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您确定看到的是如栩么?”言玚眉心微蹙,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和些地问道。

  林阿姨正好背对着他,大概是没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 依然轻快地答道:“对的呀, 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帅哥, 我不会认错啦。”

  “不过小褚先生当时看起来可不太开心,是你们吵架了么?”

  言玚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随口应了一声:“阿姨您先忙着,我去后院透透气。”

  说完,他便从门口那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零碎里,翻出了包没开封的烟和打火机, 攥着直接出了门。

  后院依然是荒芜一片, 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自由生长的杂草似乎蹿得更密更高了些。

  言玚站在屋檐下, 缓缓地点燃了香烟,任凭那浅薄的白雾缓慢向上蒸腾, 他却迟迟没有打算往唇边放的意思。

  上个月中旬褚如栩确实来景城了,但当时自己的状态并不好,所以对方说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问了助理, 言玚也并没有细究。

  林阿姨虽然不记得具体日期, 可对于那几天在自家门口见过褚如栩这件事却很笃定,应该不会是假的。

  但按理来说,褚如栩不应该知道他的过去, 也不该知道这个地址。

  言玚心里莫名有点不太舒服。

  倒也不是怀疑褚如栩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 主要是对这种被恋人有所隐瞒的厌恶。

  冷静将前因后果捋顺后, 言玚才浅浅抿了下已经燃到一半的香烟。

  他与柏鹭的感情, 由欺骗开始, 并在无数的隐瞒和虚假中狼狈结束,言玚虽然可以保证自己不去计较其中的得失,不去追究这段关系的失败到底是谁的错。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柏鹭对他所使用的这种,难以从生活普通的细节中发现、精密且执行时间漫长的精神控制行为,难以避免的加深了他对别人的不信任感。

  而言玚之所以敢与褚如栩坦白,也只是由喜欢、感动、以及很多复杂情绪催化出的结果。

  言玚依然不觉得自己足够信任褚如栩,他只不过是破罐子破摔般、迫不及待地选择在两人感情的萌芽期,将自己最「不堪」的部分展露给对方。

  这样哪怕对方不能够接受,那也可以让他自己少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激情褪去后的分离也能变轻松些。

  言玚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褚如栩的接受程度、以及面对言玚这种自虐般袒露方式的处理,都远远超出了言玚的预期。

  他从没预想过褚如栩能在给他一个圆满结果的同时,还能给他带来这样灵魂上的触动。

  可如果这一切也是虚假的呢?

  如果褚如栩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呢?

  如果他也和柏鹭一样,是经过缜密计划,利用着自己人格上最脆弱的部分,一步步让自己坠入陷阱,给自己带来了「完美恋人」的错觉呢?

  言玚甚至没勇气再往阴暗的方向思考下去。

  因为这实在是有些恐怖。

  柏鹭都没能让他打算全身心投入到一段感情里,而褚如栩只需要一个月就已经差不多做到了。

  言玚和褚如栩的关系,建立在坦荡、包容、诚实的基础上。

  打动言玚的,是褚如栩的赤诚热烈,莽撞又温柔,以及那些情绪上的保护,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

  如果这些是假的,是针对自己的招数……

  言玚有些烦躁地踩灭了烟蒂,又立刻燃起另一支。

  他不会允许自己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有半点含糊的东西,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言玚直截了当地拨通了康雪晴的电话。

  “言,言总!”康助理接通的速度极快,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我刚还在犹豫要不要给您打呢。”

  言玚皱了皱眉:“因为律师的事?”

  康雪晴:“是,又不全是。”

  “柏总刚刚往我邮箱里传了些东西,好像是关于褚先生的……”康雪晴试探地说道,语气听起来有些心虚,“他说您看完这些,也许就会想要联系他了。”

  “我拉黑他根本不是因为——”言玚态度有些急躁,解释的话说了一半,却又像觉得没有必要做多余的解释似的,他轻轻呼出团烟雾,任由尼古丁将他不安的状态安抚。

  停顿片刻后,这种神经递质才终于起了作用,言玚平缓了情绪,但语气听起来依然充斥着不悦:“发给我,我待会会看的。”

  “对了,雪晴。”言玚抿了抿唇,努力掩饰着自己那点戾气,尽可能温和地问道,“你还记得上个月我来景城的时候,褚如栩有找你问过我酒店的地址么?”

  言玚面色稍缓。

  起码这点上褚如栩没骗人。

  “那你记得具体日期么?”言玚又问道。

  康雪晴犹豫着思考了片刻:“具体几号记不太清了,但应该就是您抵达景城的那晚。”

  “因为宁城是那天下午开始下暴雨的,航班都停了,我提出可以帮他订高铁票,但小褚说没有合适的时间,打算当晚就开车过去。”

  果然,褚如栩比他跟自己说的,可能要早来了一天。

  但是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

  言玚不禁皱了皱眉。

  挂了电话后,康雪晴很快便把柏鹭的邮件转发了过来,里面是几个PDF,标题起得也都很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褚如栩1」、「褚如栩2」,像是生怕言玚不肯点进去看一样。

