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71喉咙里的响动像是突然卡了壳。
而那只手的主人没有眼色,不懂他的困惑,手指撬开他的嘴唇,示意地摸了一下他的犬牙。
咕噜。
i71的喉咙痒痒的,痒得发慌,但他并不知道这股痒意从何而来。
他只得半仰着头,掩藏在端泽的腿间,维持着这样一个不适又奇怪的姿势,听着其他人类登上列车的声音。
好烦。i71模模糊糊地想,明明食物的气味更浓郁了,他却觉得这些人类着实碍眼,不太识相。
这种烦躁在听见端泽自如地和那些人类交谈时又更上了一层。他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列车座位的夹缝中暴起。
列车再次开始运行,行驶过一条深而长的轨道。这条轨道的设计意图究竟是为何,似乎没人说得上来。只是这样宁静而纯粹的黑暗方便做点什么事,平复一下在高空下坠后的落空感。
另一只手乘着黑暗摸了下来,扶着i71的敏感的脖颈,他下意识地要反抗,却被接下来嘴唇上的轻触定在了原地。
“安静点。”端泽道,这个安抚性的吻一触即离,还带着血腥的味道。
他本不会采用这种方法安抚自己的实验体,奈何i71不知道被什么人给误导了,在第一次尝试后便食髓知味,天天缠着他。
那时端泽无力抵抗i71,便干脆顺其自然,用这不知所谓的亲吻骗得i71为自己做了不少事。
不能填饱肚子,也没有任何意义。端泽例行公事般亲完才意识到,对现在力气和普通人无异的i71,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让他按自己所想去做。
但,感受到手下野兽的陡然安静。端泽想,虽然这方法没有科学依据,但是很管用。
i71僵立在原地,在他被封印的有限的记忆里,从未体会过这样的触觉和感受。像是又软又轻的羽毛,从他心上搔过。
没有记忆的i71比有记忆的i71更能意识到,面前这人明明面上冷漠无比,可是对他却是举手投足间皆是宠溺。
这样陌生的感受如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深深地裹挟住了i71,在黑暗中,这头野兽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赤红的眼睛却也更加明亮。
i71直觉对方身上有更好更让他心动的东西,这种东西甚至比撕咬和血肉更具有吸引力,让他心甘情愿,饥肠辘辘地等待,攥取它的那天。
他的喉咙里低低地咕噜了一声,舔着嘴唇,安静地蹲坐在座位之下,只是发红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端泽。
“你知道这条列车通向哪里吗?”付行之总算能喘一口气,方才在那些装扮仔细的“乘客”之间,可也混进来不少浑水摸鱼的“游客”。
索性他们一行人人数还比较多,即便列车上还有几个空位,这次的列车长也没有再放“乘客”进来。
只听当当几声铃响,进站不久的列车便又开始了启航。
“兀和钢呢?”端泽发现那两名同样和他一起的研究员并没有同行。
“不知道,你们在亡灵深渊那会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付行之皱着眉,眼里有一丝疑虑闪过。“我想对方可能想将我们逐个击破。”
“这辆列车说不定是最快的找人办法,所以我们就上来了。”也发现了端泽。
列车还在向下,维持着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朝下驶去,空气中传来了来自海水的咸腥气息。
列车的车壁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潮湿,黄豆大的水珠一颗颗划落,明明在陆上,却让人觉得陷入了深海。
这是……端泽的瞳孔微缩。
……
“这看起来像是1922年的拉默海沟。”兀撑着下巴,看着列车之外的景色。
此时周围已经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幽蓝,天空列车此时已经行走在海底,透明的玻璃通过深褐色的铁环衔接,把海底分割成了一节一节的环形。
看起来人类似乎凭借着自己的技术掌控着海底,事实上只是如老鼠般在海洋的领地打了个盗洞罢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1922年?”付行之诧异道,他们一行人正坐在同一列天空列车上,而并非端泽所见,特别行动队和研究员失散后单独行动。
兀冲玻璃上隔一段就贴着的传单努了努嘴,“上面写着。”
在列车当前速度下,传单在玻璃上一闪而过,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付行之起身揭了一张,才看见上面的内容。
“菲尔特公司历时3年建成横穿拉默海沟的海底隧道,诚邀公司代理人商榷广告招标事宜。”
“这还模拟得挺像这么回事。”付行之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你终于明白了,说了我们还没走出那个精神世界。”兀半睁着眼睛看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和他肩头上的白猫如出一辙。
不是!
