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夜色柔和, 风过眉梢。

  骑车路过的少年按响铃铛,惊醒路旁被心牵引的姑娘。

  清晰意识被拉回到现实,姜予眠暗咬贝齿, 硬着头皮补充:“我在想,你是怎么确定自己要走的路。”

  陆宴臣抬头,直起身:“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 只需要思考如何达到那个目标,一步步完成的过程, 就是你要走的路。”

  “哦。”她小声附和,按住跳动的心脏, 故意叹了口气。

  昏黄的夜色掩饰了少女发烫的脸庞,姜予眠抬仰头仰望, 被头顶密闭的星空吸引:“哇,今晚的星星很亮。”

  在城市里很难看到满天繁星,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夜空。

  “我知道一个地方。”

  路灯拉长两人的身影,姜予眠带着他一路走到草坪大坝,不少人在周围的树下乘凉。

  三两个孩童结伴追逐, 嬉笑哈哈。

  路旁的老人摇着蒲扇,贩卖冰镇西瓜。

  在这远离城市喧嚣的小镇, 浮躁的心灵得到片刻安宁。

  姜予眠摸摸衣兜,扭头问:“陆宴臣, 你带钱了吗?”

  陆宴臣也不问原因就说:“要多少?转给你。”

  “不是啦。”姜予眠扯他衣袖,“我是说现金。”

  男人愣住, 刚才阔气发言的他竟拿不出分毫,只能摊开空空双手, “钱包在车上没带出来。”

  “可我想吃西瓜。”女孩微撅嘴角, 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

  “等我一下。”陆宴臣走到树下, 弯腰跟坐在那里乘凉的人交流,一连问了几个都摇头。

  姜予眠连忙改口:“我不吃了。”

  “难得有你想要的东西,怎么也得满足你。”他运气不错,刚说完就换到了现金。

  姜予眠如愿买到两块又大又红的西瓜。

  她认真对比之后,把其中最好的那块递给陆宴臣:“给。”

  陆宴臣抬手拒绝:“不了,你吃吧。”

  “一个人吃独食不好。”

  “这里没人觉得你在吃独食。”

  刚说完,旁边响起“呱”的一声,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握着玩具青蛙站在两人旁边,盯着姜予眠手里的西瓜。

  姜予眠连忙将西瓜藏到身后。

  青蛙玩具落到地上跳走,小男孩追着跑远。

  姜予眠回过神来,见对方脸上揶揄的表情,红着脸解释:“我,我不是小气。”

  她结结巴巴:“这是你买的。”

  这是陆宴臣问了好几个人才换钱买来的西瓜,她才不愿意分享给别人。

  “守护好自己想要的东西没错。”陆宴臣松开胳膊,不再笑她。

  “那你吃吗?”姜予眠重新递出地瓜。

  陆宴臣:“……不吃。”

  姜予眠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抱着西瓜啃起来。

  含了一口在嘴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包着西瓜籽左顾右盼寻找垃圾桶。

  长期居住在镇上的居民大多随意,抿出的西瓜籽直接吐到地上,姜予眠做不出来,又觉得当着陆宴臣的面往手上吐很不雅观。

  而且现在两只手都拿着西瓜,她纠结了。

  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掌心朝上垫着纸巾:“吐这里。”

  两片西瓜端在身侧,女孩鼓起腮帮,人傻了。

  陆宴臣伸手接她嘴里的西瓜籽?

  这,这,她哪敢了!

  “吐籽,脏的……”她缓缓开口,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男人目光轻柔,没有丝毫勉强:“有什么关系,扔掉就好。”

  但是最终,姜予眠还是选择让他帮忙拿西瓜,自己垫着纸巾吐在上面。

  两块西瓜很快被解决掉。

  见她喜欢,陆宴臣看向路边,老人的西瓜已经买光,正在收摊。

  “很喜欢吗?”陆宴臣抬手看表,“现在时间还早,街上的店铺应该没关门,我们可以再多买点。”

  姜予眠拿剩余的纸巾擦拭嘴角:“这句话要是被我爷爷听到,他要骂人的。”

  陆宴臣放下手:“嗯?”

