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吗?”隋星纬走了两步, 发现他没跟上, 又退回去。

  商言尘呆呆地站立着,无形的冰霜从他的脚尖,一直蔓延到鼻尖,只有一双眼睛勉强还能转动。

  明明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隋星纬却从心底感觉到他的无助, 就像一只已经粉碎,又用胶水粘起来的瓷器。

  他甚至不敢去拍商言尘的肩膀, 唯恐一碰到他,他就会碎个满地。

  “你是身体原因吗?我送你去医院, ”他给念念发消息,说明两个人的情况, “我跟你助理联系了。”

  商言尘还是没有反应, 一动不动地朝着某条小巷的方向站着,或许再这么站下去,他就会和地面融为一体,成为从泥土中生长出的一株树。

  他咬咬牙:“我联系贺徵?”

  这两个字好像终于触动了商言尘的神经。

  他颤抖地、僵硬地将手按向衣服内口袋, 吞咽唾液。

  然后, 他跌跌撞撞地迈起步子, 用一种被损坏的机器人的声调说:“跟我过来,报警。记得录像。”

  隋星纬愣了一下,很快也严肃起来, 边打电话边跟上他的脚步。

  因为要打电话,他只能用走的方式。他没有想到,看起来神情恍惚的商言尘居然会跑得这么快, 以至于他差点要丢失视野。

  好在目的地是确认的, 一条偏僻的小道。

  他和警察报完地点, 跟到小巷口,想记下那对老夫妻更详细的信息,却看到让他心脏骤停的画面。

  两个壮年男子正粗暴地拖拽着商言尘,想把他怀里的小孩抢走。而商言尘用单薄的身体紧紧地护住年幼的孩童,即使身上擦出不少红印,也执拗地不肯松手。

  ——

  在触摸到那颗纽扣的时候,商言尘身上的冰,好像一下子开始消融。

  他蓦地意识到,那不是他。

  正在面临巨大恐惧的人不是他,他其实是安全的,他不用恐慌,不用无措,他可以行动。

  他也应该行动。

  他艰难地赶到小巷口的时候,那个小女孩正趔趔趄趄地向他跑来,后面就跟着那两个壮年男人,那对老夫妻则捂着手臂站在远处:“死东西,还会咬人。”

  看起来是小孩咬了他们一口,在那两个壮年男人出来帮忙之前,挣扎了下来。

  再怎么说,五六岁的孩子也不可能跑过两个大人。纵使小孩拼了命地逃跑,和那两个人的距离也不断缩近。

  商言尘向小孩跑去,蹲下,抱起小孩,转身逃跑,动作一气呵成。

  小孩刚被抱起来的时候,本能地挣扎,他安抚道:“别怕,我带你走,外面有个哥哥会照顾你,你跟着他去人多的地方。”

  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小孩真的安静下来,抱紧他的脖子。

  商言尘的耳内充斥着猎猎风声。他好像听不见后面的咒骂,也看不见巷子的尽头在哪里,他只是不知疲倦地向前跑去。

  那两个人看追不上了,抄起路边的空水瓶就扔了过去。

  商言尘闷哼一声,想扶墙,又意识到怀里还有一个人,只能背靠着墙壁坐下来。

  小女孩自觉下地,大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可能抱不了你了。”商言尘捂着肩膀。

  刚刚那一下砸得挺疼的,他抱不了人了。

  他看到小女孩泫然欲泣的表情,笑了笑,说:“快到路口了,你继续跑,看到一个长得很帅的哥哥,找他就行了。”

  商言尘敛容。

  看来来不及了。

  他跑不了,小女孩又跑得太慢。

  他只能把小女孩挡在身后,对那两个壮汉说:“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两个壮汉怒火中烧,其中一个踢了他一脚:“妈的,晦气。遇到个多管闲事的。”

  他吸了一口凉气,蜷缩起双腿。

  “就这么细胳膊细腿的还想逞英雄呢。”其中一个男人嘲笑道,直接伸手去拽他身后的小女孩,“这脸还挺漂亮的,趁早松手,别逼老子糟蹋你那张好脸。”

  商言尘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转身将小孩抱在怀里。

  “没事,警察很快就到,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他闭着眼,仿佛在呓语。

  那个男人没拽成功,更火了,又是一脚踢在他腿上。

  “妈的,今天就算天王老子要来了也得揍你一顿。”

  商言尘弓起背,尽量保护住要害。

  如果贺徵在就好了。

  他脑内突然冒出这几个字。

  如果贺徵在这里,就可以轻松制服这两个人,把小女孩救走。

  甚至他们都不会受伤。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可是,贺徵不在这里。

  怒骂和疼痛似乎在逐渐远离,他的意识和身体渐离渐远。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忍耐,不要出声,一切都将过去。

  胸前有什么小小的硬东西硌着皮肤,他被这隐隐的疼痛唤回现实。

  是扣子。

  耳边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他听到了恐惧的哭声,和各种污言秽语。

  现在不是十几年前。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孱弱无力的孩童。

  他能做很多事。

  他手按向纽扣。

  贺徵不在这里。

  又好像在这里。

  那枚小小的扣子,似乎蕴藏着神奇的力量,将温度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全身,治愈伤痛。

  贺徵不在这里,他就成为贺徵。

  他胡乱在地上摸索着,抄起那个空饮料瓶,向眼前高大的男人砸去。

  ——

  “为什么让他去那里?”

  “我本来想和他一起去,但他跑得太快了,我又在报警,就慢了一点。”

  商言尘半梦半醒间,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好像是贺徵和隋星纬的。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上眼皮却像灌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只能迷迷糊糊地听着两人对话。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不是他去报警你走前面?”

  “我……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了。”

  “然后呢?你就看着他挨打?”

  “我帮忙了啊!可我又没打过架,只能替他挨打。”

  两个人的对话出现短暂的停滞。

  良久,贺徵说:“我就不应该让他跟你们出去。”

  “我们也不知道会遇到拐卖儿童的啊!这难道不是那群拐卖犯的错?”

  商言尘的意识再次飘远。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时,天已经黑透了。

  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墙壁,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味。

  贺徵坐在床边,发黄的灯光罩在他身上,为他本就冷峻的面容平添一分阴冷。

  “你醒了。”贺徵问,“还疼吗?”

  商言尘张开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说:“还好。”

  其实还是疼,但他本身对疼痛就不敏感,当时也有意识地保护要害,所以这些痛感,尚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他想跟贺徵说说,他这次不是单纯挨打,他也打回去了。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或许,他的病要好了。

  他还没有开口,就被贺徵阴郁的眼神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以后不准再跟他们出去。”贺徵说,“戏也不用拍了,要治病想其他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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