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开始就神秘兮兮的，现在总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周俊尧忍不住问道。
薛薰停下脚步，破窗外射入冰冷的月光，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分外苍白。
「你听说过这栋大楼的跳楼事件吗？」
「啊……这么说来倒是有印象，好像很多年前有个年轻女孩在这里跳楼对吧？」
「不只一个。」薛薰往前走到尽头，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周俊尧睁不开眼睛。
薛薰指着自己的脚下说道：「这个位置，十年来，已经有八个人往下跳了，八个年轻的女孩。每一个自杀事件，都有新闻报导。」
薛薰后方的窗户是开着的，站在这里就能看见马路对面的百货公司。
而他的脚边，竟摆了十几双女鞋，可想而知，那些跳楼自杀的女孩，全都是在这里脱下鞋子，然后从十四楼一纵而下，在人行道上摔得粉身碎骨。
「你认为，为什么会出现著名的自杀地点这种地方呢？既然是人人都知道的自杀地点，我们应该会下意识避开才对，自杀的方法跟地点千奇百怪，为什么她们偏偏挑这里跳楼自杀呢？」
「是……抓交替吗？」
薛薰点头道：「是的，就是抓交替。『那边』送来的都是怨气极深的魂魄，其中偶有无法完全洗净的魂魄，他们会附着在生前最后使用过的衣物或鞋子上，回到死亡的地点等待替死鬼。」
周俊尧连忙问道：「等等，我搞混了，鬼抓交替是为了投胎转世吧？既然那边来的使者会处理这件事，为什么他们还要抓替死鬼？抓了替死鬼后又如何？真能投胎转世吗？」
薛薰摇头道：「别说你不懂，我也不懂。再说，我们又如何确定那边来的使者就是阴曹地府的人？它是我们无法想像的存在，不是人，但肯定也不是鬼。阴曹地府是我们对死亡之后所归属之地的想像。事实上，又真有那种地方吗？另外，关于替死鬼这件事，其实我并不认为他们找到替死鬼就能投胎转世，这里之所以会成为著名的自杀地点，那些死者应该是在冥冥之中，被鬼魂牵引到这里来的。」
听到这里，周俊尧已经明白薛薰想说什么了，身体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我之所以会带你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可能有许多少女的魂魄在此游走。她们成为了前一个少女的替死鬼，但是前一个少女却没有因此而投胎转世。她们互相束缚，互相怨恨，强大的怨念会持续影响这附近的磁场，使萌生死意的少女陆续来到这里。」
周俊尧回头望了电梯一眼，那台电梯，灯号停留在一楼。
现在还是东区热闹的时间，但自从他们离开电梯之后，这台电梯的灯号就没有动过了。
「刚才你看准时间才按十四楼的对吧，这个动作是不是有什么意义？」
薛薰点头道：「传说中，在晚上的十点四十四分按下十四楼的按钮，就能来到这个自杀空间。」
「十点四十四分？」
「十点，就是二十二点，二加二等于四。这些数字去掉十不看的话，就是四四四四。」
周俊尧猛搓手臂：「妈啊，也太恐怖了吧？这不就是死之楼层的意思吗？」
「现在我们要分头去找死者留下来的东西，最好是有衣物之类的，我才能把附在上头的魂魄带回去。」
「这些鞋子不行吗？」周俊尧问道。
薛薰瞪他一眼：「我开的是洗衣店，不是洗鞋店。就算带这些脏鞋子回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俊尧心内叫苦，这个楼层约有两三百坪，光是大型隔间就有四间，小型隔间不计其数，他必须要一个个搜索过去。
但是，此地阴森恐怖的程度不亚于坟墓，不……或许坟墓都还令人感觉亲切一些。
薛薰二话不说，径自推开右手边一间隔间的门板，身影消失在门的彼端。
「振作一点，为了救回希昀，不管碰见什么事我都不能退缩。」周俊尧大口吸气，借此壮胆，也开启左手边的房门钻了进去。
看起来像是一间荒废的办公室，桌椅上布满厚厚一层灰，书柜上的文件和杂志则维持原来的样子。
周俊尧拾起一本八卦杂志，上头的日期是二零零九年八月。
刊头首页以耸动的字体写着「百亿大亨千金为情自杀」，周俊尧吞了口口水，这则新闻曾经轰动一时，死者柯喻婷是科技大亨柯真尉的女儿，当年走上绝路的理由众说纷纭，她的死因疑点重重，至今警方还在调查当中。
但是，对周俊尧来说，柯喻婷自杀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她一定是受到此地的怨魂意念牵引，才会在十点四十四分来到这一层相反的十四楼，并且从那扇窗户跳下。
刚才自己在电梯里见到的女子，或许就是柯喻婷也说不定。
周俊尧在办公室内四处搜寻，别说是女人的衣物了，这里除了脏兮兮的杂志报纸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东西。
前方一间看起来像是管理阶层办公室的小房间，突然传来敲击玻璃的声响。
叩。
周俊尧背脊一抽，把脖子缩了起来。
他蹲在办公桌旁，小心翼翼的窥视走道前方。
玻璃窗内侧浮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缓慢朝门口的方向移动。
当里头的那道影子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得一清二楚，是一名身穿洋装的女子，洋装的下摆看起来却是白色的。
女子歪着头，满脸是血，从额头上流出的红色液体，将她身上的白色洋装染成了血红色。
