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进病房的时候,她和霍总的微信聊天界面,还挂在电视上。

  那场面怎么形容?该在的人都在,不该在的人也都在。

  换药的护士本来还强撑着职业道德,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打下手那个护士年纪比较小,忍不住对夏栀真诚地说一句:“恭喜啊。”

  夏栀就见换药的护士,端着药瓶的手都在抖,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

  应该是没见过这种官宣怀孕的形式。

  想笑都笑吧……

  夏栀也想仰天大笑,问问老天她上辈子到底薅了多少乌龙茶喝,才会让她这辈子一个乌龙接一个乌龙地闹。

  但她还不敢笑,余光里,夏青则和安慧正坐在沙发上。

  一个脸色深沉、一声不吭,一个抚着胸口、六神无主。

  夏栀再往对面瞄,傅永薇的脸上竟没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刻板严肃,目光中似有恍惚和凌乱。

  夏栀舔了舔唇,这才看向床上的傅烬寻。

  刚这男人被护士挡着,两人不方便对视。现在俩个护士出去了,两人隔着几米,堪堪对视。

  夏栀有一秒的心虚羞赧,但马上就被此刻严肃中带着尴尬,尴尬中夹着恐怖的气氛压了下去。

  她先朝一脸复杂的傅烬寻挤了下眼,意思是问刚屋里发生了什么,你支会我一声。

  傅烬寻也没料到夏栀给人的“惊喜”会这么“惊喜”,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总不能放着不管,任她把自个尬死,抬抬眉示意她到自己身边。

  “你俩再给我当着长辈的挤眉弄眼试试!”

  夏青则实在看不下去了。

  夏栀心想他老爸这用词不准确,这不叫挤眉弄眼,这叫眉目传情。

  她刚要辩解两句,傅永薇也开了口:“夏爸爸说得对,你俩都坐好。”

  天下的班主任和学生家长说到底,终归是一条线上,见了面,都不熟,分分钟抱成团,枪口对准学生。

  傅烬寻看着夏栀嘴撅得老高,硬着头皮开口:“叔叔,阿姨……”

  “还是让我先说吧。”夏青则挺了挺腰杆,又清了清嗓子,“傅先生,这次我们不请自来,确实不合礼数。”

  夏栀知道他爸这个在商场摸爬滚打的老狐狸,最擅长软硬兼施,达到目的,果然,下一句就听到夏青则说:“主要是你也没请我们来的意思,加上如果我们提前打了招呼,栀栀肯定也就不让我们过来了。”

  夏栀:“爸爸,您别……”

  “闭嘴,给我坐下!”夏青则道。

  他很少这样对夏栀板起脸,夏栀耷拉着小脸,走过去,坐到了傅烬寻床边。

  夏青则瞪眼:“我是让你坐到……”

  安慧顶了顶他的胳膊:“孩子想坐哪就坐哪吧,你说正事。”

  夏栀见夏青则硬压下了那口气,然后调转身子,手搭在膝盖上,直直对着傅烬寻,面色沉稳,无比认真。

  夏栀以前去夏青则办公室玩,见过他老爸这种不多见的严肃模样,基本都是下属工作中出了重要的纰漏,他在严厉的斥责。

  如今在这种情两下,肯定是要训傅烬寻,把他俩拆开的。

  夏栀宁死不屈的话都想好了,结果听到夏青则说:“我这次来,是想跟你道个歉。”

  夏栀眼條地睁大。

  夏青则:“栀栀已经知道我当年找过你的事,也知道是我让你跟她说,你要报考的大学是北城大学。”

  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个难以言喻的神色。

  “我至今也不后悔当年那么做,你要报考的A大离北城太远,我家栀栀从小身体不好,如果去那里,我是实在不放心。身为父亲,我不求自己的女儿能多有本事,我只希望她这一生都平安健康。”

  夏栀咬了咬下唇,眼角红了。

  “可是……”夏青则顿了几秒,“平心而论,这件事我们也确实做的不对,否则这么多年,我们不会背着栀栀,不敢跟她说出实情。”

  “所以傅先生,对于当年的事,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夏青则说完,轻轻地吁出口气。

  安慧在旁边,抹着眼角。

  夏栀这才发现,那个一直以来为她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父母,不知何时都已经生出了白发。

  傅烬寻一直安静地听着,沉冷的黑眸漾出一种浅浅的温柔。

  “叔叔,您不必跟我道歉。因为我能理解,还有……”他顿了顿说,“其实我也骗了您。”

  夏青则:“什么?”

  傅烬寻看了眼夏栀,说,“当年在校长室,我看出您不想我跟夏栀在一起,所以我表面答应您骗夏栀,实际上已经觉得自己也报考北城大学。”

  “什么?!”一向温柔的安慧都坐不住了,“你的志愿明明是A大啊?而且你后来上的不也是A大吗?”

