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71清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明黄的衣角尚在滴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放下他!”有人拨开人群冲了上来,i71反应意外地慢了一步,就这样被人轻易撞开。那个被i71打昏扔在手脚架上的巡逻员把孩子揽到身后,单手指着i71,“别被他骗了!他根本就是和黑皮那个叛徒一伙的!就是他们打昏了我,还把所有监测器的线剪断了!所以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报警!没有任何准备!这场灾难就是他,就是这个端泽带来的!”
“不是端泽。”i71听见端泽的名字,急切道,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群情激愤里。
“就是这样!不然他怎么会刚好出现?他怎么知道这里有丧尸潮!”’人群看着i71无从辩护的无助的模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丧尸潮就是他带来的!大家别放过他!”
这一晚的惊吓和恐惧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再想起之前的火灾,新仇旧恨相叠,人群一时义愤填膺,甚至比丧尸入侵时还要激烈。
而i71的沉默像是为这场□□添上了最后一瓢油。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犯了错的小孩,无助又茫然。
等黑皮赶到的时候,i71那件干净明亮的风衣已经挂了彩,泥泞一片。他嗷地喊了一声,冲上去拦下了那即将挥下的一棍子。“干什么干什么呢?!”
“嘶——怎么着!人多欺负人少啊!线是我割的,和偶像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天天就知道当缩头乌龟,就指望从溪山基地的牙缝里扣吃的。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群孬种!死了?死了就死了呗!你人这不都还没死吗?横给谁看?!你这个#%&*@#”,黑皮一面颠倒黑白,一面用力推i71,“快走啊!偶像,你不是可以飞檐走壁吗?快走啊!”
“偶像?!偶像?!端泽?!”(此处指i71)
即将落到黑皮头顶的钢筋被横伸出来的一只手折断了,黑皮摸了一把头皮上的血,后知后觉地抽了一口冷气。
i71终于抬起头,红色的血丝隐隐地浮现在眼底,“他们骗了我。”
“玻璃外的世界......”端泽手里的故事书翻了一页,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放在书上,而是虚虚地投在i71的头顶。“小王子在百灵鸟的带领下穿过山林,山林被小溪划成两半,远方传来悠长的狼啸,林间全是绿莹莹的眼睛。”
“‘他们在说些什么?’小王子问百灵鸟。
百灵鸟催促着王子快点前往歌会,‘那是狼群在相互宣战。东边的狼群吃饱喝足,西边的狼群饥肠辘辘,他们都急切地想要占领对方的地盘。’”
“为什么呢?”i71不解。
“‘为什么呢?’小王子问。
百灵鸟理所当然回到,‘因为这是狼群的法则,强大的总有一天会吞并弱小,而弱小也可能反噬强大。所有的狼群都是潜在的敌人。’
‘狼群开战的第一步,是怀疑。’”
i71当时只顾着听故事,并没有思考过端泽为什么独独给他讲这个故事。现在他明白了,甚至听懂了端泽的未尽之意。狼群的怀疑,不仅仅针对身为同类的对方,还有拿着最锋利的宝剑的小王子。
这两个狼群都把自己当作了新的狼。
和平基地外,属于溪山基地的装甲车姗姗来迟。几道身影从两米高的车顶一纵而下,轻盈地犹如羽毛落地。
黑皮还没回过神,“谁?谁骗了你?”
i71抓起黑皮,跃进身后那辆玻璃粉碎的卡车里。“开车!”i71的声音如同在冰水里浸过。
“往,往哪开?!”就在此刻,卡车四周猛地一亮,强烈的灯光刺得人几乎要留下泪来。黑皮这才发现这辆卡车俨然已经被包围了个彻底,围拢的车辆头灯将他们照得无处遁形。
“溪山基地。”i71隔着车窗,和那些穿着制服的警察目光交汇。强烈的白光在他的侧脸打下极深的阴影,黑皮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可——”根本冲不过去啊!黑皮一闭眼,咬牙踩下了油门。
与此同时,人群突然再度喧哗。不知是谁把汽油泼在了围墙上,火又一次熊熊燃烧起来,环成了一道长长的火环,映出基地外的人影幢幢,晃得人兵荒马乱。“是丧尸!丧尸又来了!”
