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过了会儿才说话:“总之, 你能回国一趟吗?小延。”

  “……嗯,好, 我这就订机票。”路少延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和孟啸春无关, 他也肯定要回去探望自己的母亲。

  “我让赵炫给你订票。”周天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路少延拒绝了。这两年里,他已经习惯了自立。以前的他不是连机票都不知道怎么订, 只是依赖心太重, 还懒。

  现在的他,偶尔会自己跑去英国甚至欧洲其他城镇逛逛。这边的国家和地区太密集了,很轻松周末就能逛一个来回, 搁国内就是去外省遛一圈。

  周天没多说,只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就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周天看着医院走廊窗外绿油油旺盛的树叶, 神色忧郁。他知道孟啸春是在搞他心态, 可他的心态确实有被狠狠搞到。

  二十多年前……是路少延出生前的事了, 路黎芝还没跟齐览联姻。

  路黎芝那时很年轻, 还是个小姑娘, 跟着家人出席社交活动时认识的那个男人。男人名叫林璋苇, 华裔明星。

  林璋苇是当年的红星,在整个东亚地区、尤其是华语区, 都小有名气。他相貌英俊, 周天年轻时和他年轻时有些挂相, 刚出道的时候被媒体称作过“小林璋苇”。

  林璋苇比路黎芝大了近十岁,但路黎芝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俩交往, 和年龄差距的关系不大, 主要是不喜林璋苇的身份身世。

  近些年, 明星的社会地位水涨船高,但在老一辈眼里、尤其是当年那个时代的老一辈眼里,明星和古时候的“戏子”没差别,就是换了个名称。

  林璋苇的祖父早年间偷渡去南洋打工,娶了当地的女人,生了他爸和他爸的兄弟姐妹

  后来,他爸娶了偷渡到当地的女人,生了他和他的兄弟姐妹。

  林家十分贫寒,林璋苇的父母在当地一家华人餐馆做工。家里算上他,共有五个孩子,一家七口人挤在不到八十平米的房子里。这样的生活,直到林璋苇出道红了、他姐姐嫁出去了,才有所改善。

  林璋苇一直都有被包养的传闻。那个年代并不像现在一些人以为的保守,那时的媒体对于明星的报道可比现在辛辣大胆得多,而那个时候的富商已经玩得很花了。

  林璋苇在那些方面的传闻,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堪称玄幻。直接来说,就是很不堪。说他同侍富豪夫妻二人,都已经是其中很小清新的了。

  以她的身份、家世,她当然可以做到。前提是,她父母家族同意。

  而现实是,她的父母、家族非常激烈地反对。

  据孟啸春说,她当时跟林璋苇私奔了。

  确切点说,是她单方面私奔。她跑去了林璋苇的家乡,而林璋苇的生活除了家里藏了个娇外,没有别的变化。

  路家大为震怒,认为一切都是林璋苇唆使的(事实确实如此),找人去片场逮住林璋苇就是一顿毒打,还当众浇他一桶狗血,警告下次就不是狗血了……

  这个八卦在当时传得很火,周天有点印象。但这是门“悬案”,多年来,外人都只看个热闹,不明真相。

  被猜疑的对象很多,毕竟林璋苇传闻中的金主很多,那么金主的老婆和二奶三奶或男情人也会很多。唯独没人想到路黎芝。要不是孟啸春说,周天也不会想到这件事居然跟路黎芝有关。

  总之,路黎芝被找到并强硬地带回家反锁在房间里。父母跟她说,如果她坚持和林璋苇在一起,林璋苇会一直有麻烦,直到“意外身亡”。

  路黎芝被迫暂时和林璋苇分手。但她的父母没有就此放过她,他们很快给她安排了和齐家的联姻。

  她不想嫁,甚至绝食、割腕。然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林璋苇。是路家人把他带过来见她的。

