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诚屿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有时候开会开太晚，他就直接在办公室套内的休息室凑合一下。
反正家里也没了等他回去的那盏灯，在哪儿睡都一样。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江黎九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他发的那一条“不用回了，晚安。”
然后江黎九果然就再也没回过。
她不对劲。
她以前不是这样对自己的。
他想。
他和江黎九虽然是长辈安排结婚，但也算是各取所需，婚后一直相安无事，甚至在外人面前也能演出几分琴瑟和鸣的恩爱来。
可自从那天车祸之后，她就好像变了个人。
蒋诚屿凝眸沉思。
不，车祸之前她就不对劲了。
那天早上她都没有送他上班——
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声线是一贯的冷淡沉稳。
秘书踏着夜色匆忙进入，“蒋总，市场部发现网上出现了一些对蒋董不利的言论，我们要联系社交网站删除吗？”
蒋董就是蒋诗英，她把公司交给蒋诚屿后，只保留了董事长的头衔，平时基本不管事，只等年底开股东大会分红。
蒋诚屿回过神，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网上那些八卦新闻，前几年不是早就删干净了吗，谁又闲着没事炒冷饭？”
“好像是因为他们都在说，蒋董要带太太上一档婆媳观察综艺……”
秘书觑着他的神情，措词很是谨慎。
蒋诚屿越发迷惑。
他妈要复出？要上综艺？要带她不喜欢的儿媳妇，江黎九一起上综艺？
太阳穴微微刺痛，他怀疑是自己加班太久，连思维都变慢了。
秘书是抱着笔记本进来的，电脑上已经打开了几个相关帖子和微博话题。蒋诚屿皱着眉一目十行地扫过，沉吟片刻后道：“先不要动作，一会儿我给蒋董打个电话。”
*
蒋诚屿的电话打来的时候，蒋诗英和江黎九正在贴面膜追剧。
蒋诗英最近沉迷网络短剧，十分钟一集，一晚上就能刷完一整部，特别上头。
江黎九看她点开《不想叫你姐姐》的播放页面，内心几乎要裂开。
原来满贯影后，也喜欢这么……大众通俗的快乐吗？
蒋诗英好像会读心术，隔着面膜纸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一抬下巴，“怎么，觉得我不该看这种东西？”
江黎九干笑两声，“就是有点意外，我以为您会更喜欢文艺片一类的。”
“你错了，我只有在失眠的时候才看文艺片。”蒋诗英轻哼，又兴致勃勃给她安利，“你别看这个剧短吧，可是剧本写得相当不错，狗血中又自带一套逻辑，而且男女主之间特别有cp感，特别姐狗！”
蒋诗英双眼发亮，活脱脱就是一个上头的追剧女孩，听得江黎九一愣一愣的。
还姐狗……原来我婆婆才是5G冲浪吗？
她半信半疑地跟着看了两集，然后……也上头了。
不愧是影后，选片眼光就是好！
电话铃声响起时，蒋诗英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问：“怎么是你？我妈呢？”
蒋诗英瞳孔一紧，连忙把手机拿到面前，这才看清上面显示的是“宝贝儿子”——
这是蒋诚屿打给“蒋诗英”的电话！
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没露馅，又学着江黎九的语气解释：“她去洗手间了，你等一下啊——”
蒋诗英跳下沙发，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拖鞋啪嗒啪嗒故意弄出声响，这才绕回到江黎九身边，把手机递给她。
顺便还点开了免提。
江黎九等着婆婆演完，这才清清嗓子，“诚屿，你找我？”
“网上都在说您要带儿媳妇录综艺，真的假的？”
江黎九看了蒋诗英一眼，后者点头。
“对，是真的。”江黎九应下。
幸好她和蒋诗英之前已经对过台词了，说服蒋诚屿并不难。
“这个节目是我一个老朋友做的，当年欠他一个人情，现在正好还了。”
“好，我知道了。”蒋诚屿顿了一下，又问：“那网上那些抹黑您的黑料，需要盛世法务部处理吗？”
蒋诗英又对着江黎九摇头。
“不用，我自有安排。”江黎九会意道，“还有，我和小江去录节目期间，不管网上闹出什么新闻，你都不要擅自处理，听我指挥明白吗？”
“明白，都听您的。”男人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像是松了口气，“您玩得开心就行，就算有天大的事，还有我兜着呢。”
平稳从容的声线，流露出的是男人足够自信的掌控力。
蒋诗英蹲在一旁听着这话，双手捧脸，眼冒星星，超小声地嘀咕：“好苏啊……”
她儿子真的好苏啊！
然而接电话的当事人却心如止水，生怕蒋诚屿听到这边的动静，还掩饰地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挂了——”
“等等。”蒋诚屿突然喊停，“我还想问……她在老宅这两天，没惹您不高兴吧？”
江黎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诚屿口中的“她”说的是自己。
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在他心里就是只会惹婆婆生气的笨蛋吗？
她明明在认真陪婆婆追剧好不好？