  她拧着纸团说:“因为我吃多了西瓜容易闹肚子。”

  陆宴臣拧眉。

  她偷笑两声,选择坦白从宽:“夏天很热,爷爷每次出门都会抱回一个大西瓜,我是很喜欢啦,一个人能吃大半。但是每次吃完都会肚子不舒服,奶奶发现之后把爷爷骂了一顿,爷爷就不买西瓜了。”

  陆宴臣被她话里的快乐感染,“那之后岂不是没得吃?”

  姜予眠揉捏纸巾:“也不是,我那时候小嘛,想吃的时候会拧着爷爷奶奶要,他们实在受不了,还是会买给我,少吃一点没事。”

  陆宴臣笑:“限定两块?”

  她摇头:“具体能吃多少不知道,反正后来,爷爷还是每次都给我带西瓜,但只准我吃两块。”

  “西瓜”话题不断发展,姜予眠放慢脚步,原路返回。

  陆宴臣保持着跟她相同的步伐,悠游自在。

  “多余的怎么办?”

  “多余的放冰箱呀,我第二天再吃。”

  “你还挺得意。”

  走了一路,终于找到垃圾桶,姜予眠扔掉手里的东西,浑身轻松。

  “不好意思,光顾着自己说了,这些琐事听起来挺无聊的。”猛地发觉,陆宴臣好像陪着她聊了一堆废话。

  “不会。”男人声线柔和,漆黑的眼眸亮起点点光,犹如夜空闪烁的繁星,“我觉得很有趣。”

  这不是礼貌附和,而是发自于内心的感受:“你的童年很快乐。”

  他见过那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模样,姜予眠口中那些他不曾知道的快乐经历,更是令人向往。

  有了陆宴臣的表态,她讲起来更带劲儿,想起什么就说。

  “小时候好像不怕热一样,把奶奶的椅子搬到院子里,晚上躺在那儿睡觉。”

  “没有蚊子?”

  “有啦!”娇脆的尾声拉长,似撒娇。

  “结果就是我被咬得满手满脚的包。”然后哭着回去找奶奶擦药。

  后半句她没说,陆宴臣却问:“有没有哭唧唧?”

  姜予眠捂脸:“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好的,你没哭。”他语气轻快。

  姜予眠跺一下脚,眼睛瞪他:“陆宴臣!”

  为了岔开话题,姜予眠绞尽脑汁。

  “爷爷还给我做了秋千。”她回想起曾经秋千荡起的夏天,“不过那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应该都坏掉了吧。”

  她抿起唇,想到爷爷奶奶已经离世多年。

  余光瞥见女孩缓缓垂下的脑袋,陆宴臣状似不经意发言:“可以回去看看。”

  姜予眠望着夜幕:“现在天都黑了。”

  陆宴臣脚步轻悠:“明天去。”

  “我们不是明早要走吗?”处理王强的事耽搁了两三天,陆宴臣带着笔记本在车上处理工作,经常接到电话,她都不好意思。

  陆宴臣拿起手机给姚助理发了条信息:“最近不是很忙,迟一点没关系。”

  远在景城的姚助理收到老板短信,以为是汇报的工作有了回复,点开一点,满怀期待的笑容僵在脸上。

  姚助理抬手摸了摸微秃的发顶。

  天誉集团总部大楼的助理办公室,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

  第二天上午,姜予眠寻着记忆中的道路来到幼时住过的家门前。

  原本凹凸不平的泥土路已经修建成平坦坚硬的水泥路,偶尔有车经过,能直接开到家门口。

  朱红色的木门已经掉漆,铁锁锈气斑斑,她曾满院子跑的地方从缝里钻出杂草,零零散散随风飘荡。

  当院门推开,姜予眠耳边仿佛回响起爷爷奶奶站在那里闲话家常,唤她名字的声音。

  但是一眨眼,所有欢笑声戛然而止,她看到的是角落布满蜘蛛网,树下秋千椅子爬满绿色藤蔓。

  “果然坏掉了。”她望着秋千,目光惋惜,“什么都没了。”

  时光覆盖了生活痕迹,只停留在记忆里。

  陆宴臣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抬手指向墙面,“那是什么?”

  墙上刻着一列高低不一的划痕,到现在都很清晰。

  “啊。”姜予眠被他的问题吸引注意力,顺势看去,“是我小时候的身高线。”

  她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抚摸那一道道深刻的印痕:“爷爷说,要留下我成长的痕迹,所以故意刻得很深。”

  从墙上的痕迹可以看出,曾经记录的人很用心,但是现在的姜予眠站在那里,头顶跟墙上最后一道痕迹留有大片空白。

  陆宴臣低头,四处搜寻。

  姜予眠好奇:“你在看什么?”

