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歌尚未开口，顾明柔已打断了他——
“哥，你就不要说我了，皇后姐姐已经把我说了一顿了。”
她有些闷闷不乐，还没想清楚该不该出宫。
但她一贯骄傲，被王宝簪说完一通后，已经不想再被人唠叨劝阻了。
顾明歌听了她这话，反倒笑起来。
他自顾自找地方坐了，熟练地端起桌上的茶盏，浅笑道：“哦？皇后娘娘说你什么了。”
顾明柔扁扁嘴，“她说我跟你就是亲兄妹，童叟无欺。都是一个倔脾气，你不肯娶妻，我不肯出宫。”
“哈哈哈。”
顾明歌一向性子内敛，笑也是轻轻浅浅地笑，难得笑得这么外放。
顾明柔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她白了顾明歌一眼，“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情了，以后我不会再逼你娶妻，更不会逼你跟沈小姐相看。你也别逼我出宫，行吗？”
顾明歌眉梢微挑，“谁说我要逼你出宫？”
“你不是来逼我出宫的？”
这下反而轮到顾明柔惊讶了。
顾明歌笑笑道：“你打小就有主意，如今又大了，我还管得动你么？你不管我便是万幸。”
正因为有顾明柔逼他成婚在前，他更能推己及人。
有时候以“为你好”的名义为别人做决定，未必是真的好。
“不过——”
他忽然正色，“作为你唯一的亲人，有句话总得与你说明白。”
顾明柔见他正色，也不敢等闲待之，老老实实坐好了听。
只听他道：“你如今尚未遇见心上人，自然不急着出宫。可你才二十，你有没有想过，若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后，你遇见了心上人，那时你想出宫就来不及了。”
顾明柔一愣。
他细细与她分析道：“皇后娘娘此番决意遣散后宫，绝非心血来潮，而是选择了天时地利的好机会。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皇上病倒，皇后主政，战事立功……此外，冠军侯张召还是此次出征匈奴的主将，这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恩典。”
顾明柔思考着他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恩典？你，你知道小斐斐的事？”
顾明歌但笑不语，吓了她一跳。
这么隐秘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扯别人的事。”
顾明歌曲指敲了敲桌面，“你只说，你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不会后悔么？”
顾明柔没想一会儿，“我不能。”
某人饱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忽听她道：“二十岁哪里敢说保证三十岁的事？佛也未必知我十年后如何。我只知道，如今我最想做的事是帮皇后姐姐，留在宫里。”
顾明歌不说话了。
世上之事，最怕想透。
他知道顾明柔已经想透了，自己再多说都无益，便起身道：“我这关你算是过了，能不能说服皇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罢缓缓步出长春宫。
顾明柔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服她哥便算是成功一半了，要说服王宝簪——
她可以对症下药。
……
三日之后，众嫔妃再度聚集大坤宫。
顾明柔头一个起身，福了福道：“皇后姐姐，我与哥哥商量好了，我不出宫了。”
王宝簪：“……”
这个顾明歌行不行啊！
她特意找他苦口婆心说了一通，让他好好劝劝顾明柔，他就是这么劝的？
做哥哥的还不如做妹妹的强势！
她张了张嘴，待要再劝说顾明柔一番，只听她道：“不过我希望皇后姐姐废我贵妃之位，改封女官。”
“女官？”
王宝簪有些惊讶，张斐斐等人更是诧异地抬起头。
很快众人就想明白了。
是啊，她们怎么没想到！
若废去嫔妃的名号，改封女官，不但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将来若得良人相配时也好请辞出宫，身份就自由多了。
张斐斐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对的路了！
王宝簪想了想，“你可想清楚了？若废去贵妃之位改封女官，等于从云端跌到泥里，你在宫里的地位就不如从前了……你真的受得了？”
“我可以。”
顾明柔坚定地点点头，“便是让我住到大坤宫的下房里，我也不怕。皇后姐姐，你护了我们那么久，是我该回报你的时候了。”
王宝簪一阵感动，便见张斐斐也站起来，“我也要，我也要做女官！”
她本就在出宫和不出宫之间左右为难，若不出宫，唯一舍不得的也就是纪玉。
可做了女官将来还是能放出去嫁人的，那她就没有别的顾忌了，自然愿意和姊妹们留在宫里。
柳常在也赶紧起身，“臣妾也愿意留在宫里做女官，臣妾位分低，便是做宫女也无妨的。”
她老早打听过了，大宫女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最多是五两，是少了点，可她还能继续做针线女工换赏钱，也比出宫嫁个不知好赖的人强。
胡月姬闻言亦起身道：“臣妾也是，臣妾愿意做个宫女留在宫中。”
芳贵人：“……”
信了这群疯子的邪了！
好好出宫做大小姐不好吗，做什么女官宫女啊！
那宫女是干活伺候人的，女官也没强到哪去，那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皇后娘娘看我看我，我好想出宫啊！
她用目光苦苦哀求着王宝簪。
这几个小姑娘心里想的什么，王宝簪基本有数了。
她思量片刻，道：“顾贵妃，张贵妃，柳常在，即日起废去嫔妃之位，封为三品与五品女官。胡嫔，芳贵人，废去嫔妃之位，送归各家。”
芳贵人大喜，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给王宝簪行礼。
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忙拿眼睛去看胡嫔，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起来行礼。
胡月姬却有些怅然若失。
大抵皇后心中还是信不过她这个罪臣之女，所以不愿意留她在宫里吧……
“胡月姬。”
王宝簪忽然叫她，她连忙抬起头，只听上首道：“我不愿留你在宫里做女官，是因为你年纪大她们一二岁，更等不起。她们再怎么都有家里兜着，你却不同。还是趁着年轻早早出宫去，好好寻条出路吧。”
胡月姬忽然热泪盈眶，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皇后娘娘是为这个才不让她留在宫里的。
她默默站起来，那头芳贵人早就等不及了，飞快起身行礼，“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刚说完这句话，忽觉殿中静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