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晚了，你先回去罢。”何田玉对容措道。
“何总到底没同意，我不敢走。”容措瞧着怯生生的。
“我怎么没同意？”何田玉诧异道，“要不同意，也不用和陆千万挑明了。”
她见容措面有惶恐，姿态谦卑，如同夜幕一小块陈旧的补丁，心下立时豁然：“我当是为什么，原你还惦记着那事。我看不必，你回去好了。”
“何总不信我。”容措凄然道。
何田玉见她这话如同说给晚风听的，风从她身畔掠过，益发冰凉了些，席卷着秋叶一道拂来，心中数年积攒的、对容措的怀疑似也一齐被吹散了，便温言对她道：“你既坚持，非要不可，我在你接口上安装便是。不过，还是要告诉你——安装是为让你安心，我不会打探你的。”
“如何行事，全看何总的方便，何总多看也好，不看也罢，都有何总的道理。我们做下属的却不用管那许多，只要为何总提供方便，才算尽了本分。”容措忙说，“这情绪触点，既是我率先提出，便没有自己不装的道理。往远了说，总得有人先装，何总将来若想推，才有教材可用。”
“要是谁都像你这么贴心就好了，明明心里事情早就煮烂了，厉害分析熬得嘌呤满锅都是，说出来的话却永远四十五度一杯温水。”何田玉笑道，“虽你来得晚些，可见有时候晚有晚的好处。”
“此言极是。”容措说着摘下项链，恭敬地递给何田玉，“这是我的接口，情绪触点软件安装已经完成，只需您授权，我们再完成一次匹配，以后您既可随时探知。”看書喇
真的不是陷阱？
接过项链的那一瞬间，何田玉觉得手上沉甸甸的。
她不动声色，从容地打开自己的耳环接口，暗中用安全软件又扫描了一番。
系统判定无风险。
不怕，再想想。
容措想要什么？
她的野心绝不至于抢走洪流，她也抢不走。
要是取自己而代之，也做不到。
余下，便是金钱、权力、虚荣以及这一切的发源地——必须依附才能生存的上流社会。
容措，你一定很怕离开这片浮华的海洋吧？而我依然有驱逐你的权力。你必须不断证明自己，证明你对我的忠诚。
想到这里，何田玉觉得宽心许多，便调配本身的权限，完成授权，将项链还给容措。
“现在可以开始匹配了。”容措说，“请对接口下命令。”
她这话里极细微的颤音，何田玉并未听出来。何田玉正忙着用虚拟软件暗中检查，对眼前人的表情和语调却浑然不觉。
情绪触点即将启动，容措紧张极了，手不由地轻轻捏紧，微微发抖，她在慌乱中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声，真想对它喊一声：闭嘴！
万一，万一金大的软件有问题，在情绪触点启动的瞬间，何田玉能对我的紧张一览无余。到时怎么圆过谎去？总不能说我心情激动罢？容措想。
来了，来了，容措的项链暗中传递消息：何田玉的探知已经开启，巨大的银灰色爪子像娃娃机抓手，直扑她心灵的密室而来，她和她心里所有的秘密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脆弱，像一个棉花填充的、安静的劣质布娃娃。
虚拟的内心世界中，猎人踩着断裂的枯枝，从远处深一脚浅一脚过来了。“咔咔”的断裂声仿佛沿着头颅开裂，容措怕极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猎人的阴影笼罩了她，她不觉尖叫起来。
猛然，身旁一只黑犬龇着尖牙凶猛地蹿出，将猎人扑倒在地。
猎枪掉在枯叶丛里。
山道摄像头静静地录制现实场景，并未将这一幕拍摄下来。
因此，回看录像的元宇宙不明所以。他想从后台调取数据，脑海中忽然响起尖锐的摩擦声，如同钢勺狠擦不锈钢饭盒。元一下毫无防备，痛苦得大叫起来。
匹配完毕，容措的隐形触点在暗中逆向而行，抢先在何田玉的认知中偷偷结寨，形成一张筛选网，无声无息中，何田玉的判断能力开始受到影响。
我看看她现在心里什么情绪。何田玉边想，边通过自己的情绪触点展开接收。
紧张。害怕。尊敬。
臣服。
她觉得挺满意。
没有失手罢？容措边想边用隐形触点偷窥——
居高临下的征服者渐渐卸下防备，心脏在盾牌后缓缓跳动。
得手了。容措想，一切都可以开始了。
此刻何田玉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她对容措说：“这事到此就算了结，你的心意我再明白不过，你也不用终日惶恐，只要本分做事，自有你的道理。”
二人正走着，忽见一人在路灯下等待，乍见何田玉，有些猝不及防，似乎急忙想走开，却已经来不及，只得垂手候在那。
何田玉不禁笑道：“金银台？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只见金银台近乎腼腆地笑了笑，瞅了眼她身旁的容措。何田玉一眼瞥过去，只觉得容措也有些不好意思，心中觉得好笑极了，对金银台说：“犯不着藏着掖着，他等你一会，又不是什么过失。再者，你俩不在一个部门，私下怎么着，洪流又不禁止。”
又对容措以一种女性好友的口吻低声笑道：“你当我一点没听说你们的好事？”
“听闻何总厚待下属，原是一点不错的。”柔和的路灯下，容措微红的脸颊似有羞色，“本想早早向何总交个底，可经不住许多人背后议论，到底害怕，因此拖到今天不敢说。”
“谁议论你了？”何田玉问，“谁有这个闲心管人家的事？”
“也不叫议论。”金银台忙道，“无非是担心人事纠葛，出于职责，暗地里体面地访查一番。”
“戴观还管这事？”何田玉凝重地问。
“不曾直接插过手。”容措悄声道，“他不过尽自己职分，托着询问的又是些有职级的人，大家都有分寸，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戴观才几天，所来往者还有职级了？”何田玉冷笑，“都是哪些人？”
金银台此时走来劝道：“我们初来乍到，理应贴合山上的风格，人家问几句，才是没把我们当外人。何总便由着他们问，不然以后还不知怎样麻烦。”
这话让何田玉心里极不舒服。人事，她想，又是人事。我没想摆平你们，你们倒起了架空我的意思。以前是零散的股权，以后要是绕过我去找奇兵，让我怎么还手？奇兵难道是个好对付的？
她面上一阵阴云浮过。
就是现在。金银台想。
他忙对容措抛了个眼神。
容措通过接口，默默用了一次隐形的情绪触点。
心理暗示在何田玉心中扎根。
人事或许要动一动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