  林璋苇看起来很憔悴,和之前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模样大相径庭,不像一个人。

  他冲她大吼,让她不要再闹了,他的生活已经被她和她的家人搅得一团糟了。

  她痴痴地跟他说,家里人一定熬不过她,只要他俩再坚持一下,她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她爱他,爱到可以不顾一切、什么都不要,只要跟他长相厮守。等她被家族放弃,她就跟他回他的家乡去,或者彻底换个环境,去南美或别的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林璋苇看起来随时会吐血的样子,他崩溃地说:“我才不想什么都不要!也不想去南美!你能不能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吃苦、什么叫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好不容易有今天,你跟我说什么都不要了?就为了你?然后跟你一起去刷盘子?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是金子做的啊?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小姐?”

  刷盘子是他的噩梦。他的童年回忆就是刷盘子,挤在餐馆后厨里刷无穷无尽的油腻的盘子。手滑打碎一个就要赔钱。

  想不赔也行,就要让老板打他巴掌,一个盘子一个巴掌。

  满脸横肉的老板看起来很希望他选打巴掌,而他的处境决定了他只能选择这一项。然后他顶着肿脸继续洗盘子。

  路黎芝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看过几乎他拍的所有电影电视剧,他从没有演过这样的戏份。他的形象永远是好的,哪怕在剧情中受伤、受虐,也不过是在文质彬彬外流露出令人心疼的脆弱感,从不会有破坏他形象的剧情设计。

  但现在他的脸色说得上是狰狞,像未开化的兽类。

  可是,路黎芝认为这一切都是被她家里人逼出来的,他一直是那个身不由己、被别人推着走的可怜人。

  直到他将一叠照片甩向她。

  她捡起掉到地上的照片,定睛一看,如遭雷击,片刻,震惊地看着他,问他这是什么。

  “你没眼睛吗?还是不认识你自己?”林璋苇红着眼睛看她,嘴里说出很残忍的话,“是你和我上床的视频啊。我录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确实很天真,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人,我有点不忍心,但是你疯了,我不能、也不想陪你疯下去,你有疯的资本,我没有,我随时可能会死,被你害死。”

  “……为什么要录这个?”她呆呆地问。

  他都被她逗笑了:“大小姐,我还能为了什么?因为你可爱、所以留作纪念吗……当然是留个凭证,以后有需要可以勒索你啊!不然干什么?拿去电影院上映啊?”

  他本来没打算现在就拿出来的。一开始,他是习惯性留证,后来,路家的反应激烈程度超出他的预期,尤其是片场被打后,他怀疑路家真可能买凶杀他,他打算用这些录像带自保。

  路家派的人把他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连他在银行里的保险柜都找翻了,连他父母、兄弟姐妹家都翻了,翻找出了这个。

  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可好歹没有。

  他们只是站在死狗一样趴在血污里的他的面前,告诉他,如果他不能劝服路黎芝死心、好好地安心地去嫁给齐览,他们就真的会杀了他。

  或许不杀他,但把他脸毁了,打断他的手和腿,把他阉了,然后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送进牢里,让他生不如死,这辈子都再没出路,比他的童年更惨。

