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恢复了正常, 楼下大厅,走廊,人来人往, 无数悲喜路过人间,但电梯只能上到五楼,六楼有专梯直达, 一出六楼电梯,那些喧闹都被隔离在楼下。

  整个楼层很安静,暗处还有保镖, 不是之前的那一批, 而是祁燃重新安排的人。

  这件事之后,祁燃的警惕性更重。

  他不是不相信他大哥是为了他好,但对未烟的事,他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祁烨也清楚, 他们兄弟之间出了问题,这段时间并没来打扰祁燃,为了弥补亏欠,甚至亲自出手解决了剩下的事。

  祁燃很聪明,他猜到了他大哥与未烟的谋划。

  持枪伤人, 但未阑身份证上的年龄不满十八, 要真把事情发酵到严重的地步, 除非未烟真的中枪身亡, 那就是故意杀人。

  祁燃一想起来,就觉胆寒。

  他已经失去过未烟一次了,那场大火, 他就没能救出未烟, 这一次又发生这样的事, 他怎么能不害怕?

  他什么也不想管了,就要日日夜夜守在未烟身边,哪怕对方去洗手间,他都要亲自守在门口,生怕人会凭空消失似的。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其实不太好,太伤心神了。

  但未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甚至会有些理亏,有些歉疚,以前那种强硬的态度根本拿不出来,每每看到祁燃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能欲言又止。

  算了,小崽子开心就好。

  他还有什么能给他的呢?

  也就只能随祁燃心意了。

  祁燃将他们吃过的餐盒放在一边,等顾姨送晚餐的时候再来取走,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低头削水果,平时话很多的男孩子,最近特别沉默。

  削完水果后,一言不发地递到未烟面前的小瓷盘中,又用纸巾擦干水果刀上的果汁,然后……揣进兜里。

  未烟:“……”

  未烟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那只是一把非常普通的水果刀,医院的商店里就有的卖,但也是那把刀,被他拿着,在那个夜里,割开自己的手臂,扎进了祁燃的手背。

  祁燃到现在,手背上还包裹着一圈纱布。

  而这间独立病房,更是连个剃须刀都不给哥哥留。

  未烟是真挺心虚的,所以也没抱怨什么,只是祁燃每天都陪着他,话却很少,他问起赵家和未阑的事情时,祁燃也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会处理好。”

  在这样凝固的气氛里,他们两个都不会觉得自在。

  未烟心里有些烦躁,他长叹一声,抬起包裹着纱布的手臂枕在额上,眉头紧锁。

  就隐约感觉有人靠近,再睁开眼,男生已经怼到眼前,俊俏的脸庞近在咫尺,薄唇抿了抿,眼底有千言万语,但对上未烟的眼时,有些仓皇地想要避开,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摸到后脑,将人控制在眼前。

  未烟抿了抿唇:“你要对我说什么吗?”

  男生眨了眨眼,不敢看未烟,沉着声:“没……没有。”

  “说谎。”

  “……”

  他们彼此都清楚,未烟刚刚只是被祁燃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心绪复杂,祁燃却以为他又头疼了,怕他发病,所以才那么紧张地靠过来。

  祁燃本质就是个憨憨的男孩子,酷哥装不了多久就会露馅。

  未烟的眼神对上他,唇角带了一抹浅笑。

  不言而喻,他已经戳穿他自以为伪装很好的演技。

  祁燃尴尬地能立地抠出一座梦幻城堡,只想逃,但又不能。

  未烟的手臂扣在他脑后,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后颈的皮肤,他怕自己挣脱的过程会伤到对方,这只手臂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他心疼。

  青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就着这么近的距离,嗓音沉缓地说:“别生气了,乖。”

  “……”

  祁燃不动声色,但耳尖已经红透。

  要不要这么撩!

  再撩下去,他真想做点什么,连带着那天不和他商量就去冒险的那一份,一起算上!

