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赞林亲王在大坤宫只待了半个时辰。
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目光呆滞，头顶黑云。
那模样活像被抽了筋扒了皮似的。
宫人们见了都甚为惊奇，不住地往大坤宫里头看——
莫非大坤宫私设了刑房，赞林亲王被严刑拷打了？
可他皮肉无损，也不像啊。
圣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区区半个时辰就能把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逼成这样？
众人都以为大坤宫设了什么陷阱，可有人借着交割事务进去看了看，大坤宫一如往常，什么刑具陷阱都没有。
宫女在浇花浇菜，小太监在洒扫落叶；
廊下是轻云姑姑带着两个小丫头，正在那逗鸟说笑。
分明一派和谐。
乾宁宫先听见赞林亲王仓皇出宫的消息，池蛤亲自过来打听，这一打听也足足打听了半个时辰。看書溂
等池蛤离开大坤宫时，神色也十分惊奇古怪。
他刚刚……都听见了些什么啊……
怪不得赞林亲王面无人色地出了宫。
他连忙回去禀告凌云横，尽可能复述清楚王宝簪那些话。
说来也怪，他身为皇帝身边第一亲信宫人，传话或是复述任何场景、事件都是一把好手，能做到原模原样，惟妙惟肖，唯独今日——
圣后的话令他难以理解，因此他复述起来格外艰难。
“圣后一问赞林亲王，吐蕃使臣一行离开吐蕃进入大周境内，是否头晕昏迷两日，而后才渐渐恢复正常？”
彼时在乾宁宫听这话的除了凌云横，还有顾明歌、裴俊和刘瑜等一众大臣。
众人听了都颇为惊讶。
池蛤继续道：“赞林亲王当场脸色就变了，似乎当时不仅是赞林亲王昏迷两日，使团中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甚至还有年轻体弱女子昏迷三四日的。”
“可这事赞林亲王早就下令死死瞒住，不可能有人告诉圣后。他追问圣后如何得知，圣后并没有告诉他。”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能理解赞林亲王为何仓皇离宫了。
这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顾明歌笑了笑，“臣曾经听说过，大周人到吐蕃，常常会死于睡梦之中，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没想到，原来吐蕃人到大周，也有如此强烈的不适应症状。”
大约是因为两国恢复通商不久，彼此到对方国家的行商只是零零碎碎，数量有限。
因此这种不适应症状并没有广为人知。
赞林亲王以为他下令让使团之人守口如瓶就能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让圣后知道了。br>
这一知便先发制人，捏住吐蕃的死穴——
有这种症状，吐蕃人若想进攻大周难上加难，休想以武力威慑大周。
刘瑜好奇道：“奇了，这事我们此前一无所知，连鸿胪寺也从未提过，圣后是如何知道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做声。
池蛤也一脸无辜。
他不知道啊，圣后也没告诉他啊！
对于王宝簪偶尔忽如其来的神通广大，凌云横显得更能适应，他笑笑，“你继续说。”
池蛤点点头，忙道：“圣后二问赞林亲王，今年吐蕃地界格外干旱，牛羊可还有足够的牧草吃么？”
此言一出，顾明歌等人越发惊疑。
凌云横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了什么。
“赞林亲王曾说，若大周肯许嫁公主，将以二十万牛羊为聘。”
他冷冷道：“莫非是因为吐蕃今年格外干旱，没有足够的牧草供给牛羊，所以想做个顺水人情？”
如果是这样，那简直是在侮辱大周。
幸而他们没有接受求亲。
裴俊道：“圣后知道吐蕃今年干旱无雨，想必是问了净娴师父和司天监法监正吧？难得圣后能想到天气和牧草的关系，进而想到牛羊，实实在在抓住了吐蕃的命脉！”
吐蕃的产业自然不止牛羊，可放牧牛羊在吐蕃全国的产业中，占到极大的比例，牧草对他们而言更是珍贵。
如果说前一问是抓住吐蕃军事上的死穴，后一问便是抓住吐蕃经济上的命脉。
高，实在是高。
顾明歌赞叹不已，沉默地连连点头。
裴俊道：“兄长如何作想？”
“我在想，若我是赞林亲王，听见圣后这两问该如何应对。”
凌云横听见这话，颇有兴致，不由朝他看去。
众臣都注意到皇上的目光，便集思广益，设想最好的应答之语。
“横竖这是无法的。”
刘瑜道：“若微臣是赞林亲王，怕是只能立刻撇清武力威胁的嫌疑，只说吐蕃从无威胁大周之意。”
这话引得裴俊几人点头赞同。
裴俊道：“可是这样一来，等同再无筹码求娶大公主了。毕竟大周境内尚有牧区饲养牛羊，可吐蕃想得到丝绸布匹瓷器和茶叶，他们更依赖大周。”
想来想去，第一问竟没有合适的反击之语。
顾明歌笑了笑，“第二问更加无解。我们有净娴大师和法监正二位高人，能探察天机。赞林亲王若死不承认，待圣后把净娴师父请来展示一二，赞林亲王只会更加丢人。”
众人会心一笑。
这话说得倒是。
五年前法天名在尚未修建的皇陵址上说，今年会格外寒冷，后来果然闹了雪灾。
皇上亲自赏赐了他，那之后司天监在朝廷里存在感开始增强，法天名拿了赏赐也不好意思像从前那么消极怠工，后来又禀报了多起天象变化。
凌云横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这几年也好多了。
众臣商议之后，都觉得王宝簪这两问几乎无解。
凌云横笑笑，颇为满意。
他道：“吐蕃使臣入京快一个月了，想必也该走了。传旨鸿胪寺，让他们好生预备送吐蕃使臣离开的赏赐礼单和宴会清单。”
“是。”
……
如凌云横所想，次日吐蕃使臣便入宫上表，说入京见闻已足，要回吐蕃本国去了。
说这话的使臣是吐蕃副使，据说正使赞林亲王抱病，一时不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