“不是被击退了吗?!数量更多了!”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i71搭在窗边的手指骨节泛着青。端泽被留在了溪山基地,他怎么样了?他会害怕吗?他会不会被骂?他会不会哭?i71心脏被提得很高,整个人神经绷到极点,眼里因为漫上血丝而显得血红。
“偶像,我刚才是不是撞到什么了?!”黑皮闭着眼大声问。然后便听见偶像的回答。“没有。”
他所没看到的是,那个巡逻的同伴被自己的孩子扑倒在了地上。他惊恐地伸手呼救,可是周围却太过吵闹,无人察觉。
在他喉管被咬断,断绝声息的那刻,卡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在火焰中呼啸而过。
“真可怕啊。”i71模糊不清地嘟囔道。蜡烛的光在墙壁上拉了很长一条影子,晃晃悠悠地,让i71舒适地想要犯困。
他听见端泽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外面的世界很险恶。你的拯救会是罪恶,i71。”
时隔大半个月,溪山市再一次下起了大雨。
这个疲惫的城市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被冲刷得更干净,那些凝固的血迹,下水道里的腐朽随着淤积的泥水四处流淌。
溪山基地高大的铁门伫立在雨水之中,看起来坚不可摧,平静祥和。常在他们说在看到这道门的时候有回家的安心感。i71并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甚至于这些钢筋水泥在他的眼里脆弱不堪,他的手指轻微地活动了一下。
正在此刻,i71的通讯器响了,常在的声音隔着电磁波传来,“i71?你完成任务了?”
“嗯。”i71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很清楚。常在感受着脑后的硬物,吸了一口气。他以为i71下一秒便会问端泽在哪儿,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没想到i71接来下说的却是,“我救了个人。”
“哦?哦,”常在舌头打了下结。“那好,那挺好的,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 那,那你把他放在门口吧。有巡逻队要回来了,可以帮你接回来。”身后的枪因为这一句计划之外的话抵得更紧了,常在甚至已经听见了枪栓按动的声音。
“不用,我把他送回去。”i71道。
常在不敢再说什么,自己已经尽力了。他不光是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任,更是要为那几十号人的性命负责任。如果说溪山基地给i71判的是死缓,那么给他们判的就是即刻执行死刑。
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还没察觉吗?你怎么能这么迟钝!救人,救人对你而言就有这么重要吗?!常在尝到了一丝腥甜,却是自己咬破了嘴唇。
他一时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列车驶向两端,一端是45人,一端只有一人。这让他如何做出抉择?!
有人在旁边劝他,“你不也救了他吗?一报还一报,也算是公平了。”
“那好,进来吧,i71。”对讲机沉默半响,发出了声音。
“偶像你救了个人?你,你该不会是说我吧?”黑皮瞪大了眼。溪山基地显然已经和和平基地勾搭在了一起,巴不得自己去死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
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溪山基地的铁门缓缓开启。黑皮这才想起,现在全城断电,溪山基地恐怕还没收到和平基地传来的消息,他们真以为i71是救了一个人回来!
“下车后找个地方躲好。”偶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黑皮猛地意识到,偶像所说的救人就真是救人,他救的是自己。等下务必会有一场恶战,偶像却这般轻飘飘地将他摘了出去,把他安置到了最为安全的溪山基地内。
他喉头一梗,“偶像你不用管我,我......我根本就不怕死......更何况你是被我连累的......我......”
