么多?”小二站在他身边像个孩子,面红气润,那股子活力劲儿像山上下来的猴儿。

  严止用帕子捂住唇低咳几声:“不是还有你们吗?”

  叶白柚将糍粑包好,给了人家。十二接过钱塞进钱袋子里。

  买过东西,两人回去。

  叶白柚杵着脸,叹息一声。

  十二就幽幽瞧着他,非要看明白为什么要叹声。

  总不是看上人家了又觉得可惜!

  大叔那边也是跟着一叹。“是吧,很可惜。”

  叶白柚对大叔笑笑,然后偏身看这幽怨的十二。慢慢儿拉着调子:“是挺可惜的。”

  “哼!”十二猛地转过头去,双手抱臂。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叶白柚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掰过来,“我这不是答应了婶子他们嘛,这不……”

  十二气势如火般旺盛:“那你叹息什么?”

  叶白柚手摊开在他的面前:“来,我跟你掰扯掰扯。”

  叶白柚被他打断,眼睛从手自己的手挪到十二那双清亮的眼睛上,继续道:

  “难免可惜。”

  十二鼓了鼓腮帮子。

  袖子往胳膊上一拉,同样在叶白柚跟前摊开自己的巴掌。

  叶白柚给他拉了下有些高的袖子,入目那双黑白的手镯又装作平静地收回手。除了手指有些抖,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

  “来,柚子哥哥,咱们可惜别人的时候不如可惜一下公子。”

  “公子对我们好,对邻里也好,比他会赚钱多了,还会武功,还张得极好……你不把他抓在手里,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可惜?”

  叶白柚用两根儿手指捏着他的手放回去,然后见着那黑色的尖尖尾巴动了,猛地撤开手。

  “不是你这么算的。”

  “你家公子又没说过喜欢我,不能不顾人家的意愿随便拉郎配对。”

  “怎么没说!”十二立马急了,身子坐得笔直。

  “老板啊,您可终于来了,给我来个果酱的糍粑!”

  十二这才打定主意要说,客人来了;

  叶白柚先照顾客人,一下子去了两个糍粑。

  十二握住钱,都没塞进钱袋子,忙拉着叶白柚坚持道:“就是说了。”

  叶白柚无所谓道:“我还说他没说呢。”

  十二急得跺脚:“就说了!”

  叶白柚看把人逗得急了,哑然失笑。本来微圆的眼睛弯起,在眼尾出收得极窄。往上翘起,勾出了些妖冶。

  “哄你呢,急什么。”

  十二瘪瘪嘴:“都怪公子,自己的夫郎不自己看着!”

  叶白柚点点脸颊,双目落在背篓里三个圆滚滚的小罐子上。“十二啊,话说,你师父不是在县里嘛,不想跟他们住在一块儿?”

  “你赶我走!”十二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

  “想什么呢!”叶白柚敲了下他的额头,将小哥儿敲得瞪人的眼睛闭紧。

  他双手抓着背篓,坐得累了将下巴靠在了手背上。

  “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师父不就是你家人吗?你在村子里也玩儿了那么久,要是想回来这边住几天,直接跟我说就行。”

  “又不是没上县里来,经常看着,用不着。”十二现在是一点就炸,但又好哄得紧。被叶白柚顺了毛,很快就放松下来。

  他手杵着脸,看着面前稀稀拉拉的人群。“柚子哥哥啊,看完这个,那你还去看那个什么夫子吗?”

  叶白柚双眼微亮,偏过头道:“看看也无妨嘛。”

  “你!”

  叶白柚墨线勾勒出的长睫轻扇,嘴角带着揶揄的笑:“十二啊,年纪轻轻不要跟你们公子一样,活得像长安他阿爷那般。”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管了。”

  叶白柚嘴角微翘:“我记得某人上次好像也说过这话。”

  十二气成河豚:“肯定不管!”

  公子的夫郎公子自己管!

  不过,十二抓着背篓绳子的手忽然收紧,接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叶白柚歪过身子撞在他肩膀,十二纹丝不动。

  小孩下盘还挺稳。

  客人来得断断续续,叶白柚见他发愣,自己忙去。

  距离上次送信过去,已经有好多天了。为什么还没有收到公子的回信?

