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幽走路的脚一顿, 他扭过头犀利的眼神轻飘飘落在厉谨言身上。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如同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覆盖在人身上,寒冰刺骨, 冷得出奇。

  厉谨言一时间被这个眼神吓住了, 他倚靠着楼梯的腰有些泛酸, 背在身后的手也止不住地发颤,他仰头看着大山一样压迫感十足的厉九幽, 居然紧张到一句话都说不出话了。

  太可怕了。

  这样的眼神,厉谨言平生只在厉鸿宾身上见到过,那是内敛到极致,收放自如, 高高在上, 谁也不放在眼泪的自信。

  厉九幽站在最亮堂的那一阶楼梯上,而他被厉九幽一整个遮住, 陷在极深极深的阴影里,如同他那个被厉九幽支配笼罩的二十几年, 看不见光,也没有任何希望。

  厉谨言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挺直的背一点一点弯下去, 只是眼睛依旧固执地盯着厉九幽,那是一种极其明显的虚张声势,他在害怕, 害怕那个像寒潭一样的目光。

  厉九幽轻笑一声, 整个人的状态又松弛又矜贵, 他目光一斜, 反问道:“你觉得呢?”

  屋顶上悬挂的灯晃眼的厉害, 厉谨言额前被碎发遮住的地方冒出虚汗,却还是假惺惺道:“那还真是恭喜小叔了,这么多年又重新看见了。”

  “恭喜就不必了,你六年前送我的礼物我一直记着,总想着一定要还给你。厉氏的股份我既然能拿到百分之七十,那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对了,我听说我二哥好像最近很喜欢去销金窟,你猜猜他没了钱要怎么办。”

  销金窟顾名思义就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大到临城最大的地下赌场,小到寻欢作乐的包房,只要有钱,销金窟能满足你所有敢想又不太能放到明面上的事。

  厉嘉赫也就是他二叔最好赌,厉鸿宾一住院他稳定的收入来源没了,手痒管不住只能不停透支,城西的别墅和名下的豪车都卖了干净。据厉九幽一直跟踪得到的消息,他怕是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你,你卑鄙无耻。”

  厉九幽疑惑地嗯了一声,讽刺道:“我无耻什么,我有钱买一些股份而已,你要是看得上有钱也可以啊。哦,我差点忘了,厉氏的账上怕是没什么钱了吧,你加油,我实在不想接手一个破烂摊子。也不想轻飘飘地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你。”

  厉谨言从策划偷鼎盛科技的文件,到能跟傅晏搭上关系,到现在几乎要谈成这个合作,其中所费的财力物力人力怕是算都算不清楚。

  从一开始傅晏拿到厉谨言给出的合作方案,他就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厉九幽不信傅晏关注符隶几乎要到疯魔的程度会不知道这个文件哪里来的,他只是充当了黄雀,目的就是让符隶心甘情愿来找他。

  唉,我可怜的符隶啊,该脑子聪明的时候糊涂,这辈子算是没法子了,老老实实被傅晏套路吧。

  厉九幽没再看气急败坏的厉谨言一眼,只是紧紧拉着沈临洲的手就下了楼。

  厉谨言不是最在乎股份嘛,那就先从股份开始,他要一点一点让厉谨言一无所有。一点一点把六年前,甚至是更早之前受的委屈一一还回去。

  “崽崽,你难不成早知道厉谨言手里有刀了,怎么精准地就冲过来了。”

  “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不对劲儿,我刚刚跟程尘没说几句话心里就一阵不舒服,我立马走到楼梯口一看,厉谨言的手要从口袋里掏东西,管他是不是呢,他那么欠揍打一顿也没什么。”

  沈临洲噗嗤一下笑了,他的崽崽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蛮不讲理了,不过他喜欢,干的好。

  “厉谨言估计快撑不住了,程尘说厉谨言还去公司找他投资了,他们关系一般,只是在宴会上见过几次,这么看来他确实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沈临洲点了点头,怪不得最近姜寒都消停了,原来是厉谨言没钱了,折腾不起来了。

