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到“Smlie”应聘是为了喻千星而做出的冲动之举,那时候没考虑太长远,就想着无论如何要来查查这支战队有没有猫腻。

  事后仔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傅烬寻这个“熟人”,就她那点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电竞知识,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入职。

  现在查没查出个究竟,就遇到了要掉马甲的境遇。

  夏栀知道,三个人已然面对面,那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糊弄过去了。她现在想的是,接下来傅烬寻得知喻千星是她亲弟弟,会是什么反应。

  再差也好过,喻千星知道把他虐成那副惨样的战队老板,是他亲姐姐前男友的了吧,或者说再来个会心一击,她亲姐姐现在就正是这支战队的数据分析师。

  在场三人里,除了夏栀开朗,这俩男人都不是善聊天的自来熟。

  夏栀想先开口,清了清嗓子。

  “姐,是渴了吗?”喻千星看着她面前已空掉的杯子,起身,“我去再给你买一杯吧。”

  还没解释,这一声“姐”,让两人的关系瞬间暴露,夏栀紧张得看向傅烬寻,忐忑道:“我承认……但你听我解释……”

  “现在流行追人的时候喊姐姐么?”傅烬寻冷笑了一下。

  夏栀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啊?”

  傅烬寻懒得说出喻千星的名字,冲他买果汁的位置抬了抬下巴:“你俩不合适,至少现在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夏栀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以至于听不懂话了。

  “这么揭人底不太好,但我本来也就不是烂好人。”傅烬寻不屑地扯了扯唇角,“他有没公开的女朋友,夏栀,别被小三了。”

  夏栀:“……啊?”

  她愣了愣,脑子里有了个大胆却非常荒谬的猜想。

  “傅烬寻,你该不是觉得喻千星在追我吧?”

  “不是么?”傅烬寻往椅背上一靠,“有人在步梯间看见你俩了。”

  夏栀估计是有人看错了,她刚刚一直美美地坐在这吹空调、喝饮料,哪都没去过。

  但是傅烬寻这恹恹的表情……

  “你因为这个生气啦?”夏栀问。

  “不至于。”傅烬寻吊着眼梢,“谁能抢过还不一定。”

  夏栀上学时就很着迷他这种眼神,是那种天塌下来,他都能给撑回去的那种狠劲。是那种万军来袭,都能轻笑着杀过去的魄力。

  她心跳像被锤子重重敲着。

  “姐,给你可乐。”喻千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他不仅给夏栀买了一杯,给傅烬寻也买了。

  “这个不行。”傅烬寻看着喻千星,“她以前因为喝冰可乐,胃痉挛过。”

  夏栀肠胃不好,吃点冰糕还行,但可乐这种东西父母一直都不肯让她碰。她上高中时叛逆,有次偷偷喝了一整瓶,胃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老师打了120,还是傅烬寻把她抱下楼的。

  “啊,我不知道,那我再去买一杯别的吧。姐,你能喝什么?”喻千星要重新去买。

  夏栀嗯啊着,傅烬寻已经站了起来,往吧台走。

  一个字没说,用冷漠的背影告诉喻千星:她能喝的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气不气人。

  “姐,你啥时候换的司机啊,人挺冷的,但对你还真不错。”喻千星失落道,“我都不知道你喝可乐胃痉挛过。”

  喻千星从小就被送到了寄宿学校,寒暑假也都住在外婆家,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这些事。

  “等下。”夏栀一懵,“你说他是……?”

  喻千星:“司机啊?他不是家里给你配的司机吗?”

  夏栀十八岁的时候,夏父就送她了一辆镀着磨砂粉的奔驰,只是她开车的技术不怎么样,父母一直给她安排的有司机。

  “我都看见他在酒店给你推行李了,还在外面等着你。”喻千星嘴角往下耷拉着,“我现在不会计较这些了,你不用瞒着我。”

  这事说起来复杂,也都是从小积的怨。——夏栀父母偏心,女儿当珠宝捧着,儿子当猪养着。

  夏栀有家里安排的司机,但是喻千星没有。

  以前喻千星为这些闹过,以至于跟父母关系很差,否则后来也不会改了名,还跟家里断了关系。

  夏栀当时小,又没心没肺,不清楚这些事,后来知道了,一直在弥补。好在现在,她和喻千星虽然不像别的姐弟那样亲近,但也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吃饭了。

  夏栀看着委委屈屈的弟弟,用力点了点头:“是我司机!我司机脾气有点大,等会我把他赶走!”

  喻千星笑了笑,由衷道:“不过姐,你现在挑司机的逼格都这么高了吗,他这不是一般的帅啊。”

  夏栀心一绷,生怕被看出来,赶紧道:“他真的就是我司机,我俩什么都没!”

  “我知道。”喻千星偏头,“他是gay。”

  夏栀:“?”