  祁燃骨子里的血很热,精力又旺盛,他看一眼未烟都觉得渴,恨不得释放本性,半爱半虐地就在医院,就在这个圣洁的地方弄他。

  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盯着对方,杏眼被欲与渴逼出红,喉结滚动,沙哑地说:“那你……那你再哄哄我。”

  半躺在床上的男人笑了。

  他面容干净,养了多日,苍白退却,面色红润了不少,原本冰冷的眸里也带了笑意,唇角微勾。

  是真正的夺魂摄魄。

  祁燃又咽了咽喉咙:“哥哥打算怎么哄我?我……我其实也没那么难哄,我……”

  他妈的,都开始自我推销了!

  他到底在怕什么啊?主动降低难度,是怕未烟嫌麻烦就不哄他了吗?

  未烟又笑了,在祁燃被自己尬到不行的时候,揉了揉男孩后颈,然后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不一会儿,纯情男大学生的脸就和耳朵尖一样红了。

  未烟笑着说:“嗯,是挺好哄的。”

  祁燃的脸胀红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他羞耻心爆发,就要找借口逃,却被青年再度扣住后颈,浑身就僵了,像是一只被命运扼住后脖颈的大狗,瞪大眼睛,下一瞬,就被近在咫尺的男人吻上。

  “……”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未烟主动吻了,他却还像是一个清纯的处男,瞬间不会动弹。

  一吻结束,未烟又揉了揉他头发。

  “好了,别生气,别闹别扭了,这次是我不好,没有提前和你商量。”

  祁燃反应过来,又愤怒起来,但面对唇上还泛着水光的未烟,他的愤怒显得很柔软。

  “这是没商量的事吗?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哪儿了!”

  “……”怎么还哄不好了?

  未烟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

  祁燃委屈巴巴地瞪着他:“你就是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委屈地像个小媳妇。

  他们这样的对峙,其实很诡异,看起来就像是忘记结婚纪念日的老公疲惫回家,发现妻子委屈巴巴地闹脾气,男人却不知道自己老婆在气什么,越茫然,老婆越气,怎么都哄不好。

  未烟眉心抽搐,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小媳妇」到底在气什么。

  他也没推卸责任啊?

  他不都承认错误了吗?

  就像所有家庭一样,更爱对方的那个人,最容易先妥协。

  祁燃满脸不甘地搓了搓鼻尖,垂睫凝视未烟裹着层层纱布的手臂。

  “你哪次都不会和我提前商量,你总是当你自己是一个人。”

  “……”

  “对啊,你是很坚强,很厉害,什么都能算计到,什么都能自己承受,但你就是很不负责任!比睡了我就不负责还要不负责!”

  “……”

  “你从没想过你要是出事,我会怎么办吗?”

  男孩抬眼,定定地看他,但眼珠在轻微颤动,眼泪含在眼眶,似乎下一秒就能掉出来。

  他眼泪终于掉下来,洇湿未烟手臂上的纱布,手臂本能地颤了一下,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

  “就连这次,你和我大哥商量,也不要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没资格站在你肩旁?”

  “……”

  男孩子的样子实在是太委屈,太可怜了,跟林妹妹似的,眼尾总噙泪,动不动就能哭出来,眼睛红红地看着未烟,未烟竟真被他看得心慌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渣男。

  未烟再直,再冷硬,也受不住这样的无声控诉。

  他有点不敢看祁燃,但又怕小崽子伤心,只好主动抬起双臂将人往怀里拥,将对方脑袋摁在自己颈窝边,哄小孩似地哄他。

  “我错了。真知错了,以后保证不这样了好不好?”

  祁燃却摇了摇头,抬起脑袋:“你的保证时效太短了,我才不相信。遇到事情,你还会这样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

  完了,哄不好了。

  这可怎么办?

  未烟从没这么头疼过。

  他哄不好祁燃,但祁燃自己能哄自己,他要是有尾巴,估计这会儿就抱着尾巴安慰自己了。

  他对未烟坦诚道:“这件事是过去了,不管是赵家,还是未阑,他们都不能伤害你,但你自己还没过你自己心底那道坎。”

  未烟浑身僵直,愣住。

  祁燃抱着他,就像那晚漆黑的,布满血腥味的柜子里一样,抱着他拍着他后背,轻轻在他耳边喃喃。

  “别怕,我们遇到问题不要逃避,我只希望你面对的时候,不要再独自一人,你带上我。”