兀见对方的眼睛开始瞪大,似乎自己身后正发生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慢腾腾地转过身,随后看见一条巨大的鲸尾朝他正前方的玻璃甩来。
也就是不到一秒的时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圆穹状的玻璃四分五裂地散开,而高压的海水从裂口处汹涌地灌了进来。
*
“……这条海底轨道在建成那一年就因意外被破坏了,此后接近30年的时间内,一直废弃在海底。”
菲尔特公司拿了政府的补偿后便转入了投资行业,再也不涉足海底业务。
端泽趁付行之失神那刻低下了头,又很快不经意地抬起。他的嘴唇还残留着那种冷而柔软的血腥气,怎么这么黏人,他想。
“所以,这玻璃……”眼前轨道内的圆顶玻璃已经碎裂成蛛网,他们前后左右都在吱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被冲垮。
''不会裂开的,”端泽话只说到一半,玻璃却不堪重负地最终破裂,水从裂缝中倾泄而入。那些嘎吱作响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海水填充了所有的视听。
……
人类可以承受多少个大气压?又能在海水中下潜至多少米呢?
生物学上还未有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来验证承压的极限,只能把人体拆分成骨头和皮肤,计算骨头的承压和皮肤的承压——
当然这是不科学也不严谨的,你不能因为一部分组织承压能力来断定系统的承压能力。
而现实所能得到的数据,大都是极限爱好者对自身的挑战。
当然,实验并非是不可进行,只是会面临死亡的风险。在深海里孤独地,无助地遭受内脏破裂出血的折磨而死去,这是非科学工作者的实验志愿者所不愿意承受的。
这大概是为什么,会有实验动物的存在,取代风险,以身造福。
这也是基地为何坚持以克隆体作为实验体的原因,一方面,取代风险,一方面,为人类造福。
海水压迫着端泽的视网膜,模糊中,他看见海水深处有黑影快速游来,身形与人类相近,手上握着尖叉状的武器。
他脑海中闪过一张发黄的报纸,那是一份小众流传的报纸,开刊期在1922-1925年。
“新物种深海人鱼!菲尔特公司带您一览最先进生物科学下创造的奇迹!”
菲尔特公司所从事的并非海底基建领域,他是一家彻头彻尾的生物科技公司。海底轨道确实是条海底观光游览线,但观光的不是海底,而是—
“人鱼”。
*
“你怎么啦?”张一帆问,夏蝉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得像一张纸一样。
“没事。”夏蝉咬着牙,一本正经地用他在张一帆这里学到的新名词,“负载过多,电压变高了。”
他还臭屁地补充了一句,“没办法,国王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到底是谁能教出来这么中二的小孩。张一帆囧了个脸。所幸在夏蝉的带领下,他们已经来到了天空列车的车站。
有异能确实爽,抬抬手放个电,拦在他们面前的丧尸就像是摩西分海一样,被轰出了一条路。
搞得张一帆很是羡慕,一路上哄着夏蝉给他变着花样表演了一番。
不同于车站外表的90年代的浓浓复古风,车站内部全是控制面板和明亮的指示灯。
张一帆正在调取监控,但奇怪的是,有一段路的监控像是泡在水底一般,整个画面都是流动的蓝色。
而且视角也不对,并非对着运行中的列车,而是朝天放在了水底,镜头内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其他的路段也没看见列车……那很有可能列车就在这段监控失灵的路上。要等到他们进入下一个正常监控范围再强行制动吗?
在这样苍白的脸色下,衬得他的瞳孔极深极黑,有一点儿孤魂野鬼的意味。
“喂,帮我个忙。”这小屁孩不会好好说话,只知道喂喂喂。
他的脸更白了,像是随时都可能要倒下去,却偏偏还在从牙缝里蹦台词,“我很欣赏你,勇士,别效忠恶龙了,来效忠我。”
“我会给予你力量,和责任。”
蓝色的电弧在张一帆被握住的手腕处跳跃,不用夏蝉更多的解释,他也感觉到了一份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力量触手可及。
仿佛只要他想,这份力量就能变成任意他所想要的模样。
少年时不识事,只幻想着平平无奇的某一天里,突然有人拉住自己,目光深邃,“被选中的少年啊,这个世界需要你。”
然后便成为了手持巨剑的勇士。
*
花园迷宫内
温柔的声线温和,却掷地有声,“我什么也不会选。”
她不顾那些“棋子”们惊异的目光,这样拒绝了国王的建议。
国王那张稚嫩的脸上带了一点不满,“不要玩弄花样,爱丽丝。”
“尊敬的国王,”温柔再度鞠躬, “容我斗胆说一句,这是您与恶龙的战斗,我们都无权插手。”
“而且,选择并非一成不变,那您可以为了寻求出路而与恶龙联手,也会在避无可避之时与其决斗。”
先反驳,引起对方的不满,然后再对其进行出乎意料的褒奖和认可。这可以大幅度提升对方对自己的容忍度。