「我的妈啊，这……这太刺激了吧？难道要我冲过去把她身上的衣服剥下来吗？」
「呜呃──」办公室里头的女子发出了瘖哑的呼喊，瞬间冲击了周俊尧的心灵。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猛然一跳，肩膀撞上了办公桌。
这一声轻响引起了红衣女子的注意，只见她歪着脖子，披头散发，以僵硬的步伐朝周俊尧躲藏的地方走了过来。
又是那湿淋淋的脚步声。
周俊尧躲进办公桌下方的空间里，停止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瘖哑的嘶吼声慢慢靠近，他捂着嘴巴，恐慌指数达到极限。
红衣女人从桌旁走过，他看见了女人的下半身，泛黄的白色裙摆底下，露出了一双赤裸的脚掌。
正因为她赤着双脚，又沾染了血渍，脚步声才会湿答答的。
红衣女子似乎没有发现周俊尧躲在办公桌底下，她没有停下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周俊尧连忙爬出桌底，蹑手蹑脚的往前爬行。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现在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间办公室，离开这见鬼的该死楼层。
办公室有两个出口，绕过这条走道，就能从后面的门逃脱出去。
好不容易让他来到门口，周俊尧起身开门，正觉得松了口气，这时，漆黑的玻璃窗反射出他身后的状况。
湿淋淋的血手搭着他的右肩，歪着头的红衣女子咧开破碎的嘴脸，朝他阴邪一笑。
「妈啊啊啊啊啊！」周俊尧简直快要精神崩溃，他猛力把门撞开，突然间双腿竟无法移动，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这时一道黑影快速逼近！
「死定了，死定了啦！」他双目紧闭，忆起刚才惊鸿一瞥所看见红衣女子的眼神。
那对血红的瞳孔中蕴含着可怕的怨愤，他曾经见过这种眼神，就和藏在那件白色v领t恤之间的女子头颅一样邪恶。
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神，光是眼神的接触就会让人丧魂散魄，失去意志力。
正当他心灰意冷，闭目等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薛薰的声音。
「喂，你为什么在地上打滚啊？好玩吗？」
周俊尧差点连脏话都骂出口：「不好玩啦！我刚在那间办公室里碰见一个歪着头的女鬼，她的头上还在喷血，恐怖死了。」
「喔？这么说，是这件洋装的主人啰？」
「啥？」周俊尧回头一看，他疲软的双腿上覆盖着一件染血的白色洋装。
正是刚才红衣女子身上穿的那件。
洋装的裙摆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紧紧缠住他的双腿，仿佛一双鬼手抓着他似的。
薛薰替他解开缠脚的洋装，双手合十说道：「小姐，虽然我不知道妳是谁，但是请妳协助我们，我会洗净这件洋装，让妳能够去投胎转世。」
「这样真的行吗？」周俊尧哭丧着脸说道，刚才他真的被吓破胆了。
「我也希望这样行，刚才我在另一间办公室里什么都没找到，想不到你没两下就被女鬼缠上了，之前我店里那女鬼找替死鬼也是你，周先生，你该不会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叫我阿尧就好了，别周先生来周先生去，听了很不习惯。再说那方面的才能是什么意思啊？被鬼跟的才能？意思是我很衰吗？」
薛薰提着那件洋装起身，哈哈一笑：「我可没这么说。」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洗鬼衣。」薛薰说道：「先回我店里，让我洗净这件洋装，接下来就是等那边的使者过来带走她。」
两人走到电梯门口，周俊尧惊魂未定，但稍稍安心了些。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多亏了你那方面的才能啊。」薛薰笑道。
「我再也不敢说这世界上没有鬼了，根本就到处都是鬼啊。」
「那是当然了，每天都有人死去，而不能顺利离开人世的魂魄更是多不胜数，事实上到处都有鬼，我的店里，旁边的便利商店，你住的大楼里都有，只是你们看不见罢了。」
叮。
电梯来到十四楼，沉重的门片向两侧退开。
才一开门，周俊尧就倒抽一口凉气。
电梯里有人。
一名衣着时尚的女子，低垂着头，踏着蹒跚的脚步，缓慢从两人中间走过。
她身上带着香水的气味，摇摇晃晃的脚踝后方，拖着月光倒影。
周俊尧注意到了，女子短裙下方露出的大腿之间似乎正在流血。
薛薰摇头道：「又是个替死鬼。」
他正要走进电梯，周俊尧猛的拉住他：「你说替死鬼，那女孩是活人？」
「看她那样子应该是在夜店被侵犯了吧，精神状况不稳定，所以才会受到此地怨魂的影响而来到这里。」
「那，我们得帮她才行啊，怎么能眼睁睁看人送死？」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薛薰摇头。
「为什么？」周俊尧追问，但薛薰只是摇头叹气，不再说话。
「可恶。」周俊尧无暇细想，快步跑到那女孩身旁，用力摇动她的肩膀。
「小姐！妳醒醒，小姐！」
他摇了几下，女孩突然浑身一震，仰头扯嗓尖叫。
尖叫声在空旷的十四楼回荡着，她叫了一阵子，随即低头呕吐。
女孩吐出了脏臭的秽物，周俊尧忍不住捏着鼻子，问道：「妳还好吧？醒了吗？」
只见女孩哭个不停，一脸迷惘：「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先别问，跟我来。」
