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心中哑然，
望着面前这位笑意盈盈的【御无双】强者，
他脑中忽然闪过乐谣当初对自己的一个忠告。
“展老师……”
“您是不是很讨厌‘禁物’？”
“并不是。”
呼，果然又被乐老师给诓了啊。
方才尚未松一口气，展尘便补充道：“与其说是讨厌，确切来说应该是‘憎恶’。”
方才：啊？
“实话说，当初你刚踏入明珠学院进行入学测试时。”
展老师双眸微眯，似在回忆：“我便察觉到了，你身上所携带着的那股令我颇为烦躁的气息。”
“可正当我想逮着你好好质问一番的时候……”
“乐谣却先我一步，将给你保了下来。”
“那您现在是要‘秋后算账’么……？”方才望着展尘脸上的笑容，感觉有些捉摸不透。
“哈哈哈，别紧张嘛。”
“我又不是那种食古不化，外加小心眼的老古板，别搞得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
“就当是新任师生第一次见面的谈心，先随便聊聊呗？”
展尘合拢了折扇，悠悠道：
“其实你我都知道，咱们人类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动物。”
“出于对这份安全感的追求，我们几乎无法容忍，一个或者多个比我们更强大或是有差异的种族，与我们和谐共存。”
展尘像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道。
“正所谓~成则王侯将相，败则蛆蝇粪秽——”
“倘若你不能抢先一步‘控制’或‘消灭’对方，就难保对方有朝一日，不会反过来‘控制’并‘消灭’你。”
方才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拥有【伟大书库】的他，心里十分明白。
在人类重掌蓝星主权的历史进程当中，
有很大的一段篇幅是关于“血与火的征服与掠夺”的。
至于，征服与掠夺的对象，
有超凡生物，也有普通民众……
甚至也有整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
虽然，自御兽联盟成立以后，原先那种野蛮、残酷的规则，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普通民众或是境界不高的御兽师，不必再担心被高阶御兽师们以“xx之下，皆为蝼蚁”的狗屁理由随手虐杀。
但“弱肉强食”这四个字，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历史舞台。
归根结底，当今御兽联盟的信任关系、公序良俗——甚至是和平的根基。皆是以诸位兽王级强者的“武力制衡”为基础，才建立起来的。
而“禁物”的出现……
曾一度动摇了这一和平的根基。
……
展尘继续道：“可能在很多人眼中，‘禁物’和御兽宝典一样是工具。”
“可在我的眼中，这不是工具，是凶器——是一柄刀！”
他强调道：“一柄会蛊惑人心的刀！”
“而这柄刀究竟是用来杀人还是救人，却又仅在使用者的一念之间。”
“从这个角度来看，所谓的一念之间……”
“倒不如说是……”
展尘眼神一凝：“一念之差。”
方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似乎相当认可展尘的说法。
实际上，每当他唤出那支毛笔时……
他都隐约有一种自己将会失去什么的感觉。
并且，经过与纸鼠一战后，方才发现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原来比失去全身血液的切实存在的感觉，还要来得惊悚数倍！
这简直就像是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
某种渴望“权与力”的贪欲，正在悄然滋长一般……
而倘若任由那份贪欲，肆意滋长下去……
……
恰方才恍神之际，
展尘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总而言之，出于童年时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我是那种‘将禁物尽数毁灭，才会感到安全’的人。”
“不过……”
展尘收拢折扇，轻轻地拍着方才的肩膀：“方才同学，你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了，你是一个能握得住这柄刀的人。”
“而接下来将由我教会你，如何使用好这柄刀。”
展尘转变话题太快，令方才略感讶异：
“展老师，原来您还懂‘禁物’？”
“当然~”
展尘理直气壮道：“不懂。”
那您理直气壮个什么劲啊？！！
展尘无视方才的吐槽，接着道：
“记得么？我是一名学者——”
“学者的使命便是认识问题，并解决问题。”
正当方才对此略感不解之际，展尘已然再度开口。
“我刚才已查看了一下你的状况，再结合陆倾书同学与戚柒老师所提供的线索，以及合理推算。”
“基本上可以确认……”
“你在与纸鼠一战中，唤醒‘禁物’所带来的反噬，严重侵蚀了你的精神世界。”
“但在你的肉体与灵魂即将湮没之际，有某种（或是多种）远超于你现阶段掌握上限的力量，强行解放了你体内的潜能，在抵消了反噬的同时，又大大改善了你的肉体素质，才使你得以幸存了下来。”
说着展尘以扇凝刃，向方才的小臂划去。
而随着扇刃迅速落下，竟是连一丝淡淡的痕迹都没有在方才的手臂上留下。
展尘折扇轻摇：“我刚刚所使用的力度，大约等同于契约了强化类战兽的【专家】级强者的全力一击——可即便如此，都已无法在你的身体表面留下痕迹了。”
“这么说……这还是件好事？”方才发问道。
“大概是吧……？”展尘似乎略有心虚。
