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言尘和贺徵还是按照计划回了家。

  没有等晴天出现, 也没有去滑雪。

  至于余开霁, 商言尘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没有断绝他所有的工作机会。只是原本在和他接触的商务合作和大制作剧组,纷纷因为突发理由拒绝了他。

  已近年末,一回国, 贺徵就忙起来。

  商言尘也投入到新戏的准备中。

  过年前, 他去见了自己的医生。

  “你看起来很不一样。”医生说,“看来你最近找到新的生活目标了, 恭喜你。”

  他说:“医生,我有一件想做的事, 不知道应不应该做。”

  “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仿佛机械玩偶, 在输出设定好的内容。

  “我想去钓我的朋友, 或者说……我想引|诱他,和他做更亲近的事。您应该知道他是谁,前段时间我们协议结婚了。”

  “上个月,我们一起去了R国旅游, 在那里, 我们遇到了一个人, 暂且叫他Y吧。”

  “Y和之前的很多人一样,为了我朋友的钱和权,想方设法接近他。但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用的手段很巧妙,很容易让人栽进去。嗯……他是个钓系。还是比较野的那种钓系。”

  他笑着说:“我知道我为什么对Y这么警觉,他用的某些计策, 是我当初, 为了和他当朋友使用过的。既然我能够成功, 那么Y也有机会成功。”

  “我不想失去我的朋友,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采取了一些措施,巩固我和他——我朋友的友谊。”

  “是的,我也去钓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很奇妙,我似乎在某个瞬间,体会到了能使人失去理智的嫉妒。”

  “后来,当然,Y没有成功。我也没有成功。但我和他依旧是好朋友。”

  “问题就在这里,Y已经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我不需要担惊受怕。”

  “可我还是想继续钓他。”

  他用食指敲打着太阳穴,眉眼间笼罩着疑惑:“我最开始是因为害怕他离我而去,才想到这一招。但现在不是。”

  “我觉得钓他的那段时光,让我很……开心。应该是开心,我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血液发热,心跳得很快。”

  “可我不应该继续下去。他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拥有爱人的能力,万一他真的……喜欢上我,我该怎么回应他。我不想伤害他。”

  医生耐心地听他讲完,莞尔:“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一直这么刻意地压抑,你的病才好不了呢?”

  商言尘怔住。他紧紧地盯着医生。

  “我并不认为你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医生含笑说,“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会喜欢他?”

  商言尘出神地想着什么。

  医生说:“没关系的,放松点,无论你想做些什么,都没有人会责备你。也许,你认为自己的想法是负面的,是——不道德的,你开始自我审判。但你实际上没有伤害到其他任何人,你只是在伤害你自己。”

  他狡黠地说:“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在这件事上体会到的情绪,就是喜悦。这说明我们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说不定你很快就能痊愈。而当你痊愈了,你现在的担忧全都迎刃而解,不是吗?”

  “不要拒绝自己的心声。”

  “如果你还是心有顾忌,欢迎随时来找我,我会做你最好的倾听者。”

  商言尘思忖许久,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商言尘看医生的时候,贺徵顺便去贺振廷的病房转了一圈。

  主要不是看他,是看自己的母亲。

  贺振廷因为常年酗酒,身体上杂七杂八的毛病不少,这次心梗虽然不致命,也够他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虽然请了好几个护工,但贺徵的母亲吴绮还是一直陪在床前。

  贺徵有的时候会想,她是一个好母亲,也不是一个好母亲。

  吴绮温柔、耐心,照顾孩子时无微不至。

  但她也懦弱、胆怯,对自己的丈夫言听计从。

  而当那个歹徒变成贺振廷,她又会变得软弱、无力、不知所措。

  贺徵小的时候,贺振廷打他,她只能在旁边求饶,但这些哀求对贺振廷毫无作用,贺振廷只会连她一起打。

  贺徵稍长了点年岁,还要反过来维护她。所以贺徵宁愿她躲在房间里,不要管自己和贺振廷的事。

  她根本没有能力,在丈夫面前,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出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天生被灌输了「妻子就应该顺从丈夫」的理念,出嫁之后,家人也完全不管她的死活,当她因为无法忍受贺振廷的暴力而向家人哭诉时,家人只会告诉她,「多忍耐一点」「是不是你做的不够好」「谁让你不听他的话」。

  相比而下,反而是贺振廷偶尔的体贴,更能慰藉她的心。

  贺振廷大部分时间还是挺正常的,出手阔绰,从来不限制她买东西。她有时会在家里插花,贺振廷看到了,会夸赞她手巧,和她站在一起,轻嗅花香。甚至于打过她的第二天,贺振廷也会和颜悦色地询问她的伤势,温声细语地向她道歉,有几次还亲手帮她上药。

  贺振廷其实并不常打她,因为她挺听话的,但他心情不好或者喝了酒,也会毫不怜惜地拿她发泄。

  胡萝卜加大棒策略,使她越来越失去自我。

  她畏惧,却又依赖着贺振廷。

  她就这样,一直和贺振廷过到现在。

  贺徵早年会想,她为什么不和贺振廷离婚。后来也不管了,专心搞倒贺振廷。

  他进病房的时候,吴绮正在削水果。

  她看贺振廷时,眼里是满满的依恋。

  贺振廷却完全没有看她,似乎身边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削水果机器。

  贺徵把带的水果点心放下,和吴绮寒暄了几句。

  吴绮也笑着打量了他一圈,问了问他和商言尘的近况,嘱咐他要好好对商言尘,不能欺负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道锐利的视线,一直阴魂不散。

  吴绮说:“你还没跟你爸打招呼吧,快,跟你爸说说话,这段时间,他很想你。”

  贺徵和贺振廷同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吴绮尴尬地低头,摆弄贺徵刚拿来的点心。

  贺徵和贺振廷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的阴冷如出一辙。

  还是贺振廷先开口了:“蜜月度得挺开心的?”