“我不会死。”i71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防护网传来滋啪的电流声,这点小小的声音熄灭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辆残破的卡车开进了溪山基地。一个瘦弱的青年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慌不择路地往警察身后跑。
i71一个人坐在车内,听着常在的声音在车外响起。“i71,你投降吧。端泽在我们手上。”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把那层温馨的表面残忍地撕了下来。
大雨之下,溪山基地看起来空荡荡的,安静地似乎仅剩下雨声。但i71敏锐的听觉却可以听见更远的声音,那些闲言碎语,这些天日日夜夜骚扰着他。
“他们两是变态吗?这是乱*吧?”
“杀人犯!疯子!为什么我们还要忍下去!”
“他**,警察为什么不开枪!”
“魏局,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
他其实全都听得见。只是他从来不会对此多说一句。魏重己说了,只要i71为他做事,他就会帮端泽洗清罪名。
i71从副驾驶座上拿过帽子,扣在头上。帽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窝在驾驶座里,对于被他救下的人对他满怀恶意这件事情,好像在思考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在那几天短暂的温馨里,端泽跟他讲了三个故事。百灵鸟的引诱,狼群的敌意,还有——
百灵鸟看着宝剑上沾满了鲜血的小王子瑟缩了一下,她似乎有些害怕,婉转的歌声也带上了颤音。但她还是带着小王子来到了歌会。
歌会确实如百灵鸟所说,盛大而完美。鸟儿们齐声歌唱,炫耀着她们珍藏的宝藏。围拢的展台上有许许多多的一模一样的玻璃罐儿,玻璃罐儿里头有许许多多的小人。
小王子看见狼群的阴影在森林里滑过,留下血腥的气味。
小人,狼群,百灵鸟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小王子,齐声歌唱,“哦,又来一个祭品。”
真可怕啊。
i71他听见密集的脚步声,这声音区分于其他普通人,区分于丧尸,轻盈而迅速,在短短数十秒内便已经逼近到车头——他们是和i71一样拥有着超强速度、体能、和爆发力的改造人。
众目睽睽之下,这辆车像突然惊醒一般猛地一打方向盘。卡车车头吱地一声调转了180度,车尾朝最前的改造者狠狠甩出,改造者不得不一脚踏上车尾,一个后空翻刹住自己的冲势。
排气管排出一股呛人的尾气,卡车以一种亡命的姿态朝着溪山基地外冲去。
先是无动于衷的淡漠,而后是震惊,再而后是委屈、不解、迷茫混杂后爆发的愤怒。
这愤怒绝对不是冲他,也不是冲溪山基地。这辆车也绝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在狼狈逃亡,而是迫不及待、气势汹汹地去讨个说法,要求解释。
“但你只有我一个。”i71在听完整个故事后,洋洋得意道。“你只有一个i71,只有一个这么厉害的i71。”他有些孩子般的得寸进尺,一面亲手替自己的猎物拷上枷锁,一面又冲猎物撒娇打滚,企图得到对方的认同。
“......是的,只有一个i71。”端泽沉默片刻,答道。
他骗了我。卡车内,i71眼底红色更重。
小江山水电站内,张一帆手里握着的鼠标湿滑。屏幕上的光标指着一个蓝色的方型按钮。只要一按下去,裸露的高压电缆会在一瞬间将在上面行驶的一切烧成焦炭。
张一帆怎么也没有想到,无所不能的i71的命运正被他握在手里,被一个才16岁的未成年握在手里。
科技真是神奇,它让人人都可以成为技艺高超的刽子手。刽子手一丝血腥也不用看,一点内疚也不会有,就能轻轻松松带走犯人的性命。
屏幕上的光标在蓝色的按钮上颤抖,张一帆的脑海里缓慢地、细致地,反复播放着那辆卡装车呼啸着驶过那片通电水洼的场面。
张一帆按下了那个蓝色的死亡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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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启新剧情只有一章啦!远目_(:з」∠)_
i71很可怜,但他并不无辜_(:з」∠)_感谢在2020-08-22 13:40:55~2020-09-03 1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prendizaje 2瓶;衣食清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