“大概？！”
方才心中一惊：要知道，当这种理论大师的口中冒出“大概”“没准”“也许”这类概数词的时候，也就说明了——这触及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唉，别紧张嘛。”
“我只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特例，又不代表我没办法解决。”
“就像你从前在考场上做数学题，最后压轴的那几道，肯定是见所未见的吧？可稍微花点时间，总归是能拿满分的，对吧？”
身为学霸的方才，感同身受般地点了点头。
“至于眼下发生在你身上的情况……”展尘想了几秒后，又举了个例子。
“如果把你这个‘人’比作一个容器，那么天分便决定了这个容器的‘形’。而你目前所拥有的精神力强度，便代表了这个容器中的‘水’。”
“原先在我的眼中，你的这个容器吧……”
他顿了顿微蹙眉头道：“虽然形状有些古怪，但是‘极限容量’和‘水’的含量，都令人叹为观止。”
“可现如今，在那股来历不明力量的作用下，不仅仅是你那容器的形状变得更加怪模怪样了……就连容器内的液体，也变得稀奇古怪了起来。”
方才一脸认真听课的表情：没想到，展老师短短几句便点明了自己精神世界中所面临的情况——想必他口中那股来历不明的力量，估计就是自己出现在自己精神海洋中央的那块油腻腻的物体了。
“那展老师，您对此有解决方案吗？”
“当然~”
展尘淡然笑道：“没有。”
方才：(￢_￢)？
展尘呵呵笑道：“拜托，我现在连你的详细数据都没拿到，谈何构建解决方案？”
“我若是当下就能掏出一套花里胡哨的治疗方案的话，我敢实验，你敢当这个小白鼠么？”
“话虽如此，可被展老师您这样反复拉扯后……”
方才幽幽道：“不知为何，我忽然也有些想念咱们家乐老师了欸。”
“呵呵，她？”展尘不屑的摇了摇头。
“你以为换她来，就能解决你眼下所面临的情况么？”
“其实在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们就针对你眼下的情况，开了不知多少次研讨会。”
“至于研讨会的结果，无一例外，全员懵逼。”
展尘笑了笑：“别说是乐谣对你如今的情况已经无计可施了，就连白院长对你眼下的情况也感到有些云里雾里。”
“实际上，在整座明珠学院内，就只有我，有可能处理得了你身上的难题。”
展尘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若非如此，以乐谣的性子，你觉得她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家的宝贝学生，在我的手下任我摆布？”
方才歪头道：“呃，您先前不还说这是受白院长之托么？”
展尘似乎想起了什么，感觉有些好笑：“你也认识乐谣也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会问出如此肤浅的问题？”
“你觉得以她那般‘为所欲为’的行事作风，白院长的指示对她能有几分威慑力？”
展尘挑了挑眉毛：“你仔细想想，就算是有戚老师帮忙拖着。”
“可自咱们俩接触到现在，也过了不少时间了吧？”
“而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我既没有突然收到茶楼发生火灾的报警通知，社交账号也没有被曝光到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小广告平台上……”
“不就意味着——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你托付给我了么？”
虽说展尘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但方才隐约从他的语气中感到一丝心酸。
面前这位总是摇着扇子的御兽大师，当年究竟都在乐谣面前经历了什么啊？！
“行了行了，扯远了。”
“在御兽之道上，你的前任导师乐谣的确是极其罕见的天才。”
“就天赋而言，她远比我优秀的多。”
展老师莞尔一笑：“可实际上，我们二人的最终取得的成就却相差无几——我甚至还略胜一筹。”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对于这种问题，方才自然答不上来，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展老师接下来的讲解。
“乐谣的资质实在是太出色了。”
“以至于在她过去██年的修行之中——在她踏足【御无双】境界，面对最后那道门槛之前，她几乎从未遭遇所谓的‘壁垒’。”
“可我不同。”展尘沉声道。
“我的资质不如乐谣、不如戚老师、不如白院长……”
“甚至连咱们学院内绝大多数学生都不如。”
“但这又如何呢？”
“我迄今为止的成就，都是我在一次次碰壁失败、一次次呕心沥血、一次次挣扎失眠的夜晚当中积攒下来的！”
“所以我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之中寻求通路，然后……”
“绝处逢生！”
展尘将折扇缓缓收拢：“我是一名学者，最讲究实际。”
“能教你的我不会藏私，我弄不明白的（虽然不多）我也会设法弄懂后，再教给你。”
联想到展尘先前那关于容器形状的理论，方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您是打算将我变成您的形状么？”
“有趣的说法，但意思也大差不差吧~”
展尘将扇柄递到了方才面前：
“总而言之，倘若你想要实实在在的学点知识，那就跟我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