  贺徵问:“怎么了?”

  “是你开心,还是他开心?”

  “你有话直说。”

  贺振廷冷哼一声,讥诮地说:“看这样子,他还没挨过你打吧?”

  “你什么意思?”贺徵额头青筋暴起。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你不是总说我是暴力狂吗?那你自己呢?你就不喜欢暴力吗?前段时间,你又打过人,对吧?就在老唐闺女的生日上。啧,你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

  贺徵攥紧拳头:“我和你不一样。那几个人该打。”

  贺振廷冷笑:“有什么区别,你要是真爱好和平,多的是温和的解决办法。你只是喜欢打人罢了。”

  贺徵一拳砸在他病床上。

  吴绮发出微弱的请求:“不要吵了。”

  “看啊,开始了。”贺振廷仍旧保持着嘲讽的表情。

  他仿佛在施放什么恶咒:“你的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你如今用来指责我的一切,都会应验在你自己身上。总有一天,你会对他动手。”

  贺徵摔门而去。

  吴绮眼底浮上泪水,她摇着贺振廷的手臂,仓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就不能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话吗?”

  贺振廷冷冷地道:“你问他自己。”

  贺徵走出病房不远,吴绮追了出来。

  她局促地说:“你爸他最近做了手术,身体不舒服,所以脾气也不好,你……你别太在意。他不是故意说那些话,这段时间,他嘴上不说,其实一直很想你去看他。他……他就是不会说话。”

  贺徵打断她,问:“住院这段时间,他对你动过手吗?”

  吴绮摇头,接着劝说:“别跟他生气……”

  “他要是跟你甩脸色,你就直接回家,让他自己在医院里自生自灭,”贺徵说,“反正他又不是痴呆了,叫几个陪护又不会真的死。”

  吴绮苦笑:“他毕竟是你爸,是我丈夫。”

  贺徵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今年除夕,我去尘尘家过,你要不要去?”

  吴绮微笑着拒绝:“你爸需要人照顾。大过年的,也不能让护工待在这里,人家也是要团圆的。”

  “那我提前订好年夜饭,叫他们给你布置好。”

  吴绮说好。

  她又叮嘱了些日常事项,转身离开:“你爸还在等我。”

  贺徵说:“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过吧。”

  吴绮回过头,笑着冲他摆摆手。

  贺徵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远去,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疯狂。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

  吴绮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母亲。

  以前,她讨好贺振廷,现在,她也会讨好贺徵。

  这是弱者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努力。

  贺徵不喜欢这种表情。

  他希望这种表情,永远不要出现在商言尘身上。

  一走出住院部大楼,他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树下对他挥手。

  商言尘戴着蓝色的围巾,一直拉到鼻尖下面,头上还戴着米色的冷帽,只有灵动的双眼,完完整整地露出来。

  因为贺振廷而产生的怒气,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大步走了过去。

  商言尘也向着他的方向走,帮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和帽子。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贺徵顺势握住他的手,捂在手心。

  “算——是吧。”商言尘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医生说,我的病有进展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贺徵愣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

  “但是,我也可能会逐渐变得,和你现在认识的我不一样。”商言尘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贺徵把他的手放在胸口,“我巴不得你快点好起来。”

  “那我就继续了。”商言尘乌黑的眼眸染上笑意。

  他看起来神秘而狡猾,像是伪装成花朵的毒蛇。

  我要继续钓你了。

  ——

  开春之后,商言尘就要进组了。

  真正开拍之前,有一次剧本围读。

  贺徵像往常一样,去接商言尘。

  地点在郊外的一间酒店,到说定的时间后,他看到成群的人从酒店内走出。

  大多是艺人和随身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放在人堆里都是最吸睛的存在。

  贺徵一眼就看到商言尘。他还是戴着蓝色的围巾,穿得很清淡,走在一群人里,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月白色的光。

  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走在总导演的身边,似乎是在和对方讨论剧情。

  从樊导那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可以看出,他非常满意。

  贺徵不无自豪地想,凭尘尘的演技和认真程度,当然会成为最优秀的演员。

  这导演要是不对尘尘青眼相待,他还要觉得导演没眼光。

  忽然,商言尘趔趄了一下。

  是一个男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了给男明星开道,粗暴地推开道路两边的人,连樊导都差点摔了一跤。

  男明星在簇拥之下,大摇大摆地走下台阶。

  贺徵坐直身体,手按在车门把手上。

  商言尘很快被旁边的人扶住,没有摔倒。

  贺徵又坐了回去,叫刘秘书去查那个男明星是谁。

  商言尘稳住身形,对扶住他的人道谢。

  对方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应该也是剧组的演员,身材样貌都极为出挑。

  男人似乎说了什么,商言尘和他相视一笑。

  贺徵眯起眼。

  这男的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7 18:03:03-2022-07-28 17: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拆官配都下贱 10瓶;玫瑰赠予俞哥. 5瓶;Handsome&、叶凌雪、礼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