  他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他知道。

  他说的是他的病。

  祁燃有时候看起来很憨,很直球,但该敏感细腻的时候不必任何人差。

  他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爱人,他揣摩到未烟心底深处的忧虑,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解决,未烟随时还会像这次一样,远离他,逃开他。

  祁燃一边安抚他,一边小动物似地小声说:“哥哥,你别怕呀,我陪你一起治病,你看,那晚我一点都不怕你,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了,我已经是你最亲密的人了对不对?所以……别再推开我了。”

  心城的破旧巨门被少年彻底挤开,外面是鲜花阳光,是青葱嫩绿,是生机勃勃,少年披着盎然春意朝他走来。

  未烟动摇了,但依旧在摇摆。

  什么是真情?

  真情不是不在,只是很难存在,很难维持如初。

  未烟在漫长的前半生中,并不认为自己能得到这样奢侈的东西。

  但现在,男孩子捧着这样一颗真心送到他面前,即便他已经拒绝了很多次,祁燃还是一次又一次捡起来,双手奉到他眼前,他再拒绝,祁燃就往他心窝里塞。

  这一次也不例外,就在未烟摇摆不定的时候,男孩凶恶地看着他,威胁道:“你不能喊我滚,也不能作出让我滚的决定和举动,我说过,你要是这样,我就滚到你床上去,然后让你七天都下不了床!”

  “……”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吗?

  未烟好气又好笑。

  但祁燃见他笑了,眉眼也弯起来。

  “我说完了,哥哥,该你哄我了,你不是说要哄我吗?”

  于是,这天顾姨来送营养晚餐的时候,就见到这一幕。

  明明祁燃腿都快好了,明明躺在床上穿着病号服的是未烟,但青年拿着金属小叉子,一块一块往祁燃嘴里送切好的水果。

  祁燃包得满嘴都是,来不及咽下,两腮撑得鼓囊囊的,还在口齿不清地说:“吼甜,唔,哈要,锅锅,再来,哈要。”

  拥有多年霸总小说阅读经验的顾姨震惊。

  这话正经吗?

  不结合语境,应该会被绿江嘎掉吧。

  祁燃确实很好哄,相互喂饭就能哄好一半,另一半在亲亲抱抱中,画上圆满句号。

  未烟倒真没想过,他会这么容易满足。

  和简单快乐的人相处,人的心境也会随之变化,未烟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发病。

  郑医生观察之后,依旧认为心态最重要,并坚定祁燃就是宝藏男孩,没有人会和这样一个心态开朗的男孩相处不快乐。

  郑医生给未烟留了一部分特效药,并送上一份医嘱。

  大概意思就是,药虽然能压制缓解,关键时刻还能救命,但不能过分依赖药物,要不然耐药性强了,一旦药物失效,就没有办法控制了。

  并认为,相比起药,能根除未烟痼疾的应该是祁燃。

  未烟对这点不置可否,听完医嘱后,却忍不住笑了。

  久病成医,他也很清楚,只要控制情绪,不要忧思过重,不要沉湎在痛苦深渊,不要需要过于刺激负面情绪,其实就能压制。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没有负面情绪。

  别人的负面情绪或许只是深夜emo,对他来说却会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然后攻击神经,让情绪控制彻底瘫痪。

  但他以后会注意。

  他好像没有家了,也不清楚自己能去哪儿。

  下楼的时候,医院门外停了一辆迈巴赫,男孩隔着车窗对他招手。

  他看见少年脖颈上挂着一个琉璃小瓶子,里面装着白色药片。

  那是他的特效药。

  祁燃不放心未烟,怕他滥用药物,想给藏起来,但又怕需要用的时候来不及取,于是决定挂在自己脖子上,笑嘻嘻地对未烟说:“我做哥哥的移动药瓶。”说着还害羞地红了脸:“我也可以做哥哥的药。”

  男孩穿着黑色T恤,浅蓝牛仔裤,少年气很重。

  俯身给未烟扣上安全带,闻着未烟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哥哥。”

  “什么?”

  “保密。”

  说着,就带着他的哥哥驱车远去。

  作者有话说:

  燃燃(羞涩:我可以做哥哥的药,内服外用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