  他们俩在宴会厅里站了好半天也不见傅晏和符隶下来,沈临洲唉声叹气地又喝了一口酒,敢情傅晏还真是因为高兴办的宴会,人都不带露面的。

  一般这种交际场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最容易谈生意,只不过这些人都不清楚厉九幽的身份,只当他还是厉家的弃子,也没有凑上去打招呼,冷淡的很,沈临洲反到乐得清净。

  他抿着红酒,兴致盎然地盯着厉谨言像个鼻涕虫一样被嫌弃来嫌弃去,人人都离他八丈远,最后不得不灰溜溜离开的可笑场面,唇角的笑意都大了几分。

  “傅晏还真挺牛的,他这一下子几乎绝了厉谨言拉拢投资的路了。别说是普通合作伙伴,就是那些世交都不一定搭理他吧。”

  “厉家哪里还有什么世交啊,联姻的那几家还不如厉氏,再者说厉鸿宾住院之后,那些人都散了,明哲保身,谁还看得见厉谨言是谁。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没了利益都是普通关系。”

  沈临洲也是唏嘘,但凡厉鸿宾好好对厉九幽,都不至于落得个在医院无人搭理,落魄疯魔的鬼样子。

  “厉总,我们傅总请你到三楼会客厅谈一下合作的事。”

  沈临洲挑了挑眉,这是跟符隶说明白了。

  一进门,傅晏就急忙伸手要跟厉九幽握一下,他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朗声道:“不好意思,之前都是我误会了,多亏了你一直照顾符隶,都是我的错,还请你不要见怪。”

  “没事,你们说清楚了就好,符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只是不喜欢没有一点点自由,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希望你能理解包容他,而且不能欺负他。你应该知道的,鼎盛科技符隶几乎全说了算,不存在什么他找你帮忙签合同这样的事情。没有和顺,还有别的公司。”

  厉九幽语气很认真,言语中维护的意味也不言而喻,这让傅晏不由地也认真起来。

  “这个你放心,选择跟鼎盛科技合作从来不全是因为符隶,我本质上还是个商人,知道怎么样是利益最大化。以前是我不对,这些年我都想明白了,以后都不会了。”

  厉九幽认认真真看完直接拿起办公桌上的笔签好了字,严格来说,这份合同还是他占了便宜。

  “符隶呢?准备下午回去上班了。”

  “额,还在那个屋呢。”

  不知为何,沈临洲总觉得傅晏有些心虚。

  嘎吱。

  砰。

  “滚,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你。”

  厉九幽蹲下捡起地上的抱枕,调侃道:“符隶,火气这么大呢。”

  符隶一看是厉九幽和沈临洲进来,条件反射就把嘴给捂上了。

  任他动作再快,沈临洲还是看见了目前他嘴唇的凄惨模样。

  又红又肿,唇上发红的不单单是充血,更像是血珠子。

  嘶,挺激烈啊。

  厉九幽扬了扬手里的合同,嘴角挂起一抹心照不宣的笑,轻声道:“符总辛苦了,谈了这么大一单生意,一签就签了五年,这个季度的目标超额完成,口头表扬一次。”

  符隶的脸泛起诡异的薄红,气急败坏道:“我可去你的吧,那个,口头表扬可不算,奖励一会儿转我账上。还有,给我放几天假。”

  说到放假符隶瞬间理不直气不壮,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情形,因为什么放假屋里四个人是心知肚明。

  “行吧,尽量早点回来,我也想放假。”

  “傅总,就不打扰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

  ——

  “洲洲,时间还早我们翘班去约会吧,反正符隶也不在。”

  “好。”

  厉九幽像是早有预谋一般,直接带着沈临洲往公司那个方向走。

  沈临洲看着熟悉的风景疑惑极了,轻声道:“所以我们是去公司约会?”