江黎九有点生气，刻意强调：“小江很好，有她陪我住很开心，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去录节目了，你就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吧！”
“那就好。”蒋诚屿被亲妈吼了一顿也没生气，态度依旧很平和，“我是怕她年轻不懂事，万一有个不小心就惹您不高兴了。不过看在她为了救您受伤的份上，您就多包容一下，别跟她置气，有什么就冲我来，我来解决。”
男人的声音一波一波往她耳朵里钻，江黎九再迟钝，这回也反应过来了。
蒋诚屿是怕她在老宅住得不开心，旁敲侧击当起双面胶了？
他难道是在担心蒋诗英会欺负自己？
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晕晕乎乎就挂断了电话。
一抬头就对上蒋诗英如探照灯般的目光。
“你脸红什么？”
江黎九：“……精神焕发？”①
蒋诗英差点被气个倒仰：“跟我玩梗是吧？”
“没有没有，就是一时嘴快。”
江黎九掩饰地拍了几下脸，又装作恍然大悟，“哎呀，都十点了，该睡美容觉了！”
她一溜烟冲到楼梯口，“妈，为了您的漂亮脸蛋，我可不能熬夜啊，晚安明天见！”
“跑得倒挺快。”
蒋诗英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在上楼睡觉和继续看剧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今晚一口气看完。
——反正江黎九的身体还年轻呢，偶尔熬个夜也无伤大雅吧？
*
今天是蒋诗英和江黎九去给《婆媳过家家》拍定妆照，并录制前采的日子。
周慧一大早开车来接二人，蒋诗英一上车，她就惊讶地叫出声。
“英姐，你怎么有黑眼圈了！”
蒋诗英默默戴上墨镜，假装没看到身侧江黎九幽怨的视线。
她也没想到年轻的身体这么抗造，熬个夜什么的完全不困，一不小心就……刷到了天亮。
清清嗓子，她伸手扯了一下江黎九的袖子，信誓旦旦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江黎九幽幽叹了口气，“妈，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②啊？”
她辛辛苦苦替蒋诗英做美容，连脚指头缝都要涂满身体乳。
可蒋诗英呢，居然肆意挥霍她年轻健康的身体，熬夜去看什么……姐狗？！
江黎九痛心疾首，哪怕您去干点有意义的事呢？
蒋诗英自觉心虚，再加上还要抓紧时间补觉，这一路倒是十分平静，无事发生。
等到了摄影棚，睡醒了的蒋诗英已经满血复活了。
“年轻真好啊。”她拉着周慧小声嘀咕，“当年我也是能连轴转三天三夜拍大戏的铁娘子，现在可不行咯。”
周慧趁没人注意，飞快地伸手捏了下她白到发光的滑嫩脸蛋，笑道：“你这也算人生奇遇了，抓紧时间享受青春吧。”
摄影棚内人来人往，大家都很忙。周慧拉住一个工作人员，亮出身份，“你们徐骋导演呢？”
工作人员回头，先是一怔，随后眼睛一亮，直奔江黎九。
“您就是蒋诗英蒋老师吧？真没想到您还是这么漂亮！”
“谢谢。”江黎九矜持点头，内心却如释重负。
——还好，没有辜负了她昨晚睡前那一套比上坟还复杂的护肤操作。
工作人员显然是个蒋诗英的颜粉——就是会在营销号微博下面留“我是姐姐颜狗”的那种人，她热情地领着三人往摄影棚后面的工作区走去，“徐导今早还在念叨您呢……”
突然，脚步一顿。
狭窄幽长的走廊上，她们和对面浩浩荡荡一行迎面撞上。
谁都没先开口，空气中似乎暗藏着什么涌动的漩涡，一触即发。
叶仪看着对面那个念念不忘的人，那张惊心动魄的脸，终于忍不住破了功，率先出声。
她脸上扬起一抹笑，上前，“诗英姐，好多年没见了，你现在还好吗？”
“我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江黎九同样回以一抹浅笑，只是那笑意极为凉淡，只在唇边停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因为离得够近，她能清楚地看到，就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叶仪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笑容也僵硬了。
“哎呀。”
她微微倾身，又凑近了几分，纤细的指尖虚虚点着叶仪的颧骨。
“你浮粉了。”
叶仪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满脑子只剩下蒋诗英幸灾乐祸的那句：
你、浮、粉、了——
她倒吸一口气，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想和蒋诗英说什么，扭头冲进最近的一个化妆间。
走廊上瞬间又恢复了干净畅通。
江黎九对已经看呆了的工作人员笑笑，“带路，去徐导房间。”
“……好的。”
工作人员走在前面，江黎九落后了两步，被蒋诗英扯到一边。
“你刚才跟叶仪说什么了？我从没见她在人前气成那样。”
江黎九眨眨眼睛：“没说什么啊，我好心提醒她浮粉了而已，所以她这不就急着去补妆了嘛。”
嘶……蒋诗英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儿媳妇也是个狠角色啊！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智取威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