  “都过去了。”傅烬寻没回答,他的本意只是不希望夏青则太自责。

  “是我把他志愿改了!”傅永薇站了起来,“他志愿原本报的是北城,他是铁了心要跟夏栀在一起。”

  夏栀即使已经从外婆那里知道了真相,可当着傅烬寻的面再听一遍,那种揪心的感觉压抑在五脏六腑,太让人难受了。

  夏青则:“您这样是……?”

  他们那样做还有个理由,傅永薇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烬寻成绩优异,他想学的专业,A大是全国最好的,他也早就被A大看中了。我不能看着他为了个女孩降低自己的梦想!他本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安慧声音洪亮,亦如她当年站在讲台上,跟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说着——

  “你们也许改变不了原本的出身,改变不了此刻的境遇,那也不要自卑,不要丧气,看看你们的课本,拿起你们的笔,未来要往哪走,才是由你们自己决定的!”

  安慧和夏青则抿抿唇,都是为人父母,为子女计之长远的那份心,他们能理解,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听着,又添了些道不明的心酸。

  喻千星提着刚买的一袋子矿泉水回来,正听见最后的话,被震撼地感慨道:“我姐这婆婆好凶啊,这可怎么相处。”

  “那你不用担心。”傅永薇打量几眼喻千星,对他蓝色的头发有些不满,她转身对着众人,话是说给夏父夏母的,“我并不是烬寻的亲生母亲,他是在很小时候,被我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

  “妈!”傅烬寻蹙眉打断。

  傅永薇充耳不闻:“所以我不需要他们养老,我再凶,夏栀也不会天天见到。”她敛了一下眸,“他们结婚后就搬出去过,这一次……就按自己的想法活吧。”

  喻千星那一兜子水掉落在地,砰砰啪啪直响。

  夏栀的心也跟着摔落,散成一摊。

  她看着傅永薇红着眼,说:“烬寻,当年你跟我吵的时候,说你的梦想不是A大,你的梦想是夏栀,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你的气话,可过了这么多年,它就像根次扎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你是怕学校处分我,才没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后来傅永薇的行为还是被学校发现了。

  虽然傅烬寻是她的儿子,可她也确实是利用了教师的职务之便,偷偷用学校的教务系统改了学校考生的志愿。

  校领导找傅永薇谈话,谈完,傅永薇辞了职。

  再后来因为一些闲言碎语流出,傅永薇心高气傲,带着母亲一起搬离了北城。

  知道这些细节,是在几个月以后。

  夏栀只记得这天,傅永薇说完,谁都不忍再往下问下去。

  大家都借口离开,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了他俩。

  夏栀看着男人抿唇不语,清冷的样子,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之前不愿跟他解释。

  他扛了太多事。

  夏栀觉得这男人给人的后劲实在是太大了。

  再加上他现在刚受了那么重的伤,清瘦不少,皮肤也更加冷白,眼睛也少了凌厉,长长的睫毛微垂着。

  又孤傲,又让人心疼。

  她勾住傅烬寻的手指:“想什么呢?”

  傅烬寻眉头又皱紧了一分,薄唇抿着,半晌缓缓抬眸:“夏栀。”

  “你说!”夏栀一副洗耳恭听地样子。

  傅烬寻抬抬下巴:“你能先把那个关了吗?”

  夏栀顺着视线,无辜地看过去……

  墙上——投屏还开着!!!

  并且刚才没有再回复的霍总,好像一时没想好措词,对话框里时不时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夏栀颤抖着,直接连带着把手机都关了。

  电视黑了屏幕,霍总说什么对她都不重要了。

  夏栀调整好情绪,一回头,傅烬寻又自顾自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烬寻。”夏栀自知理亏,加上刚听完那些,对这男人满心怜爱,于是主动搭话,“你怎么不理人?”

  “没空。”傅烬寻拄着下巴,缓缓道,“我在考虑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

  “……”夏栀看着男人嘴角讥讽的弧线,好啊,还是那个傅烬寻!

  她抱臂,没好气地说:“那你想出来了吗?”

  玩笑话,夏栀知道,傅烬寻才不会想呢。

  “想出来了。”傅烬寻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说,“听好了。”

  “嗯?”

  “我爱你。”

  夏栀讷讷看着他,想起高中时她缠着他问问题,他指着课本说:“听好了,大学,在一起。”

  那时他也是这个样子。

  半晌夏栀才回神,嗔怪地说:“哪有给孩子起名叫这个的……再说了,只接吻又不会有宝宝!”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

  “是吗?”傅烬寻叩着她的后脑往前带,“我试试。”

  说着,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夏栀被吻得迷迷糊糊,轻声问:“可是,你为什么没跟你外婆说咱俩分手了呀?”

