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很快到了苏南会馆。
原本江苏只有一处会馆，今年恩科，江苏人人都知道皇上是秦淮河边长大的同乡，因此本省来赶春闱的学子比往年更多了。
有白发苍苍的老举人几十年前就放弃了，如今又想借着这波“龙气”来拼一把，其情可嘉。
于是江苏会馆临时又租了一个场地，分成苏南会馆和苏北会馆，以免学子太多住不下。
众人进会馆的时候，果然听见学子们正在高谈阔论。
“这些……是贫寒学子？”
待王宝簪看清那些学子的模样，深刻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顾明歌忙道：“是的，只有贫寒学子才会住在本省驻京的会馆里，那些富贵学子都住在自家京城的宅子里，或者租一个小院专门待考用。”
王宝簪：“……”
说的有道理。
可是眼前这些学子，为什么个个都衣着锦绣、腰佩白玉、头戴冠缨啊，看起来分明都挺有钱的。
凌云横看出她目光中的疑惑，淡淡道：“只要考上举人，朝廷就会给与银钱补贴，进京赶考也有银钱补贴，还有地方官员派人护送。加上这些举子都出门在外，自然要打扮光鲜不能丢了脸面。”
王宝簪点点头。
看来什么书生进京赶考路遇狐妖，那都是扯淡。
书生根本不住破庙，住这个气派的学馆都算最穷的一拨了。
一行人找了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静听那些学子的议论，忽听见一个蓝袍青年书生高声道：“我认为当今朝廷最缺的，是制度的完善！皇上初建新朝，百废待兴，京中尚且难保完善，何况地方？若真心报效朝廷，就该到地方任职效忠皇上！”
“裴兄此言差矣！”
另一个白白胖胖穿酱色袍子的青年道：“京城才是天下的命脉，天子近旁更是报效朝廷最好的地方，自古以来只有贬谪才到偏远地方，谁不想在京城为官？”
“……”
原来这些学子正在讨论做京官好还是做地方官好。
王宝簪忽然起了兴致，问凌云横，“哎，老爷是希望新入朝的进士多去地方好呢，还是多留在京中好？”
“京中和地方，都缺人才。”
凌云横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看向那些青年学子，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顾明歌和凌云横就开始聊起了什么吏治，王宝簪没细听，她看见王宝壮有些无聊的样子，轻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哥，你想啥呢？”
“我想我这辈子是考不上进士了，可是我能不能也做官帮我妹夫干点啥啊？”
王宝壮挠了挠头，“好像你们都在帮朝政的事上心，就我一个整天闲着没事干，怪不好的。”
王宝簪扑哧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隔壁桌一阵喧闹。
因为他们一行人多，所以分开两桌坐，王宝簪和三个男人坐一起，凌云燕她们几个坐一起。
因为两边没有交流，学馆的小二以为这桌女客是单独来的，便来赶人。
“诸位，我们这可是学馆啊，妇人进来做什么？还带着孩子，快出去快出去！”
王宝簪几人今日出宫打扮得都很朴素，因此狗眼看人低的小二还以为她们是平民妇人，二话不说就赶她们走。看書喇
凌云燕那暴脾气，正要甩出身份打他的脸，才站起来就被人拉住了。
“大姐！”
王宝簪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能暴露身份。
凌云燕气得一屁股坐下，王宝簪却笑了笑，她有更好的主意。
“侬作死啊！欺负我们是女人咦？”
她立刻用家乡话大骂，“我们也是老家人，我男人也是进京赶考的，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坐坐？”
争吵声立刻吸引了馆中众人的注意，那些高谈阔论的学子忽然停了议论，目光都朝王宝簪这里看来。
王宝簪见状骂得更大声了，“侬不就欺负我们穷吗？连坐一下都不让我们坐？”
那个小二见举人老爷们都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加上王宝簪胡搅蛮缠，他当即只想快点把这个泼妇叉出去。
“你快走，出去！”
那小二急得上手一挥，正好打在王宝簪胳膊上。
顾明歌刚想起身阻止，被凌云横拉住，他低声道：“她是想看看那些学子的反应，你现在起来阻止，那她就白挨这一下了。”
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二，一会儿再教训他不迟。
王宝簪也不是好惹的，胳膊被打到一下，她立刻坐地嚷嚷，“打人了啊，打人了啊！”
那些学子终于动了，有人还坐在原地，有人则围过来看。
那些围过来的人也不尽相同，有人脸上带着笑意在看热闹，有人却一脸疑惑，还有人看着坐在地上的王宝簪有些担忧。
那小二见王宝簪赖着不走，更要上手拖她出去，这时终于有人阻拦了——
一抹蓝色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你岂可无礼！都是同乡，让这位嫂子坐一会儿怎么了？”
蓝袍青年皱着眉训斥那小二，又回头看向王宝簪，本要伸手搀扶，想了想还是缩回手，“嫂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王宝簪自己利索地爬起来了，那小二撇撇嘴，“她们又不点菜又不点茶，白占个位置。我们这里是招待举人相公的，她们又不是举人相公，蹭什么位置？”
那蓝袍青年道：“那我给她们点上茶，总能让她们坐了吧？”
说罢从袖中取出荷包，翻了一会儿翻出半吊钱来，“要一壶茶，再要一些孩子爱吃的糕点。”
“这半吊钱哪够什么糕点？”
小二接过钱来，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不屑，“只够一碟最便宜的白米糕。”
蓝袍青年犹豫片刻，又在荷包里摸索，想再拿出一些钱来。
显然他荷包里并没有什么钱，刚才那半吊勉强算是整的，剩下就只有几个零星的铜板了。
“你这人，好生啰嗦！”
忽然又一人出来，丢了两吊钱给那小二，“现在够添些糕点了吧？还不快去？”
王宝簪定睛一看——
哟呵，这不是刚刚和蓝袍青年有不同意见的白胖青年吗？
“多谢衡兄。”
蓝袍青年回过头，郑重地拱手一礼，“那两吊钱我回头还你。”
白胖青年摆摆手，“不用还了。我又不像你，你的银钱有许多大用处，我只顾自己吃喝就够了。”
蓝袍青年不依，还要说什么，忽被王宝簪打断，“大用处？你的钱还有什么大用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