  小胖鸽也没有回家。

  十二越想越不对劲儿。难道是公子生气了?前面还信誓旦旦让自己看好柚子哥哥的,现在是不想……

  十二忙甩头。不是不是,肯定不是。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看,万一那小胖鸽一路上累着了,在床底下睡的正香没被自己看到呢?

  这般自我安慰着,十二等到叶白柚终于卖完了东西。

  十二急忙探身将罐子给盖起来。

  果酱依旧卖得要好些,但红糖的也不差。即便是这桑葚的,做出来的果酱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但也别有风味。

  正盖好最后一个盖子,里面那孱弱的东家严止又出来了。

  十二本急忙站了起来,就差一步走了。这人又独自到了摊位前。

  “卖完了客官。”叶白柚前头挡了阴影,下意识是来买东西的客人。

  “咳、咳咳。”严止握拳抵着唇下。

  一听就知道是这个人。

  叶白柚:“敢问公子是……”

  “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进去聊。”严止长手往他家店门口一伸。

  叶白柚了然,点了头。

  他背起背篓,跟着进了这严记饭馆。

  叶白柚在外面坐了一上午,只觉得这门面要比其他铺子大些。没想到进来了之后,里边别有洞天。

  店铺分作二楼。楼下大堂打通,极宽。里面整齐摆着数十张桌子。那像猴儿一样的小二在各个桌子见上蹿下跳地忙活着。

  上菜、收盘子、招呼客人,游刃有余。

  这会儿正值中午,大堂之中坐着的几乎都是穿着长衫的学生。少些的,还有其他比如说糕点铺子、榨油铺子的老板。

  乍一看,有点像置身于大学的食堂。

  严止察觉到哥儿眼中的打量,只压低了咳嗽的声音,等着他看完。

  叶白柚扫过几眼,歉意地仰头看着这人。“抱歉,您家这铺子好,看得失神了。”

  袖子一紧,叶白柚回头给了十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反手拉着他跟上。

  “豆子,来一壶茶。”

  “好嘞!”叫豆子的小二手里的帕子往肩上一搭,快速拎着茶壶过来。

  “我名唤做严止,止步的止。”

  “叶白柚,白柚子。”叶白柚专心用余光打量这饭馆。

  不像酒楼那般连门面都装修得很精致。这严记饭馆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古朴简洁的味道。对着巷子的窗户打开,外面的光直接打进来。空气流通,极为敞亮。

  待豆子斟茶离去,叶白柚捏着茶杯喝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严老板叫我们来所谓何事?”

  严止刚刚还疲软的目光一论到正事儿,像在里面点亮了烛光,稍显单薄却也亮了不少。看着人竟是有几分精气神了。

  “实不相瞒,我想问问那果酱的事儿。”

  他稍稍喘息,将喉咙的痒意被压下些许。单手放在桌上,苍葭色衣袖底下,手腕更是白。

  “您家的糍粑我虽沾口不多,但也吃过几次。独那新奇的果酱酸甜可口,最是增食。”

  他说完一长串话,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道:“所以想问一问,可否供给小店些许。”

  叶白柚跟十二对视一眼。

  这是生意自己送上门儿了。

  他手往桌上一放,上辈子谈项目的姿势自然摆在了桌上。嘴上带着合适的笑:“你要哪种?”

  严止只顷刻间就见到面前的哥儿换了一副模样。

  他眼中虽诧异,但也保持着面上平静的神色。

  “你有多少?”

  “不多。”叶白柚手掌一翻,指尖点在桌子上,“桑葚现在正值季节,我只做了这么一点。”

  “樱桃果酱也就剩下三斤。”

  对于严止这么大的店面,这点肯定是不够的。

  严止垂眸思忖,时不时闷咳几声。

  叶白柚也在想。果酱这东西放在菜里最多算个配料,但有时候还真就这么来一勺,甚至能增色五分。

  但水果得来本就不容易,每一季,能做果酱的水果都不同。

  叶白柚能拿得出去的,也就手头那点。

  作者有话说:

  柚子:我要追求幸福,不要独守空房。

  沈无璟:我来了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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