  “找个东西。”话音落,他勾起唇角,弯腰在秋千下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

  姜予眠正要往他这边来,却被陆宴臣勒令站住:“你站那儿别动。”

  “啊?”女孩懵。

  陆宴臣拿着石头走过去,高高抬起手,掌心与她头顶平行。

  “好了,你让开。”

  姜予眠微蹲身,听话地从他掌心下移走。

  只见陆宴臣将石头尖角抵向墙面,用力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原来他是要替她刻下身高。

  “原来我已经这么高了呀。”她看着墙上的数道痕迹,眼睛开始发酸,“可惜,空缺了好多年。”

  爷爷去世后,再也没人给她记录过身高。

  陆宴臣重新看向签名,手指从最新的痕迹往下平移,尖石重重划出新一道痕迹。

  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他刻得很深,墙上的成长印记,将永不磨灭。

  “这是18岁的姜予眠。”

  “这是17岁的姜予眠。”

  “这是……”

  一道道的痕迹逐渐填补空白,终于跟曾经的痕迹相接。

  姜予眠捂住嘴角,笑着笑着,湿了眼眶。

  失去的那些年,有人细心又温柔地替她全部补了回来。

  这天他们一起去邻居家借来工具将院子简单清理了一遍,长棍搅掉蜘蛛网,用镰刀割困住秋千的藤蔓,姜予眠甚至想坐上去试试,被陆宴臣以不结实为由阻止。

  但她没安分太久,站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又盯上树上的李子。

  伸手去摘,够不到,踮起脚尖也还差一点。

  姜予眠左看右看,去还镰刀的陆宴臣还没回来,便像小时候那样踩着树干往前爬。

  “砰咚——”

  当了很多年柔弱淑女的她突然丧失爬树技能,脚刚蹬上去就掉下来,落地时没踩稳,摔了一屁股墩。

  院门口传来一道笑声。

  姜予眠扭头,只见男人抄手站在那里,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知道看了多久。

  内心划过一万声尖叫。

  “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你打算爬树的时候。”他一副看到好戏的表情。

  出糗的样子被看到,女孩嗔怪:“你还笑!”

  陆宴臣缓缓走近,伸出手。

  姜予眠下意识抓住,抬眸瞥见他眼底散不去的笑意,羞恼地甩开,自己拍拍屁股站起来。

  下午,他们爬上老家对面的山坡看夕阳。

  道路曲折,部分铺设石块,部分泥土干燥。

  姜予眠走在前面带路,踩稳每一步,时不时回头看后面的人:“能走吗?”

  陆宴臣收回护在她身后的手,叮嘱道:“认真看路。”

  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姜予眠找到一块熟悉的大石头,“这石头小时候就有,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风吹不化、雨打不散。

  “或许它变了,只是你没发觉。”多年过去,怎可能万物如故。

  “我确定就是那块石头。”姜予眠与他争论。

  她一副认准了就不改的执拗口吻,陆宴臣举手投降。

  她抽出纸巾垫在大石头上,招呼陆宴臣来坐。

  男人盯着石面上细碎的尘土,似在犹豫要不要碰。

  姜予眠忽地想起他爱干净,立马站起来,故作随意在四周绕环,“这边视野更好。”

  他们抬头仰望。

  天空乍泄金光,由白渐变到橙黄,云层从头顶飘过,暖风摇曳草木,远离烟火尘嚣。

  陆宴臣侧视身旁,斜阳照亮少女乌黑的发。

  她终于恢复十八岁女孩该有的活力,眼底生光。

  直到夕阳缓缓落下山坡,他们不得不结束这份难得的悠闲时光。

  “眠眠,我们该走了。”

  “哦。”

  见她望着对面家的方向眼含不舍,陆宴臣劝道:“以后随时都可以回来。”

  她扭头:“你跟我一起吗?”

