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太弱了。”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没去管那个已经破裂的世界，转身走向了身后的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诊疗床。床上用束缚带牢牢地固定着一个小小的身躯，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虚脱一般地低低地喘着气，透明的口枷蒙上了一层水汽。
男人把他汗湿的头发拨开，目光里涌动着晦涩的情感。“不进化就会被淘汰，我是为了你好。”
“他们都会是你的食物。我已经打探出来进一步进化的方向，那就是人鱼。”他说得有些激动，在诊疗床前反复跺着步。“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T病毒最早就是他们发现的，对，等这件事了了，我就带你去海上，你不是一直想出海玩吗？”
“海里不只有海水，还有海星，还有珊瑚，沉船你可以尝试换个角色当当，这次我们就来当海贼。是吧，海贼很酷的。”
他的声音放缓，就像无数次他曾经为对方念过的故事一样。
*
有时候，当你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无力辩解的境地时，事实会告诉你，你还能更加地百口莫辩一点。
第二层精神世界破裂的同时，第一层精神世界随之融合。端泽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周围是数只黑洞洞的枪口，还有熟悉的数张面孔。
端泽缓缓的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目光扫过眼前几人，正是端泽进入这个精神世界之前的特别行动队，付行之、兀和钢皆在其中。只是原本数十人的队伍少了一半。
他们面孔生动，带着警惕、怀疑和愤怒，教人完全分不清真假。
“我可以解释。”不过比起对方，端泽知道有最大嫌疑的人却是自己。因为那些和他一个模板里套出来的人鱼在他们之间甩着尾巴战得正酣。
大约i71在想象这些克隆体的时候把自己也给代入了，以至于端泽竟能直接在脑海中给这些人鱼，乃至拥有最高级能力的人鱼下达指令。不过从另一层面，这也进一步增加了他辩解的难度。
精神世界里这么大的动静，对方不可能没有发现问题，为什么却还把这最大的杀器放在了我的身上？端泽发现自己有些猜不透这幕后人的想法了。
“你想获得力量吗？”虚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i71已经杀红了眼，他任由眼前的人鱼的铁叉叉在了自己的肩头，或者说，他借着这次刺中更加逼近了这条人鱼。当人鱼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已经近在咫尺，还未来得及松开铁叉，i71已经毫不犹豫地掰断了它的喉骨。
他正想咬下去，却突然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喂！你想获得力量吗？”那个声音连喊几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得不放大了音量。
“服从我，效忠我，我会给你——你干嘛把它丢了！那是我特地给你留的！只有吃了它你才能进化！”
人鱼的尸体失去了支撑，坠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不好吃。i71心想。
可不吃又打不过——下一秒，他停止思考这个问题，仿佛再思考下去会发什么可怕的事情。
“难怪你这么弱，原来挑食啊！”那个声音气哼哼地道。“不进化就会被淘汰——”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的，像被干扰的信号。“来找我......快点......要来不及了......”
有人捏住了i71的后颈。声音彻底消失了。
端泽找到i71的时候，他手里还捏着那条人鱼的喉骨。他的眼睛里透着凶，那种要将对方全部干掉的凶，端泽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叫停，对方必然会杀到最后一刻才停止。
而此刻这头野兽在他的手下，轻而易举地被他掌控着的感觉非常好。端泽眼底潮水般蔓延的黑暗涌现了一瞬，又悄然压了下去。
“原来你在吃醋。”端泽笃定道。他们周围，那条人鱼飞溅的血液降落得缓慢。
端泽很轻地用指腹擦了一下i71因为赌气而显得有些鼓胀的脸，这样的生气在对方的脸上教他觉得新奇，又有些恍然大悟。“别杀了，脏。”
这是非常轻柔的的一个动作，不是亲吻，或者更亲密的接触，但是却让i71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可爱的。
最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i71舔了下尖牙，回味着先前品尝过的甘甜，乖顺地垂下头。
“所以我说，S179就是最危险那个。”兀愤愤道。一行人默然地看着他，紧接着下一秒，一条人鱼从他们上方扎了下来，用海草堵住了兀的嘴。
他们万万没想到，S179所谓的“他可以解释”，就是指挥那些人鱼把他们当场捆了个扎实。付行之原本还想反抗，但是那几个明显拥有能力的人鱼只一瞥就让他的精神如遭重击。
端泽扫过兀，他看起来根本不知道在第二层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是伪装。那只白猫似乎很讨人鱼喜欢，有条人鱼的尾巴垂下来正逗着它。
“人鱼是最早一批的T病毒实验体。1922年，菲尔特公司在拉默海沟修建了海底隧道，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并拉拢各界的投资。”
“不过很快，这条隧道就因意外叫停，传闻是隧道的玻璃破裂，导致大量海水倒灌，第一批前来参观的投资商无一幸免。”
“事实上，”端泽声音停了一瞬，“这条隧道根本没有破裂。只是投资商在和人鱼合照时，被人鱼袭击了。”
“它们隐瞒了自己的智慧，等到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它们面前，便开始大肆杀戮。”