  别的她都能理解,这个她真的想不通。

  傅烬寻把她搂进怀里。

  夏栀怕他疼,自己撑着劲,都不敢乱动。

  傅烬寻却是没轻没重,俯身轻咬着她的唇:“因为早晚要把你弄回来啊。”

  夏栀失神,又听他轻唤了声:“宝贝。”

  -

  傅烬寻身体彻底康复,是在两个月以后。

  那时楠城已经入了秋,夏栀穿了条浅蓝色的长裙,踩在凳子上摆弄着摄像头。

  小白老妈子似的在旁边劝:“老板娘,你下来吧,你站这么高万一摔了,傅哥的脸又该拉得老长了!”

  “我才不会摔呢,我身手矫健……诶诶!”夏栀重心不稳,说着就往后仰。

  傅烬寻在后面一把接住了她。

  “还真是矫健啊。”他叹道。

  夏栀拉不下来脸,给自己找理由:“摔了正好,要不我妈总问我宝宝怎么样了,我真快扛不住了。”

  傅烬寻把她放下来,戳了戳她的额头:“那就说实话。”

  他是真想不通这个女人什么脑回路,她捅的篓子,她还能将计就计。

  周墨正敲着键盘激战,分了一根神经出来,扭头笑道:“兄弟,别管了,这女人你是管不了的,她要不作妖,那就不是她了。”

  夏栀现在不直接怼周墨了,改气他,她挽住傅烬寻的胳膊,捏着声:“阿寻,你别理周墨,周墨嫉妒咱俩,心里扭曲。”

  周墨刚要反驳,被其他人骂了。

  “会不会玩啊周老板,团战人呢!人呢!”

  “放大啊!A啊!”

  “这也太坑了吧,下把咱们排,不带他了!”

  周墨一脸无语:“你们尊重一下我这个前老板好吗。”

  夏栀胜利地叉着腰,指挥傅烬寻:“你站在摄像头下,我试试镜头怎么样。”

  夏栀给她心爱的电子狗装了个监控。

  “你慢点。”傅烬寻看着她往二楼跑的样子,无奈弯了弯唇。

  夏栀到了二楼,打开电脑,点开摄像头:“傅烬寻,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夏栀:“你左右动动。”

  傅烬寻倚着桌子,随意地抬起手,左右挥了两下。

  “我是让你人动,不是让你手动。”夏栀正嘀嘀咕咕,忽然愣住。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仿佛回到了那年暑假,她跟网友说好视频。

  然后点开了摄像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张让她悸动了整个青春的脸。

  “栀栀,玫姐喊你。”傅烬寻对着摄像头道。

  夏栀揉揉眼睛:“来了——”

  她跑下楼,原来是玫姐问她要不要参加巷子里的周末活动。

  夏栀现在跟街坊邻居可熟了,欣然接受。

  说完了话,玫姐赶着直播,回去了,夏栀神清气爽地做了个深呼吸,蹲下来逗墙角那盆木芙蓉。

  这木芙蓉也是怪,这么大一盘,就开了一朵。

  不过也是真好看。

  夏栀想凑近摸摸,结果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这木芙蓉比她身体还虚,一下子掉了。

  夏栀看着这朵玫姐心爱的独苗苗,想到她俩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捂着嘴,慢慢溜了回去。

  ……

  几分钟后,一个剃着圆寸头的青年,单肩背着包走了过来。

  他看着Smile想要敲门,又有些犹豫,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旁边的门开了。

  玫姐看看地上的秃了的花,又看看他,撸起袖子要发飙。

  “是不是你把我花拽了的!好啊!你别想跑!”

  简雄一脸懵,刚从狱里出来,就又被拽住了,衣服都快要被扯掉。

  “不是我,我刚看见是个女孩……”话没说完,看见门缝里,刚才那个扯掉花的女孩,正冲着她挤眼,比着嘘。

  “夏栀?”他一怔。

  夏栀以为自己被揭发,拔腿就往里跑,又忽然想到,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还有,他怎么有点面熟?

  她顾不得这些,一头先扎进了傅烬寻的怀里:“阿寻,救我!”

  傅烬寻轻笑,扶住她的腰,语气里都是纵容:“又给我惹乱子了?”

  夏栀紧紧抱着他,余光里看到面熟的简雄,听着周墨他们的嬉笑怒骂,不知怎地,总觉得好像回到了青春年少,胡作非为的那些年。

  但这次不一样的是,未来好像还很长。

  她还有好多时光,慢慢给他惹乱子。

  作者有话说:

  正文选择停在这个地方,是因为后面都是甜的啦。

  一直很想讲这样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