  “怎么可能,你乖乖呆着,一会儿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才道厉九幽嘴里说的地方,一下车沈临洲才发现这是个巨大的游乐场。只不过除了零星的几个工作人员,没有别人。

  等厉九幽带着沈临洲来到旋转木马前,他才明白厉九幽的小心机。

  一整个旋转木马设施就一个巨大的木马,看样子还是双人的。

  “所以惊喜是……”

  “惊喜是我按照符合情侣要求的设施给你建了一座游乐场,独属于沈临洲的游乐场。”

  厉九幽坐在旋转木马上,从背后拥着沈临洲,随着设施缓缓移动,厉九幽凑到沈临洲耳边道:“那天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一直转一直转,到地老天荒去。”

  沈临洲放松地靠在厉九幽怀里,脑袋一抬就抵着厉九幽的下巴,他笑到眼睛都眯起来,轻轻吻了一下厉九幽的喉结。

  “崽崽,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从旋转木马下来,厉九幽拉着沈临洲去玩了几圈海盗船,直接把沈临洲撞的晕乎乎地上了摩天轮。

  玻璃是特制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块都泛着彩虹色。

  厉九幽牵着沈临洲的手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写着两人的名字,六个字交叠着,不分你我。在最高处,他俯身亲在沈临洲湿漉漉的唇上,像所有情侣期望的那样,亲吻的瞬间,摩天轮上空直接出现烟花顶,极致浪漫。

  沈临洲气喘吁吁靠在厉九幽怀里,手指揪着他的衣角,耳朵里满是两人一声接一声的心跳。

  他突然道:“我总感觉还少了些什么。”

  厉九幽有些不明所以,从摩天轮上下来,他想了想又带着沈临洲上了热气球。

  在几百米的高空,沈临洲俯瞰着越来越渺小的城市,有种超脱自然控制的自由感来。

  蓦地,沈临洲的下巴被厉九幽揪住,一个霸道不容拒绝的吻就那样落下。

  这个吻跟平常温柔又性感的模样很是不同,有些粗暴激烈,又有种不易察觉的温情。

  厉九幽箍着沈临洲的腰,语气神情都极其霸道,他低声道:“洲洲,是不是觉得圆满了。我已经按照偶像剧剧情在热气球上强吻你了。”

  他的洲洲最喜欢这些桥段,他一个不落都准备了吧。

  “还,还行吧。”

  沈临洲只是觉得腿有些软,脑袋也有些懵懵的,耳畔都是呼啸的风,眼前是洁白的云。他的眼睛根本不敢往底下看,后知后觉,他好像忘记自己恐高了。

  沈临洲一个劲儿厉九幽怀里钻,小猫一样,黏黏糊糊的。

  厉九幽享受了一阵就觉得不对劲儿起来,他的洲洲怎么感觉身子越来越软了。

  “洲洲,你是不是恐高啊。”

  “没,没有啊。”

  哪怕眼前已经开始冒星星了,沈临洲还是嘴硬地否认了。想当年他冒着生命危险还蹦极呢,区区一个热气球怕什么。

  沈临洲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又立马闭上。

  啊啊啊,好可怕!怎么这么高了。

  厉九幽一边拍着沈临洲的背,一边回程,等从热气球上下来,沈临洲的表情已经是一整个无欲无求了。

  “抱歉洲洲,我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

  沈临洲眼眶里似乎水润润的,腾腾腾的心跳昭示着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像只委屈的猫,用脑袋蹭了蹭厉九幽的下巴。

  “腿软,走不了了,要背。”

  “好好好,上来,回家了,洲洲不怕,我在呢。”

  其实也没有多不舒服,他只是想被厉九幽多关心一些,再多一些。

  “厉九幽,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了一定一定告诉我,我好偷偷走,绝对不让你心烦。”

  沈临洲说着说着就心酸起来,这么好的厉九幽,他哪里舍得走呀。

  “我的小傻瓜,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产生怀疑了,说说,我努力改正。”

  沈临洲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其实也没有,就是想到符隶了,他们明明彼此那么喜欢还分开了……”

  “我跟他俩不一样,我有嘴。你不开心了我能察觉到,有什么舒服我立马问,然后解决,才不会分开的。”

  “哦。”

  沈临洲蹭了蹭厉九幽的后颈,又贴的他紧了些,他的唇瓣擦过厉九幽的耳垂,高兴道:“那就好,我也有嘴。”

  厉九幽把沈临洲往上颠了一下,看见门口的泡泡机忍不住飞奔过去。

  “洲洲,要拿一个?”