  那天虽然没有跟对方坦明褚如栩的身份,但按照柏鹭的性子,吃了闷亏肯定是要私底下想办法讨回来的。

  言玚两人自混到一起后,外出时虽然并不故意张扬,却也从来没有要刻意隐瞒什么的意思,柏鹭能查出来褚如栩的背景并不算稀奇。

  言玚随手打开了第一个,原本以为里面会是什么褚如栩的详细资料,可没想到却是七年前的一则旧新闻。

  言玚粗略阅读了一下,大致内容似乎是,城西郊的一辆货车追尾私家车,造成四人当场死亡、七人受伤。

  乍看只是场平平无奇的事故,全世界各个角落每天都会发生的人祸之一。

  不过,在报道的末尾,有两句特别的话,使这则报道变得有些诡异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货车司机并未在车祸中受伤,而是在事故发生后不久服药自杀,送医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同时,在货车内部发现了两名男孩,其中一人因严重脱水已死亡近三天,另一人除皮外伤外并无生命危险,现已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联系到亲属,并已平安出院。】

  【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

  可这跟褚如栩又有什么关系?

  忽然,言玚猛地回忆起姚弛那天宴会上,在听说自己和褚如栩走得很近时的欲言又止。

  外界对于褚千泽的死因,都只笼统的知道是个「车祸」,没谁了解其中的细节。

  早些年可能有传过什么具体的风言风语,但言玚进入这个圈子时,褚家大概已经封锁过消息了,所以每当聊到褚家那位已经去世的大少爷时,大家也都只会埋怨一嘴「意外」,半真半假地感慨一句「遗憾」。

  如果没有褚如栩的存在,言玚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对褚千泽产生什么多余的兴趣。

  也许褚千泽并不是前面那辆私家车里被倒霉追尾的受害者,而是货车车厢里那个脱水的男孩?而姚弛又说褚如栩与褚千泽的死有关,那岂不是……

  想到这,言玚神色凝重,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对于这篇报道的真实性,言玚并没有多做怀疑,柏鹭既然敢在这种时候堂而皇之的把东西送到他面前,就说明不可能是捏造出来的。

  而柏家虽没有褚家根基稳、势力大,但在宁城本地搞实业的里面也算是前几了,所以柏鹭查到的东西准确性也一定是有的。

  这不是什么小事,如果那个活下来的小男孩真的是褚如栩,那他很有可能和哥哥的尸体在暗无天日的车厢里独处了至少三天。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言玚的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胀痛。

  疼到他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两人关系里还存在某处欺瞒,像个未被引爆的炸弹在完美的表象下隐隐跳着。

  褚净那么偏向褚千泽,这件事之后几乎不可能不迁怒褚如栩。

  可为什么褚如栩看起来是那么……正常?

  言玚想了半天,却也没能找出一个更贴切的形容词。

  他看起来那么阳光、干净,像从没受过委屈的幸福小孩一样。

  不受宠爱的私生子,在远离父母兄弟的环境下孤独度过了童年。

  如果像褚如栩同他说的那样,一切不幸只截止到这里,那用「心态好」倒也可以解释。

  可言玚现在知道他亲生母亲是抑郁自杀的,也隐约窥见了当年褚千泽死亡时褚如栩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更能由此猜测出后续褚净对他的苛待……

  褚如栩不该是他认识的样子。

  言玚心里莫名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该是传闻里的那样,甚至可以更过分些,言玚都是可以理解的。

  喜欢真是个不讲道理的东西。

  明明此刻言玚应该更加怀疑,对方在这段感情里肯定有欺瞒的成分存在。

  可他却只觉得褚如栩好可怜。

  言玚的手指在第二个文档的上面悬浮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接按熄屏幕。

  他确定里面会是些关于褚如栩负面的东西,柏鹭不会做无用功,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他对褚如栩生出厌恶情绪。

  但言玚现在并不准备继续看下去了。

  言玚想听褚如栩自己说,而不是通过旁人的角度先入为主地了解一切。

  他是准备这样向褚如栩坦诚的,所以他也希望被这样对待。

  “哥哥,你怎么躲在这抽烟啊?”褚如栩清亮的声音,带着明媚的笑意从身后传来,“不是说要戒了嘛?”

  可褚如栩依然敏感的发现了不对,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了么?”

  言玚本想摇头,他想找个更合适的时机,试探着慢慢询问。

  最好是酒后,最好是夜晚,这样即便最后结果让两人不太体面,他们也可以通过上床来暂时缓解失控的情绪。

  算了。

  言玚扯了扯唇角,他还是不能总去娇惯孩子的。

  他将指尖夹着的香烟按灭在窗沿,将最后一口烟雾冲着褚如栩的方向呼出,朦胧又稀薄的烟草气息里,藏着几分薄荷的尖锐。

  言玚走到对方身边,温柔地抱住了他,眷恋地用额头蹭了蹭褚如栩的肩窝:“我刚刚听说了一些事情,又收到了一些东西。”

  褚如栩刚洗过澡,身上带着和他相似的沐浴液味道。

  橘柚类水果杂上些柠檬草,清清爽爽的,很适合夏天。

  “都是关于你的。”言玚用嘴唇碰了碰对方的脖颈,轻声提醒道,“如栩,我喜欢诚实的孩子。”

  “你有什么想主动告诉我的么?”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