  男人目光微滞,实在不忍破坏她难得的好心情,委婉道:“可能之后会比较忙。”

  姜予眠举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回头笑看着他:“我知道你很忙,没关系呀,有空再来就好了。”

  高高的山坡上,两道颀长的身影站在夕阳里,身披万丈霞光。

  -

  返回景城那天,姜予眠悄无声息更新了一条朋友圈,红霞漫天、繁星璀璨。

  微信列表那少部分好友及时捕捉到这条消息,纷纷点赞。

  陆习:“你倒好,考完就跑。”

  盛菲菲:“咱们看的不是同一片天空吗?我这里啥都没有。”

  姜乐乐:“美腻!眠眠快来聚餐。”

  蒋博知点了个赞。

  宋俊霖:“哟,我怎么看某人评论像个怨妇呢。”

  姜予眠发朋友圈频率较低,难得更新一条,大家都忍不住冒泡。

  与此同时,宋夫人发来一条私信,祝她毕业快乐,邀她去宁城玩。

  姜予眠礼貌回复后点开宋夫人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里面大多是些出席活动或新品设计宣传,偶尔夹着零碎的日常。

  成功的事业、美满的家庭,外面都说宋夫人是人生赢家,无人记得她曾经历过多少磨难。

  飞机即将起飞,姜予眠关掉手机,在关窗之间看了眼窗外。

  一天一夜远离喧嚣的安宁生活终究要结束,她将回到那座繁华的都市,开启新的人生。

  *

  六月下旬,万众期待的高考成绩终于出来。

  出成绩那天,教育网系统直接崩溃,服务器拥挤到爆。

  此时此刻,陆老爷子、谈婶、姜予眠和陆习四人同时守在一台电脑前。

  两个高中毕业生互相谦让。

  “你先。”

  “你先。”

  陆习头一次想起绅士礼仪:“女士优先。”

  姜予眠一脸淡定:“我不着急。”

  陆老爷子戴上自己的老花眼镜盯着屏幕看,“时间马上就到了,你们赶紧的,别推来推去,都给我查。”

  陆老爷子发话,要盯着两人查成绩,陆习咬咬牙坐上去输入信息。

  最后一步,他在点击时闭上眼睛,周围鸦雀无声。陆习睁开一只眼,逐渐清晰的视线瞄到屏幕,嘴角扯起深深地弧度:“哎!它崩了!”

  陆老爷子不满,赏他一脑瓜崩:“崩了你还这么高兴!”

  姜予眠用食指在他肩头轻点两下,示意换位。

  陆习立马起身,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那座位上多待。

  他哼着曲等姜予眠查看成绩,一眨眼,不知道姜予眠点了三么,崩溃的服务器顺利跳出分数页面。

  陆习,602分

  他的高考成绩,就这么被姜予眠暴露出来……

  陆习揉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分数?”

  姜予眠点点鼠标:“千真万确。”

  “Yes!”测试都只考五百多的他竟在关键时刻超常发挥,陆习直接在房间里蹦起来。

  “六百多,不错诶。”谈婶搓搓手,已经开始想今晚吃什么庆祝。

  陆老爷子也跟着点头,这个分数虽然不算顶尖好,但依照陆习的情况来说,他已经很满意。

  “眠眠,快查你的看看。”

  “好。”姜予眠重新输入自己的信息,兴高采烈的陆习猛地凑到电脑前,脸上表情丰富多变。

  陆老爷子扶着老花眼镜,缓缓念出屏幕上的分数:“738。”

  谈婶掰起手指头算:“738减去602,呀,多了一百不止。”

  陆习:“……”

  大可不必如此强调。

  有了姜予眠的738作对比,陆习那六百多分的好成绩瞬间被秒成学渣。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陆家,家里人都在夸姜予眠考得好。

  陆习“哼”声坐在沙发上。

  很奇怪,之前爷爷多次偏心为姜予眠训斥他的时候,他很烦躁很生气。

  可现在家里人都只记得姜予眠考得好,还拿他作对比,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内心隐隐有些……骄傲?

  姜予眠可是他们从他们陆家出来的。

  班级群都在问分数,姜予眠收到许多人私信,蒋博知十分关注她的成绩,姜予眠发了一张分数截图,对面哭了。

  蒋博知:“我就比你少了1分。”

  这就一分之差,蒋博知错失理科状元宝座。

  前几名成绩公布那天,电视台记者想要采访这位高考状元,姜予眠拍了张照,在镜头前露了个脸。

  毕业后,姜乐乐给班上玩得好的几人拉了个小群,讨论激烈。

  姜乐乐连发一串表情包刷屏:“眠眠,你太厉害了!”

