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沉睡了一万年。
隐约中，风神翼龙的尖啸渐渐隐没了。苍莽大地上，群龙的脚步声也远去了。头顶雷声滚滚，闪电如鞭，无情地抽打大陆板块。山与山裂开，海与海分离，眨眼间，沧海桑田。
意识的暗潮涌来了。
大地尽头，生命之树华冠盛满夕阳余晖，圣洁的灵魂金光奕奕，千百个在风中摇曳低语。
树叶对他轻声道：“醒来，醒来，你的时候到了。”
他于朦胧中看去，恰见美神如风，向南天一柱献出了自己。复仇女神手持利剑，衣袂飘飘，乘云驾雾向天而去。天边乌云滚滚，邪神一舞黑的衣袖，夜幕降临了。
群星针织密布，如同夜晚数不清的创口，寒冷的银光从夜的伤口倾泻下来，他冷得打颤，不住往自己手上哈气。
一颗星掉了下来。
他怔了怔，捡起来看。
一拿到手上，那星便化了，只剩一滴水在掌心。
他翻过指尖，任凭水滴掉落。
星陆陆续续掉下来，夜晚的世界倾盆大雨。
他抬头看去，洪水在天上翻涌奔腾，冲溃了夜的堤坝，太阳复又升在碧蓝如洗的天空。
一座高塔于云端深处浮现。他远远瞧着，见一十分熟悉之人，沿着台阶，提着古时候士子衣袍，一级一级走向天穹。
他威严地伫立塔顶，伸手摘来太阳，在手中化为一方墨，取来毛笔蘸了蘸，往人间挥毫数下，只见横竖撇捺，红墨汇入江河。
刹那，河水赤浪咆哮，以万钧之力上穷碧落下黄泉，极致的力量无需遮掩，坦坦荡荡，轻易冲过三川，覆盖平原，淹没一切微小的咒骂与诋毁，最终与天一线，荡入大海。
无数人是他。
他是无数人。
回忆与理智的大潮浩浩荡荡，虎吼着，低吟着，冲过郑老虎身畔。
现实，卿奇兵问伍湖春：“近期事件加载得如何了？”
“已加载完毕。”伍湖春说，“该知道的，他都已知道了。像是如今洪流的情形，金融城的光景，大开的惨淡，黄厚土那小子投了共济会，还有萧立归来，通天塔的背景等许多杂事，均已一并录了进去。”
他羡慕道：“要是我读书时有这玩意，哪用头悬梁，锥刺股呢？”
“要你也遇到像他一样的事，就你那文绉绉的呆子气，天知道醒不醒得过来。”卿奇兵笑道，“老虎这是治了多久，穷尽最先进的手段，才总算好得差不多了。”
“他总还要点时间，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伍湖春说，“他的意识，尚且十分脆弱不提，光有一处，便很是为难——他总不能接受自己还活着。”
“也无妨，我进去唤醒他便是了。”卿奇兵道，“等他理智框架构建起来，再到苏醒，大概还要多久？”
“少说十天，不能再快了。”伍湖春道，“他这次，几乎是死灰复燃，从残砖败瓦里重新堆起个人。”
“他需要一次重生。”卿奇兵道，“如同破壳那般。”
元宇宙里，这个男人又醒了过来。
他被压在五指山下。
他狠命挣扎几下，大山纹丝不动。
不远处，好像有人走过来了。
他勉强抬头看了看，惊道：“奇兵？”看書喇
“怎么是你？”郑老虎问，“你也被困在这了？”
“我被困在这了吗？”卿奇兵问。
郑老虎好似十分辛苦，用力想了想，摇头道：“不，不，你没有。困在这的是我。”
“你想起多少？”卿奇兵问。
“依稀都记起来了，还有你们传给我的那许多事。”郑老虎感叹道，“我躺了这许久，白白浪费精彩时光，外面天翻地覆了。”
他又问：“你有数不清的可用之人，要我做什么？”
“你是个简单利落的人。”卿奇兵说，“何况这段时间一直睡着，洪流对你不熟。让你来做我助理，想是十分合适的。”
“我没有任何与金融或投资相关的经历。”郑老虎说，“怕帮不上你。”
“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卿奇兵道，“而且，不会，可以学。”
“你小子现在出息啦。”郑老虎笑道，“越冬投资的老总，昔年寒酸故事，穷冬烈风，四支僵劲，媵人持汤沃灌，想来统统不值一提了。”
“好你个老虎，满肚子微寒岁月，等醒了来上班，可别见人就提。”卿奇兵笑道。
“你不在事务局了？”郑老虎问。
“按照规矩，自然不在。”卿奇兵说，“不过，在哪不是神州呢？”
“那现在，何田玉听你的不听？”郑老虎问。
“我们并非上下级。”卿奇兵说，“越冬投资只是代事务局，作为大股东控股洪流，连董事都没有派，平日里他们做什么，我们绝大多数是不管的。”
“如此行事，当真可靠？”郑老虎问。
卿奇兵点点头：“千里缰绳一线牵，当今世界，凭的多是柔和善变的技巧、敏锐的洞察力，和一颗坚定的心。老虎，你起来罢！睡也睡够了。”
郑老虎有些不好意思：“你便看不出么？这山不知为何，把我压得死死的，我怎样挣脱也是无益。”
他见卿奇兵骤然变出把巨斧，顿时一惊：“你要用它劈我？”
“你信我罢。”卿奇兵说，“这是人类最新的科技成果，专门用来解救被困于元宇宙的人。在你之前，我都救了好几个了。你只要想着，这斧头一定能劈开就是。”
“果真已经救过好些人了？”郑老虎期待地问。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卿奇兵反问。
郑老虎这下高兴起来：“可算熬出头了。奇兵，你也别磨蹭了，倒快些劈下来才好。”
“这可是你说的。”卿奇兵道。他特意升至高空，天幕骤暗，闪电如金蛇，狂舞万里缠绕。他猛然挥动巨斧，朝那五指山狠狠一板砸去：“将星雷震子，五洲惊风云！”
飞云掣电间，郑老虎拼尽全力，大喝一声，一下挣脱出来。
他仰天长笑，肆意舒展肌肉，抖落身上的巨石块。
大山在他身后化为灰烟。
“怎么样？”卿奇兵从天而降，“运用意志的感觉好不好？”
“意志？”郑老虎不解地问。
他忽一看卿奇兵手中，哪有什么斧子，只一根树杈罢了。
“这是？”他惊问。
“我不给你做足暗示，你能相信自己可以脱困么？”卿奇兵道，“哪有什么最新科技成果，只是你好容易恢复的神智，还差最后一下助推，才能稳定运行。”
“好你个小贼，初见时，道你有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想得这么厉害。”郑老虎钦佩地说。
“这话只能单独跟我说。”卿奇兵嬉皮笑脸，“过十天半月，再回到外面，要重温职场法则，学会尊重领导，言行举止，总得有个总经理助理的样子才好。你要不会装模作样，现今外头那个异彩纷呈的世界，张口就吞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