女孩露出害怕的表情，极力抵抗：「不要！不要靠近我！」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周俊尧胸前，幸亏女孩气虚体弱，没有多大力气，打在他身上并没什么感觉。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妳的。」
「我不相信，你想骗我，你们男人都只会骗人！」女孩涕泪齐流，声嘶力竭的吼着。
她一边摇头，一边缓慢的往窗边退去。
周俊尧连忙温言道：「别过去，那边很危险，听我的话，我真的不是坏人，过来我这里。」
「不……呜呜……我不相信。」
「别再靠过去了！妳会摔下去的！」周俊尧说道。
「呜呜……呜啊啊啊！」看書溂
女孩突然放声大哭，转身朝破窗狂奔，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周俊尧根本来不及阻止。
一道苗条纤细的背影飞进了夜空之中，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哀号，高速坠落。
周俊尧跑了几步，随即停了下来。
窗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望着窗外，而女人则转过头来，对周俊尧一笑。
邪魅的鬼笑。
周俊尧发狂似的冲回电梯里，薛薰按下关门键，离开了这个左右相反的神秘楼层。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电梯里，周俊尧崩溃似的吼着。
「那个女孩的灵魂已经被怨魂媚惑了，不管你怎么努力，她都会跳下去的。」薛薰无奈说道。
「我……我竟然没办法阻止她……」他抱着头，痛苦不已。
对周俊尧来说，目睹女孩在他面前跳楼自杀，就好比重演顾希昀发生车祸时的情景。
他感到无能为力，无尽的懊悔在心中快速发酵。
「振作起来，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
等待电梯往下的时间，周俊尧一句话都不说。
薛薰突然赏了他一个用力的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你不是想救顾希昀吗？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你他妈的认真一点行不行？」
这一个巴掌打醒了周俊尧，他抚着红肿的右颊，向薛薰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我会振作的。」
「嗯，知道就好。」
电梯来到一楼，薛薰率先走了出去。
只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回头看着周俊尧。
薛薰一脸讶异。
他总是比谁都冷静，周俊尧从没见过他的脸上浮现如此神情。
「喂，怎么了？」
「别出来！」薛薰忙道。
此时周俊尧刚好走出电梯，门片在他背后关上，电梯灯号往楼上去了。
周俊尧看看手表，时间是晚间十一点半，百货大楼的一楼应该还是人声鼎沸的时刻。
但是，眼前的一楼广场却是空旷清冷，不见任何人影。
「怎么突然没人了？」
「不大对劲。你看大马路上，连一台车都没有。」
周俊尧转了一圈，赫然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乍看之下是百货公司一楼的入口，但是这个平常人潮汹涌的广场看起来却不大一样。
应该在右手边的咖啡座换到了左手边，平常经过这里，座椅上总有许多人坐在那儿聊天或者使用笔电，但此刻的咖啡座却空空荡荡的，在这深夜里看起来格外阴森。
「景色左右相反……我们不是应该离开那个神秘的空间了吗？」周俊尧忙问道。
薛薰摇头：「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我们遇到麻烦了。」
两人跑到大街上，发现天空苍茫灰黑，一轮大的不像话的月亮高挂天顶。
方才室内的月光就是从此而来。
「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自杀的女孩能够搭乘电梯上到十四楼。」薛薰额头上冒出冷汗。
「我们也是搭电梯上去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薛薰摇头道：「不，我们是看准时间，按了按钮才上去的，十点十四分早就过了。」
「看来十四楼死者的负面能量已经超乎我们想像的范围，把这个空间扩大了。」
过了传说中能抵达死之楼层的十点十四分，自杀女子依然能抵达十四楼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薛薰，你看那边。」周俊尧手指右侧。
左右相反的捷运站出口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低着头，摇摇晃晃，像行尸走肉一般。
紧接着，第二个人紧跟在后，第三、第四……
捷运站出口总共走出了十三个人，看服饰有男有女，个个面容枯槁，形同朽木。
薛薰把周俊尧拉到一旁。
十三人从百货公司的骑楼前走过，嘴里都低吟着不像是中文的语言，毫无生气的外表让周俊尧立刻就知道他们绝不是活人。
「这下麻烦了……」薛薰低声道。
「我们，可能不小心闯入『那边』了。」
「什么意思？」
薛薰紧张万分，喉头咕噜一声。
「我想，应该是……死者的国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