  蒋博知:“这不得请我们吃顿饭。”

  班长想起花名册上的信息:“我好像记得,姜予眠生日快到了。”

  姜乐乐:“那正好一起请了!”

  他们就这么替她安排好,姜予眠想了想,答应了。

  上次没能参加同学聚会很抱歉,毕业之后很难再见,跟大家聚一聚也好。

  咩咩:“你们想去哪里吃饭呀?”

  班长立马甩链接推荐几个好地方。

  姜乐乐还提议去ktv唱歌,她是麦霸,对自己的歌喉十分自信。

  许多人向她道贺,包括报考美院的盛菲菲。

  回想这一年,有些人刚认识的时候印象不好,但时间让她们看清彼此,成为朋友。

  姜予眠把生日聚餐的事情告知了盛菲菲,盛菲菲一听:“你怎么这么晚才说!不行了,我得赶紧去看礼物了。”

  姜予眠哭笑不得:“不需要礼物的,只是大家简单吃个饭。”

  她的生日聚餐跟盛菲菲和陆习那种生日party不同,只要找个饭菜美味的地方,环境不错的KTV,大家一起吃个饭,唱歌玩一玩。

  “饭是要吃的,礼物也是要买的。”盛菲菲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我盛菲菲不带礼物就去吃人家饭,这传出去不是丢人么?”

  想起盛菲菲挥金如土的阔气样儿,姜予眠也懒得跟她争了。

  她勾指算算,除了一班那几个经常交流学习的,还有盛菲菲,还有……

  陆习的名字从脑海中蹦出来。

  这一年她跟陆习的关系也变化极大,从相看两厌到能够互帮互助。

  去年陆习邀请她参加生日宴会闹了个误会,很久之后从盛菲菲口中得知陆习曾跟贬低她的人吵过嘴,她才明白,陆习叫她去并不是为了羞辱。

  所以这次,她愿意踏出那一步,跟陆习交朋友。

  于是,她给陆习发了同样的生日邀请。

  收到信息时,陆习正跟李航川和孙斌坐在网咖包间里讨论学校和专业。

  孙斌:“话说,我们填志愿为什么要约在网吧?”

  李航川:“可能是常来吧,觉得亲切。”

  陆习:“……”

  这次高考,李航川稳定发挥,刚过五百。孙斌发挥失常,只考了四百多。

  孙斌家人有意让他复读,而李航川选择顺其自然:“反正我不想再读高三,再来一次我直接人没了。”

  “还是习哥厉害,咱六班就属你考得最好。”

  当然,陆习的分数也并非天上掉馅饼砸下来的,他这一年都在不断进步,大家看在眼里。

  陆习懒得听他俩扯淡,拍桌问道:“所以你俩选哪儿?”

  李航川双手枕在脑袋:“我还是觉得家里舒服,打算报景城的学校。”

  孙斌迟疑了一下:“我还没想好,可能会复读。”

  曾经形影不离的好友终将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陆习心里烦闷,摸过手机看到“小哑巴”发来的信息时还有些诧异。

  最近周围的人都在讨论填报志愿,他竟不知姜予眠生日即将到来。三人从网吧分开后,陆习一个人去了商场。

  这时,家里的姜予眠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生日的事告诉陆宴臣。

  告诉他吧,又不能请他跟同学们一起吃饭,那场面肯定尴尬。

  不告诉他吧,万一之后提到这事,陆宴臣会不会觉得她过生日邀请朋友吃喝玩乐,都不愿意跟他说一声?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姜予眠纠结第揪住头发,把头埋向书桌。

  天誉集团

  姚助理取到一个从国外寄来的包裹,连忙送往19楼办公室。

  拆开后,里面是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陆宴臣打开看了一眼,重新叩上,转而询问姚助理另一件事:“南霖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姚助理应答如流:“陆总放心,墓碑周围已经修缮完毕,雇佣了人定期打扫,保证以后干干净净。”

  前不久,陆宴臣从南霖回来后吩咐他亲自去办件事——修坟。

  当时他就想,为什么迁到环境更好的墓园,但老板的命令不容置疑,他们直接将那地方扩成独立小墓园。

  这是他来到天誉,头一回出差去处理工作之外的私事,这位年纪轻轻,刚高考毕业的姜小姐真令人刮目相看。

  还有刚收到的包裹,那是从法国设计师寄来的定制品,他猜,这将会被送给姜予眠。

  一声手机震动打断姚助理的思绪,声音来源于陆宴臣的私人手机。

  姚助理默默退后,陆宴臣接通电话,里头传来女孩清亮婉约的声音:“关于高考志愿,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用填报志愿的理由,姜予眠成功把陆宴臣约出来。放假后有大把时间,她在网上搜寻很久,找到一个有几分小镇氛围的公园。