毕竟这不是在做选择,而是在被选择。温柔已然从国王不善掩饰的姿态中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选择在心理学上是一种微妙的行为,如果是选择同伴,则人们大多慕强,会选择比自己优秀强大的人。正如温柔等人会选择与i71同行。
但对于强者而言,他的选择则并非如此。在无更认可的强者下,他们选择和自己相似的人,选择聪明的人——但又不会聪明地超过自己。
因为这时的选择,核心已经从寻求保护,转为寻求认可。
国王很满意她的答案。“也是,你们也根本插不上手。”
温柔眼尖地发现,虽然对方极力表现得正常,但微颤的下巴和执棋的手指都体现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抽出了腰上的佩剑,那把剑的剑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这柄精致的,象征着尊贵和权势的剑被当空挥起,又重重地朝温柔落下。
在棋子们的吸气声中,落在了温柔的肩头。
温柔心头巨震,那一瞬间她双脚如同生根在地上,想要避开却根本逃不过。她真以为自己要被斩于剑下。一缕发丝从女仆的侧脸飘落,切口整齐——这是一柄真正的开了刃的剑。
“女仆爱丽丝,恶龙已经把控了整个王国,你是我保下来的勇士,理应效忠于我。”
“我会给予你力量,和责任。”
“你聪明谨慎、外在温柔,而内在冰冷……”随着国王声音的落下,温柔发现眼前的花园迷宫正开始燃烧,从他们的四周开始,顺着蔓延的枝桠不断扩散。
而这大火也同样反应在了棋盘上,火焰烤焦了花朵,热烈而冷酷地贯穿了整个棋盘。
温柔看见金姐正在奔跑,所有人都在奔跑,这些萍水相逢恶意的人,善意的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都被吞噬成了灰烬。
当你处在火焰的中心,被它紧紧包围,肌肤失去水分,开始碳化,消失,你不会觉得热,只会觉得冷。
像是被镇于冰块中,冰冷,且清醒。
火焰在温柔的指尖跳跃,在她的双眸里印出火光,燃烧掉一切因弱小而不得不费心的算计,因弱小而不得不勉意臣服的力量,就在她的指尖,触手可及。
*
“理性的思考需要足够安静的环境,上个实验我给了你太多的空间。”
男人抱着臂站在精神世界之外,这样深层次世界的搭建需要更多的能量,以至于除S179和那些特别行动队的成员外的部分,都开始变得模糊。但最多不过是些普通人罢了,他无需为此费心。
“亲情对你而言不值一提,那就让你最在意的实验体作为诱因。”
精神世界的搭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微妙缺陷,渴望、恐惧、震慑可以快速地攥取被拖入者的情绪,让他无暇顾及那些显之又显的漏洞。
而精神世界则会在不断地读取被拖入者的记忆中,逐渐完善,以至于最后彻底掐灭了被拖入者醒来的机会。
只是这个实验体的坠入扰乱了他已经搭建好的环境,原本这仅仅是为S179一个人设置的精神世界,现在却被两个人的记忆共同影响着。
不过这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从游乐园骤然进入海底,这样明显的缺陷和漏洞,S179竟然直到现在还信以为真。男人打量着这条海底隧道,这是S179的记忆的折射,以对方的年纪,绝不可能是现场的当事人。
那么也就是说,有什么让他对这个地方非常的在意,以至于他参阅了大量的当地资料,才能在记忆中让这条海底隧道精准地复现。
男人直觉这里存在着他们所研究的T病毒的重要线索。只可惜现在男人无法连接网络搜寻资料,只能从S179的记忆中尽力挖掘。
“呵。”眼见着眼前的精神世界里发生的一切,男人忽然嘲弄地笑了。
“我还以为这实验体和S179的感情有多么深厚,真是个可怜人……”
“原来你内心最恐惧的事情,是被取代啊。”
*
当i71学会数字是什么的时候,他宁愿自己没有学会。他讨厌数字背后的真正含义。
71,他是端泽第71个实验体。
当他看着那些浑浑噩噩的丧尸,或是那些实验体,或是那些改造者,他总会想,他们有和我一样尖利的牙齿,和我一样停滞的心跳,和我一样嗜血的本性。
他们也会被端泽这样对待吗?
会被他亲吻?会被他偏爱吗?
他心里是这样恐惧着的。
而这份恐惧无法用语言言明。
在本有机会远离端泽的那天,面对温柔所说的,“其实远离他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他只能固执而生硬地重申,“我想让他离不开我。”
事实上,这句话的含义是——
我害怕失去他。
我害怕被取代。
精神世界里,人鱼终于在深海中露出了真面目,他们的目光幽暗,皮肤泛着蓝蓝的冷光,却长着和端泽,和i71一模一样的脸。
编号为i71的话,意思是前面有70个端泽,还是70个我,还是70个……他们。
i71的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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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天使们,最近太累了,等再过半个月应该能缓过劲……_(:з」∠)_
写论文写到哭晕在厕所的作者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