  为了让路黎芝彻底死心,林璋苇跟她说了很多事情,比如,他一开始就是抱着飞上枝头的想法接近她,想利用她“上岸”,成为路家的女婿。

  他一直想和豪门千金结婚,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其他豪门千金没路黎芝这么好骗。

  可他逐渐发现,路黎芝好骗,可路家其他人不好骗,是真的很坚决不接受他。他考虑过后,以路家的阻挠为借口撤了。

  说完全不感动倒不是,但只有一点点,只有开头的几天而已。

  他是演员,演了这么多年戏,私奔、生离死别、其他悲情苦情的戏,他都演过,所谓的爱情感情,想穿了就那么回事儿,观众会为之感动落泪,他不会。

  是现实,还是拍戏,他有时候都分不太清了。或许这本来就差别不大,毕竟,人生如戏嘛。

  那个时候,他新搭上了一个富商的女儿。这女孩儿是戏痴,带资进组,只为了过戏瘾。他借给她讲戏、对戏的机会追求她。

  他那段时间说自己忙,好几天才回家里看一下藏着的路黎芝,其实他只是在忙着和新的女朋友恋爱而已。

  路黎芝不敢出门,怕被家里人找到。她只能躲在房子里,窗帘都不敢开,白天室内都是开着灯照明。

  他每次回来的时候,会给她补给食物、水、生活物品。有时,他没回,食物和水没了,她怕打扰到他拍戏,就忍一忍,不催他。她可以喝烧开的自来水。

  直到有一天,她生理期到了,这个实在是没法儿忍住,只好打电话找他,让他买点卫生巾回来。

  他说忙,要两天后才能回。那两天里,她只好用卫生纸或旧衣服剪的布条垫着,过得十分狼狈。但就算是这样,她都没生他的气,没想分手。

  可是他现在说,他那几天是在陪另一个女人出海开派对,他还在那两天里成功地上了那个女人的床。

  他当时以为她熬不下去就会滚蛋,她却没有,还连累他不久后被路家找的人在片场羞辱了一顿,害得他一度没法儿见人,好不容易交上的女朋友都吹了。他都要恨死她了。

  路黎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

  他发泄了一通,看着她这模样,平静下来,叹了声气,蹲在她面前,放缓了语气,哄道:“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好不好?乖了,好不好?”

  ……

  终于,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林璋苇走出来,看到外面站着的路黎芝的父母,顿时怕得目光闪躲起来,根本不敢对视,低着头,低声说:“她……她同意了。”

  ……

  所以,就算她知道齐览是圈子里远外闻名的扶不上墙的一坨烂泥、三天两头上花边新闻、外面养着不止一个情人,她还是嫁了。

  她在当时已经无所谓了,她的灵魂已经死了,留在世间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怎么都行。

  结婚当晚,送走宾客,来到新房,关上门,齐览就将脸一翻,给她下马威,说他只是迫于父母要求才娶她,希望她有自觉,别想拿捏他、管他。

  婚前不说,现在来说,有点心机,但不多。不过,路黎芝不在乎这个,她平静地对他说:“你不在外面搞出孩子来,不要做得太过火,不要丢你家和我家的脸,就行,其他随便。”

  齐览没料到她是这个态度,很不爽。

  他本来打算,如果她哭一哭,示个弱,他就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至少新婚燕尔的时候对她好点。没想到她比他更不想结这个婚的样子,可把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当着她的面,故意给情人打电话肉麻。

  他俩结婚当天就闹僵了,互相看不惯,婚后很久都没圆房,但耐不住双方家长明里暗里的催促,只能像配种一样过夫妻生活,然后就有了路少延。

  确定路黎芝怀孕后,齐览是很高兴的。自然有一点是因为他头一次做爸爸,但更多的,是高兴终于不用跟这个女人上床了。而且,他爸妈早就默许过,只要他和她有了孩子,他们就不总是管制他在外面的情史了。

  ……路少延的出生,是他的父母为了完成一项任务。

  路黎芝靠坐在病床上,看着手中的文件,忽然就出了神,想起了这些往事,想起了孟啸春那天对她说的话、做的事。

  孟啸春给了她一本还没出版的书,作者名:林璋苇。

  她很多年没看到这个名字了,乍一看,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十来秒才想起来。

  那时候的爱怨痴恨,如今想起来,都很不真实,很模糊,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她记得她似乎是痛苦过几年,后来就自然而然地淡了,再后来,就忘了。

  如今,她想起了林璋苇的那段往事,忽的联想到两年前,她在书房里看到的路少延,突然就知道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他沉郁的侧影眼熟。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吧。只是她那一刻没想起来。

  ……

  这本没出版的书,封皮上写着,这是林璋苇写的自传。不过,鬼知道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孟啸春找人写的。