  这里溪水缓缓流淌,四周草木繁茂,姜予眠坐在岸边,在流水声中袒露心扉:“明天就要提交志愿,景大早就联系过我,但我一直在犹豫。”

  “其实我心里是有偏向的,但我不确定选择那个之后,又要去做什么?”她今天穿了件薄纱披肩,袖口蝴蝶结抽绳垂落,被她搅在手里打结:“我不想再糊里糊涂地学下去。”

  学习永无止境,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份坚定不移的动力。

  今晚运气好,竟也能见到几颗零散的星星。

  陆宴臣耐心倾听她的烦恼,整理语言:“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成为怎样的人?”

  姜予眠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中的具体形象是成熟美丽的赵漫兮、是大方富有学识的书谧、还有端庄优雅的宋夫人跟鹿太太。

  她说:“我想变成她们那样优秀的人。”

  “赵漫兮想独立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学金融管理经营公司。书谧家庭富裕,她觉得医生这个职业神圣,故而学了医。宋夫人专于设计,但你知道这世界上多少人怀才不遇,偏偏她成功走了出来。”

  “从成绩而言,你各科目都不错,且偏爱数学。”陆宴臣声音微顿,“如果让你专攻数学,研究数学,你期待吗?”

  姜予眠摇头,道出内心:“我好像更喜欢去解决遇到的难题,而不是思考创造。”

  陆宴臣垂眸一笑,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换了个方式:“那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年少成名的计算机天才少女吗?”

  女孩神色微变:“我,已经不是了。”

  陆宴臣毫不犹豫道:“你可以是。”

  其实她心里早有答案,只是不敢面对,所以不断排除其他答案,把机会留给唯一的正确选择。

  “姜予眠。”陆宴臣站在她身旁,缓缓转身。

  晚风拂过发梢,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目光撞在一起。

  “你不需要盲目变成任何人,只需要努力去跟未来最好的自己相遇。”

  他的鼓励,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妙。

  姜予眠抬头望向天空,那几颗微弱的星星依然在努力发光。

  她吸吸鼻子,忽然笑了:“虽然不确定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但我现在已经选好要走的路。”

  -

  7月2号,姜予眠的生日如期而至。

  一班学习小组六人,加上陆习跟盛菲菲,八个人刚好凑一桌。

  大家都很客气,来参加的都带了份小礼物,搞得姜予眠都不好意思。

  她已经好久没享受同学和朋友如此热情。

  生日聚餐的事,她如实交代了,陆宴臣在电话里沉默片刻:“晚点吧。”

  “什么?”姜予眠没懂。

  “晚点来接你。”他有个礼物要送。

  两人没说几句,陆宴臣那边再忙,姜予眠挂了电话准备往回头,转过头,就看见走廊外的蒋博知。

  填报志愿那几天,蒋博知一直劝她选数学,姜予眠在提交志愿后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他,之后两人再无对话。

  “通信工程,你确定了?”

  “嗯。”

  “为什么?”蒋博知不解,“你不是痴迷数学吗?”

  姜予眠摊手,“我只是觉得解决那些数学题很有趣。”

  蒋博知冲口而出:“这不就是了,你觉得数学有趣,以后可以往这方面研究。”

  姜予眠摇头:“不想研究,只要有题给我训练一下思维就好。”

  这理由,蒋博知无从反驳。

  两人一起返回包间,桌上竟多了一箱酒。

  姜乐乐跟盛菲菲两人凑一块就是俩社牛,反客为主招呼大家吃吃喝喝,开了一排瓶盖:“大家都是成年人,喝点酒怎么了。”

  盛菲菲跟陆习都是玩惯花样的人,不仅带他们喝酒,还掷骰子玩游戏。

  姜乐乐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盛菲菲补充:“不要真心话,只能大冒险。”

  姜予眠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

  这几人玩起来花样百出,他们口中的惩罚一定很难实施或者很难为情,姜予眠不想冒险。

  一班学习小组另外两个也保守,陆习从篮子里拎出酒瓶:“实在不想冒险就喝酒。”

  他们比掷骰子,摇晃的过程让大家全神贯注。

  几轮玩下来,一班那群学霸输得彻底,特别是姜予眠跟蒋博知这两个几乎回回数学考满分的人,已经罚喝三杯。

  陆习啧声:“你们学霸不是会算吗?”