“菲尔特公司的所有研究人员无一幸免，这段海域因此被封锁了十年，直到人鱼全部被清理“干净”为止。”
“以上，包括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为什么可以控制它们，我都已经做出了解释。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身上陡然一轻，再没有被压制的感觉。
兀呸掉嘴里的海草。“无论如何，这也掩盖不了你没有遵守准则，销毁你的实验体这一事实。你是怎么带他过来的？又是怎么跟他接头的？”
“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这不在我解释的范围内。”端泽言简意赅道。他面向付行之，“我做出解释的唯一原因在于，我需要你身上携带的药剂，我的研究成果。”
兀和钢面上皆是一顿，基地让他们这帮人来一级感染城市执行任务，事实上，只是一种变相的监控和敲打。毕竟那些未上过审判庭的研究员比他们更加值得信赖。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特别行动队竟然将S179的研究成果也带了出来。百分百成功率的改造试剂，可以在摒弃T病毒带来的嗜血、失智、疯狂等丧尸化特性的基础上，让被改造者安全地获得那些奇异的能力。
这份改造试剂理论上近乎完美，但一切都是端泽的一面之词。在还未经过进一步验证的情况下，基地绝不会贸然使用。而本该只是执行回收任务的特别行动队，携带这改造试剂的原因就教人深思了。
付行之面色有些奇异，“如果我不给呢？”
端泽没有去分辨这奇异的缘由，他本就不是个过分共情的人，“那请求就变成威胁了。”
S179对他们充满了警惕，而他们，或者说他们之间彼此也充满了防备。也许这就是幕后者的目的，还是说，这就是S179的目的，将他们全部诱入此处，不得不任其掌控。
这个精神世界里海水沉沉浮浮好像没有尽头，除却那些和端泽相似得令人发指的人鱼，只剩下一片极为纯净的蓝，铁轨变得影影绰绰，已不太分明。仿佛再多呆一秒他们就会融化在这里。
“听他的。现在精神世界已经崩塌了，但我们却还没有出去，很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变化。要么是幕后者还在控制着这里，酝酿着下一个世界，要么是对方已经崩溃，这个世界失控了。”
“最糟糕的是，我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幕后者的目的为何。”钢忽然开口。这个相较于其他两位，显得更易接近的研究员，面向付行之郑重道，“我知道失去了同伴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我们必须抱有希望，也许他们还在外面等我们——”
“不不不。”兀摇着头，非常不长眼地较着劲，“从理论上来说，精神世界里的死亡等同于脑死亡。所以，即便现实生活中他们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但他们仍旧死亡了。”
付行之身体崩得很紧，那种全力防备，却仍入了精神世界的无能为力感又一次席卷而来。他想起临行前，基地将这批药剂交给自己时的嘱托——“这里面有一半是S179研制的改造药剂，另一半则是T病毒原液。”
“......我不明白。”付行之道。“既然要验证这三人是否别有二心，为什么不全带T病毒原液。”
如果怀疑S179，为什么还要带对方研制的改造药剂？如果相信S179，为什么又还要带T病毒原液？
对面长长的沉默，“我也希望这批改造药剂用不上，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付行之缓缓地拿出了一支药剂。如果对面是兀，或是钢，他也许还会在这两份试剂中取舍，但既然是S179，选择就变得格外简单。
既然我无法判断你是否敌对，那就由你来验证你的研究成果。
无数只眼睛落在了端泽身上。特别行动队的队员几次想喊住队长，一旦对方注射了药剂，危险度将急剧上升，何况对方还带着一个实验体！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来！他们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兀饶有兴致地挠着白猫的下巴，四只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泽。钢作为这份提议的推动者面色并无异样，但眼底不可避免地有一丝激动。符合人设，仍待观察。
端泽接过药剂，扫了一眼玻璃瓶里的结晶。结晶结构吻合标准，未被精神世界替换，排除付行之这个干扰选项。
“过来，i71。”所有人眼睁睁地见这名研究员呼唤他的实验体，不，克隆体。
在对方堪称乖顺的服从里，绛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注射进他的脖颈，直到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针孔。如同他在培养舱时，脖颈上那个让端泽觉得万分刺眼的针孔。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态已经改变。他曾经想让i71做一个拥有正常感知的，平凡的普通人，但似乎勉强许久，对方也不太情愿。而他也觉得让i71这般委屈，吃醋，有点不太妥当。
“你会获得力量的。”端泽轻声地说，指腹安抚地摩挲着那小小的伤口。
前提是，服从我，效忠我。
i71抬头，发现端泽眼底的光都被沉沉地收敛，有无边的暗色涌动。他未带犹豫地舔了舔端泽脖颈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仿若在向人鱼，和所有的观众宣誓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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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两个病娇的故事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