  但是,无论如何,林璋苇肯定是知情、并且参与了的,里面的很多细节,只有她和林璋苇才知道。

  书里没指名道姓说是她,但写了她这些年离过婚又结了婚,和相貌酷似林璋苇的替身有了女儿,现在有一儿一女,过得很幸福。

  林璋苇虚伪地怀念了一番他和她的那段爱情岁月,说希望她永远幸福,不要像他一样。

  他现在过得很落魄。

  早些年,林璋苇终于勾搭上了一个愿意跟他结婚的女人,是个富商的遗孀。

  富商在遗嘱里写明了,女方可以再婚,但不能有别人生孩子,否则遗产就都归富商的孩子所有。所以,女方一开始就带林璋苇去结扎了。

  林璋苇过了些年豪门日子,虽然继子继女很不待见他,常常刁难他,但他会哄老婆,生活还行。

  直到,他老婆发现他在婚前有个私生子,一直没告诉她,当场就发疯打了他一顿,没多久就和他离婚、把他扫地出门了。

  他觉得很委屈。

  他那是婚前的私生子,又不是婚后的,难道要他结婚的时候把小孩杀了吗?而且,她不跟他生孩子,只让他天天带着不拿他当回事的继子继女,那他暗地里“稍微地”接济一下自己的亲生孩子和孩子的妈妈有错吗?真是好处都让她占全了!

  离婚官司打了好几场,最终,他分到了一笔不多也不少的钱,足够他安分地、富足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他就是不安分。他奢侈惯了,而且家里父母、兄弟姐妹和亲生儿子、儿子的生母,都成天向他伸手要钱,他给惯了,一直给,不舍得拒绝。钱很快就挥霍一空。

  他想过复出,可试水几次,发现属于他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他的演技退化,又年纪大了,观众并不买账,导演给他的角色越来越小。娱乐圈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十分现实,一点都不尊重他这前辈,他受不了这落差。

  就在他穷得要卖最后一套房的时候,孟啸春找上了他,许诺给他三百万,让他写一本自传。

  三百万,对现在的林璋苇而言,很重要。而且,时移世易,想来现在的路家不能再像二十多年前那样轻易地对他喊打喊杀了。所以,他就心一横,写了。

  ……

  那天,路黎芝没问孟啸春是不是因为路少延,没必要问。

  她只是告诉他:“你搞这些没有用,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路少延跟你在一起。而且,你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证明我当日对你的猜想没有错。”

  孟啸春冷漠地看着她,半晌,说:“你不能掌握所有的事情。”

  她冷笑道:“别的事不一定,但路少延我一定能管到。假如我被逼急了,会把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告诉他,你觉得以他的性格,还会跟你在一起吗?”

  他没说话,转身准备离开,被她叫住了:“孟啸春,你是怎么找到林璋苇的?”

  林璋苇这个人并不难找,难的是,孟啸春是怎么知道她和林璋苇的那段往事的。她知道他能听懂她的意思。

  这事说来话长,孟啸春懒得说,就没有回答她,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她坐在办公室里,翻看林璋苇的这本自传……什么自传,根本就是针对她,甚至是威胁她。整本书里几乎都是写的和她相关的事,有些地方还写得十分恶心,充满恶意。

  这本书如果面世,如果被人扒出来里面的“她”就是她……对她的影响其实不会有多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会影响到她运转集团,也不会影响到集团的运转。

  可是,周天是公众人物,是天天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明星。包括她和周天的女儿,也会一并受到过分的公众关注或骚扰。

  孟啸春根本就是想毁了她的家庭。

  ……说到女儿。路少延刚出国的那段时间,孟啸春总是去她女儿的学校外面,不远不近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上下学的女孩儿。

  那个时候她真的被吓到了,她想到肖筏曾说孟啸春威胁要杀了肖筏。她真的相信孟啸春干得出伤害小孩的事。

  她赶紧加重了人手对女儿的保护力度,还亲自去找孟啸春,骂了他一顿,让他有什么冲她本人来,别搞小孩,否则她不会再对他客气。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但那次之后,保镖说再没在她女儿学校附近看到他了。但她还是心惊胆战、疑神疑鬼了很长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