  蒋博知不满怼道:“你以为演电视,光听声音就能算出来啊?”

  这会儿气氛好,大家都以为在开玩笑,只有陆习感受到蒋博知对他的敌意。

  都说熟能生巧,到后面,学霸运气好转,风水轮流转。

  一群成年人在这里开怀畅饮,不亦乐乎。

  都说这酒不醉人,喝多了,还是有些上头。

  好几个人来不起了,纷纷瘫在沙发上,只剩精力旺盛的盛菲菲跟陆习还在桌边划拳。

  姜予眠望着两人互动的方向走神。

  她好羡慕盛菲菲的自信大胆,能够坦然跟拒绝自己的人相处,在玩的过程中还不忘表真心。

  如果她也这么勇敢就好了。

  “唉。”她悄悄叹气,垂眸放空大脑,思绪游离。

  这一幕被一直观察她的蒋博知收入眼底。

  包间待久了发闷,姜予眠拍拍发烫的脸蛋:“我出去透透气。”

  她前脚刚走,蒋博知也借“上厕所”的理由跟了出去。

  许是喝了酒,胆子比平常大很多,蒋博知径直走到她身旁,故作随意地问:“你喜欢陆习是不是?”

  刚才盛菲菲跟陆习玩起来不顾旁人,而姜予眠一直盯着他们,心里恐怕不好受。

  酒精麻痹了大脑,姜予眠花了几秒钟才理解他的问题,摇头说:“没有啊。”

  蒋博知不信:“别否认,我看到你草稿本上的名字了。”

  那次无意间发现姜予眠在草稿本上写的“陆”字,后来他趁姜予眠不注意,偷偷翻了她的草稿本,发现不止一页。

  她在学习的时候,还想着那个姓陆的人,不是喜欢是什么?

  “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看到你跟陆习在学校外面约会。”趁着酒劲,蒋博知把憋在心里的事儿一股脑抖出来,“还有那些牛奶和饼干,我看到了,也是陆习给你送的。”

  姜予眠揉揉脑袋,“你说什么?”

  蒋博知哼声撇头,想起有次他因为拉肚子没去课间操,返回教室时,看到陆习离开的身影。那时教室空无一人,只有姜予眠桌上多出牛奶和零食。

  两个喝了酒的人在走廊僵持。

  KTV的走廊映照出色彩斑斓的光,机器人领着陆宴臣穿梭在过道,来到包间前。

  他没直接进去,在走廊稍作停留,却意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有喜欢的人。”

  包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音乐,淹没姜予眠下一句话。

  待声音降下,陆宴臣走近转角,蒋博知劝慰的话清晰入耳:“陆习不适合你,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

  姜予眠想要解释,隔壁包间又一次闹出巨大动静,是个大嗓门的男人拿了话筒,震耳欲聋。

  对话声被吞没,蒋博知冲回包间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两人不欢而散。

  姜予眠只觉得莫名其妙。

  两学期以来,她跟蒋博知在学习上的交流非常愉快,她一直觉得蒋博知大气,从未因她的超越而生妒,反而跟她友好互助。

  在她迷茫不知前路的时候,蒋博知依照她擅长的数学列举不少专业,她以为他们算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是现在,蒋博知一会儿质疑她的专业,一会儿说她跟陆习有感情纠葛。

  从蒋博知的话里,她听明白了造成误会的原因,她能理直气壮解释奶茶店事件,却不知道陆习为什么要悄悄送东西。

  以及,草稿本上的陆字。

  “蒋博知走了?”

  “九点多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妈刚才都给我打电话了。”

  一班学习小组陆续离开,最后还剩盛菲菲、陆习和她。

  脑海中回荡着蒋博知的话,以至于她现在看到陆习觉得别扭。

  陆习喝了酒,盛菲菲又在旁边,她也不好找陆习对峙。

  三人直接从电梯下到停车库,盛菲菲跟他们挥手:“眠眠,我家司机到了,我先走了。”

  刚巧陆习接到电话:“陆家司机也到了,我们走吧。”

  姜予眠迟疑:“那个,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正说着,眼前闪过一道车光。

  两人下意识躲避,姜予眠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接到电话的时候心也跟着落地,“之前有东西落在青山别墅,要回去拿。”

  她要是说跟陆宴臣出去,万一陆习跟着咋办?

