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簪亲自赶往储秀宫。
刘氏这等卑贱之人，原是不配帝后二人亲自去一趟的，可凌云横担心王宝簪，也跟去了。
他们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圣后饶命。”
负责伺候刘氏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哭道：“刘娘子吩咐奴婢们带小公子去外头玩兔子，不要来打扰她，她说她要安安静静地写信。”
“奴婢们便不敢打扰，后来听见屋里有踢翻凳子的声音才觉得不对劲，进去的时候刘娘子的舌头都掉出来了……”
信？
王宝簪走到妆台前，果然看到了一封墨迹新干的信。
字写得不大好看，大约已是刘氏的极限了，“拜启圣后，民妇之罪，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为命妇鄙薄之身，何敢让圣后与皇上争执不睦？”
“民妇愿一死，惟求圣后稍稍照拂我儿一二，免他饥寒，则民妇死而无憾，来世愿做牛马报效圣后，贱妇刘氏绝笔。”
孩子的哭声响彻储秀宫内外，王宝簪忙给轻云使眼色，让她们把孩子带回大坤宫好生安慰。
看见她捧着信的手直抖，凌云横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
王宝簪用力甩开他的手，无声地盯着他。
刘氏本可以不死的，猫猫本可以有生母在旁的。
就因为凌云横那句要赐她自尽，刘氏才会彻底绝望主动赴死，只求她能“稍稍照拂我儿一二”。
多卑微的一个妇人啊。
她最后用性命换来的请求，也不敢求王宝簪“善待”猫猫，只小心翼翼地写了个“稍稍照拂我儿一二”。
凌云横被她看得无言以对，自知理亏。
现在不是跟他争执的时候。
王宝簪道：“将刘氏收敛了，以三品命妇之礼风光大葬。”
“是。”
小福子连忙应了声，赶去内务府知会，这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一具尸首留在后宫夜长梦多，越快处理越好。
“我要将猫猫收为义子，你没意见吧？”
王宝簪问了他一句，凌云横还没开口，她根本不等他回答，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往大坤宫方向而去——看書喇
她根本不是在问他的意见，只是通知他而已。
凌云横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刘氏的尸首被抬出去，默默别过了眼。
她生气了。
……
如若刘氏没死，猫猫交给朝中官宦人家收养便可；
偏偏刘氏死了，还死得如此惨烈，王宝簪于心不忍，便亲自收养了他。
那孩子亲眼看见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挂在房梁上，受了惊吓，王宝簪和张斐斐等人安慰了两日，他才略好些。
“你大了，该有个名字了。”
王宝簪摸摸孩子的头顶，“小名儿还叫猫猫，妈妈起的，咱们不改。该有个大名，你爹爹本名叫凌正锋，你就叫凌本源，好不好？”
正本清源，这名字也算对凌将军的一点慰籍。
猫猫听不懂这名字好是不好，他只认得，这是送他小兔子的姨姨，是好人。
他用力点点头。
“唉，怎么会弄成这样，这孩子也太……太可怜了。”
等猫猫被带下去玩，听完此事始末的凌云燕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当娘的人，听不得这样的事。
张斐斐坐在一旁也叹了口气，“就差那么一点！皇后姐姐已经劝服皇上不要赐死刘氏了，没想到刘氏那么刚烈，急着就自尽了。”
要是再等一夜就好了，要是等一夜，次日醒来就能听见皇恩浩荡，准她跟随儿子去官宦人家居住，从此母子喜乐度日。
就差那么一会儿，喜乐度日成了天人永隔。
王宝簪听见提起凌云横，也不搭茬，只道：“我让人查过，大周刚建朝的时候，这凌将军就以四品云麾将军的身份追封了。我已命人按三品诰命夫人之礼收敛刘氏，凌将军的追封也抬至三品，这样……”
她看了看被拉去院中玩的猫猫，那孩子呆呆的，只是看，不像之前那么活泼地追着兔子摸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将来猫猫不管是从文还是从武，顶着三品将军遗孤的身份，总是强些。”
朝廷官职中，四品到三品看似差得不远，实则差了一个天地。
四品只能算中等官员，而三品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高等官员了。
许多朝臣一辈子汲汲营营，都难突破从四品到三品那一道天堑，一辈子只能被禁锢在中等官员的身份里，难有大作为。
王宝簪这份用心，也算细腻了。
凌云燕抹了抹眼角的泪，“你还操心这个干什么？你都收那孩子为义子了，他的身份便比什么一品大员的公子还尊贵，还有谁敢小看他？”
说的也是。
王宝簪笑了笑，“大姐说的是。不过这也不全是为猫猫，也是为凌将军和刘氏……好叫刘氏墓碑上好看些。”
说来也怪。
王宝簪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人死后会有知觉，可刘氏这事，她就是想尽可能多给刘氏一些死后的风光——
她活着的时候，实在太过可怜了。
张斐斐忽道：“刘氏的墓碑……可怎么写啊？她连个名字都没有，身份也不堪书……”
她生前是戏子，是营妓，这样的身份岂好写在墓碑上？
王宝簪道：“这事我已经想好了，墓碑上刻故三品云麾将军凌门如夫人刘氏之墓。”
张斐斐和凌云燕听了都不说话。
从来没听说侍妾能立什么灵刻什么碑的，自然不能参照人家正妻的样式做碑，这样已经很好了。
如夫人。
这对刘氏来说，已是最好的盖棺定论了。
问完了刘氏的事，张斐斐才道：“皇后姐姐，你和皇上……你是不是还生他气呢？”
凌云燕一怔，刚想问他们夫妇怎么了，忽然想明白了——
若不是凌云横太过无情要赐死刘氏，恐怕刘氏也不会如此刚烈自尽。
她心里也觉得凌云横这事做得不好，可……
“宝簪啊，你就别怪他了，他不是被你说服了不赐死刘氏了么？”
王宝簪淡淡道：“那时已经晚了。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难道我不该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