  “要。”

  满天的泡泡包裹着亲密贴合在一起的人,每走一步都被五彩缤纷的心形环绕。偶然两个泡泡贴在一起,一如他俩无限接近的心脏。

  等快到家的时候,沈临洲手里的泡泡几乎也玩完了,他一下车就看见了一个怎么都不想看见的人。

  沈临洲只当自己是瞎了,目不斜视绕过沈荆就往里头走。

  “临洲,你等等。”

  沈荆满脸都是黑青,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焦急地挡在沈临洲面前不动了。

  “临洲,爸爸错了,真的错了,以前是我眼睛瞎了,没有分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现在我都明白了,我已经跟高美兰离婚了,也明白我最爱的人其实还是你妈妈。临洲,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他从小宠到大的儿子是别人的,不管不顾的孩子才是亲生的,多么讽刺啊,老天爷是不是故意惩罚他的。

  “错了?沈荆你也用不着假惺惺的,为什么认错你比我清楚。如果你觉得跟我的关系缓和能保住你沈氏集团总经理的位置,那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公司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利过问,你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外公,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妈妈,不是我。你要是真心悔过,我建议你以死谢罪,好弥补这些年你的罪恶,不过你是要下18层地狱的,也跟我妈妈没有什么关系了。”

  沈荆的表情由担忧到难过,甚至还哭了出来,他努力想去够沈临洲的手,却被他灵活地躲开。

  “临洲,爸爸求你了,看在我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帮帮我吧。你外公把公司收回去了,连带着别墅也没了。我实在没有地方去了,你就帮帮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爸啊,你不能不管我,你要是不赡养我,我就告你。”

  沈临洲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沈荆还是为了自己。怕不是他跟高美兰离得婚,是人家不要他了吧。

  “赡养,赡养什么,你还不到需要被赡养的年龄吧,有手有脚有存款我没有义务赡养你。你要是今天残废了,爬过来找我,跪下来求我,也许我能考虑考虑。”

  说到存款,沈荆真的是肠子悔青了,他哪里还有存款啊。都被高美兰那个贱人卷跑了,别墅地下仓库仅存的好东西也被沈天耀那个畜牲搬空了,现在的他,真的是一无所有。

  “临洲,你不能这么绝情,我知道现在杜桥就听的就是你的话,只要你帮我求求情,让我重新回公司当总裁,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沈临洲,我现在就你一个儿子了,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厉九幽拉着沈临洲后退一步避开扑过来的沈荆,他带着刀子一样的眼神直直插进沈荆的身体里。

  “沈荆,临洲都说了拒绝的话,你的耳朵是聋了吗?他脾气好轻易不生气,我不一样。你当上位者这么多年,有些放不到明面上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不是很喜欢我这些手段真的用在你身上,滚吧。”

  沈荆一时间怔住,他张了张嘴,看见如此认真的厉九幽,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来,那个眼神,是真的想杀他一样。

  一直到两人消失在沈荆的视线,他才控制不住瘫软在地,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洲洲,对付这种人就不要讲理,不服就干 ,天塌了我顶着,不怕。”

  “嘿嘿,崽崽,你好威武啊,那我以后就由你保护了。”

  “荣幸之至。”

  叮咚叮咚。

  两人的手机接连不断发出声音,厉九幽看了一眼道:“有点事,我去书房处理一下。”

  “好哦。你快去忙吧,我回卧室休息一下。”

  沈临洲回到卧室掏出手机,刚刚的消息是特别提示音,日历上明天的日期被圈了起来,明天是厉九幽的生日。

  上面备注着:准备超级大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