  要是说其他地方,陆爷爷那边不好交代,回青山别墅拿东西就最合适。

  “行吧,刚才跟盛菲菲斗酒喝得我头疼,先回去了,你拿了东西早点回,省得爷爷念叨。”陆习拉开车门,独自坐进去。

  姜予眠跟着陆宴臣发来的数字找到停车位,弯腰去看,车窗已经缓缓降下来。

  坐在车里的陆宴臣撇头,恰好跟外面的女孩脸对脸。

  陆宴臣打开车门让她进来,他鼻子灵敏,闻到微醺的酒味:“喝酒了?”

  姜予眠关上车门,鼻子眉毛跟着皱起:“好闷,有点想吐。”

  见状,陆宴臣解开安全带:“去外面走走。”

  七月的夜晚空气浮躁,缠得人心绪不宁。

  KTV临近江畔,马路对面就是江河,他们沿着江边走,离KTV越来越远。

  姜予眠忽然停下往回看:“一直走,就回不了家了。”

  能载他们回家的车子还在停车场里面。

  “怎么会。”见她一副凝重的表情,陆宴臣忍俊不禁,“走吧,丢不了你。”

  她乖乖跟上步伐,脸上凝重的表情还未褪去,眉间垒砌出小山丘。

  陆宴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小小年纪眉头皱这么深,有什么烦恼?或许我可以为你解惑。”

  她否认:“没有。”

  “小撒谎精。”

  “你帮不了我。”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姜予眠喝了酒,心口涌上一股躁意,她揭开衣服前一颗纽扣,拿手往脸上扇风。酒香在空气中发散,她的思维也被热流牵引,叫嚣着冲出理智化形的牢笼。

  “我……”强烈的心声钻出喉咙。

  “嗯?”他低头,倾身聆听,侧脸拓下虚化的光影。

  “我。”姜予眠忍不住抬起手指,试图触碰眼前这个离自己很近,又很遥远的人。

  “嘟嘟——”

  一道突兀的手机来电吓得她赶紧缩回。

  陆宴臣低头接听:“喂。”

  他对姜予眠有了充足的信任,并未刻意避开,零碎的对话内容传入姜予眠耳里。

  “出国的事安排在八月份。”

  “总部的事务从现在开始转移给副总。”

  “时间较长,归期不定。”

  陆宴臣无意间回头,见女孩站在原地不动,肩头微耸。

  陆宴臣收起手机,朝她走去。

  姜予眠先一步发问:“你要走?”

  他承认:“是有这个打算。”

  一滴泪啪嗒落下,陆宴铱誮臣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怎么哭了。”

  “你说你要帮我。”女孩喉间哽咽,声音时断时续,“我有个喜欢了好久的人,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

  陆宴臣联想到KTV走廊那些对话,微叹口气:“抱歉,这种事好像真的帮不了你。”

  他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去跟弟弟转达一个女孩子的心思。

  “没关系。”她吸吸鼻子,用手指擦拭眼泪,“反正他也不会喜欢我。”

  说与不说,都没关系。

  她这么劝告自己。

  女孩故作坚强的样子落入眼中,陆宴臣神色微敛。

  他自然知道陆习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盛家那女孩追了许久,现在又多个姜予眠。

  他试图安慰:“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但更重要的是学习和成长,成为更好的人能匹配到更优秀的喜欢。”

  “他很优秀,是我的喜欢配不上。”那个次次救她于危难,替她扫去阴霾,背她看星星、陪她等夕阳的陆宴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呐。

  陆宴臣不满她的回答,却明白偏爱不需要理由,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就这么喜欢陆习?”喜欢到贬低自己?

  姜予眠嗓音微哑:“不,不是。”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喜欢陆习?

  她那见不得光的喜欢,就像写在本子上的姓,露一半藏一半,最后竟让真正喜欢的人误会至此。

  “什么?”他没听清。

  江风吹动少女的裙摆,发梢拂过细腰。

  她擦掉泪痕,在昏黄的光里,隔着一层水雾望向陆宴臣:“不喜欢他,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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