  喻千星:“放心,我不会到处讲的。”

  如果不是不久前,她刚跟傅烬寻探讨过关于床的话题,兴许夏栀还会信。

  夏栀算是看出来了,喻千星压根就不知道傅烬寻是“Smile”的老板,还不知道从哪听了乱七八糟的话,以为这位笔直的直男是个gay。

  怪不得从刚才起态度就很好呢,其实那是客气。

  喻千星和夏栀不常见面,明明是亲姐弟,却有生疏感,两个人也都不敢太亲近,总觉得会碰触到对方的内心敏感处。以至于喻千星见夏栀的司机,也都会很有礼貌。

  这也是拖了“司机”的福,在外人面前喻千星是不肯暴露两人关系的,他不想外人知道他是夏家的小儿子。

  见傅烬寻拿着被鲜榨的果汁回来,夏栀挺了挺腰板,把自己的包包递给傅烬寻:“你到酒店房间等我,我再说几句就回去。”

  这句话一下子让傅烬寻没了脾气,他没想到夏栀会当着追求者的面,公然这么表示他俩睡在一起。

  总要给人说清楚的机会,他挑了下眉,接过她的包:“嗯。”

  人一走,夏栀就冲喻千星咧唇笑:“我说要把他赶走了吧!”

  身为司机,帮忙拎包抬行李回酒店,是很正常的事。喻千星没多想,也笑了一下,说:“你别对司机太凶,我以后还想有事请教他呢。”

  夏栀:“什么事?”

  喻千星一直当薛莽是对手,还是那种在游戏里不死不休的劲敌。刚在步梯间,薛莽说他喜欢男的,对喻千星冲击很大。他想了解薛莽,才能战胜他。

  既然这个司机也是gay,肯定了解薛莽的心理。但这些喻千星并不想说出来。

  “没什么……其实我也没什么要问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喻千星也要返队了。他是临时插进人家队里的,也不能一点对内活动都不参。

  夏栀看着他带着护腕的手臂,那下面藏着的是刀子割出的伤。

  “可是你的手腕……”

  喻千星立刻把手背到了身后:“没事的。”

  夏栀抿了抿唇,知道他倔,劝是没用。她在分开的时候说:“千星,你有空回趟家吧,爸妈都很想你。”

  喻千星没回答,他和父母之间的裂痕不是三言两语能粘合住的,况且父母也都不同意他走职业电竞这条路。

  “姐,谢谢你来给我加油。”喻千星说,“幸好还有你。”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谢完的亲姐姐,转头就想办法让他退了赛。

  夏栀看得出喻千星很想跟“Smile”交手,尤其是想和跟他同一打野位的薛莽较量。但喻千星的状态并不好,他的手伤没彻底愈合,端杯子时,手会微微发抖,心态就更是不稳定了。

  目前是因为小比赛,宣传力度不够,等明天正式比赛开始,喻千星临时作为“TG”队员来这比赛的新闻会发散出去,他的目的不言而喻,甚至还会得到更加恶意的揣测。

  输赢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何况他想赢,几乎是不可能的。

  夏栀给林小霏打电话,让她把喻千星来这里比赛的事告诉“Freedom”的管理层。不出所料,喻千星此行,根本没经过队里同意。

  幸好被及时发现,否则这也是违约的行为。

  “Freedom”的管理层立刻联系了比赛的主办方,取消了喻千星的比赛资格。当然,这是内部决定,对外说的事,他因身体不适,临时退出了比赛。

  这些都是当晚的后话。

  这边夏栀打完电话,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了在场馆外的草坪边,看摆摊老婆婆用毛线编小物件的傅烬寻。

  这男人还真的一点都不听话。

  夏栀走过去:“你没回去呀?”

  “我又不是小媳妇,还得独守空房呢?”傅烬寻弯下腰,挑了个编好的向日葵买下来,转身给夏栀,“拿着。”

  夏栀接住:“你都不问我喜不喜欢就买。”

  “喜欢吗?”傅烬寻问。

  夏栀一向都是很明朗的性子,爱的时候热烈,分的时候也果决。她仰头看着傅烬寻的眼睛,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喜欢。”

  傅烬寻勾了下唇:“那不就行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他说。

  夏栀这才发现,时间过得好快,已快黄昏了。

  “小白他们呢?”夏栀问。

  “他们晚上打训练赛,吃战队餐。”

  这是主办方提供的晚餐,不仅队员可以吃,随队的工作人员也可以吃。夏栀装作不知情,说:“那咱俩是不是不能去吃呀?”

  “应该是不能。”傅烬寻道,“这里有个私房餐厅,带你去。”

  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至少夏栀觉得傅烬寻跟她讨论床的尺寸,并不是单纯的想知道那床两个人能不能睡下。

  他今天对喻千星的敌意,也不仅仅是对其他战队队员的敌意。

  ……

  山上的私房菜餐厅,虽然没有几千一份的龙虾,但菜得价格还是令夏栀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不咱俩去吃战队餐吧,我找他们工作人员说说,应该让吃的。”夏栀觉得自己在这小破站队待了段时间,待得也钻钱眼里了。

  “点吧,还没到让你饿肚子的份上。”傅烬寻看夏栀迟迟不肯点,叫了服务员过来,看着点了一些。

  夏栀发现傅烬寻还挺会点菜的,荤素搭配适宜,尤其是那份鱼汤,特别和她胃口。

  她想起喻千星也很喜欢喝鱼汤,眼睛转了转,打探起来:“傅烬寻,你怎么知道喻千星有女朋友的?”

  傅烬寻见她碗空了,又给她添了一碗,说:“刚好知道的。他女朋友就是他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

  喻千星恋爱的事几乎没人知道,因为战队不让,说会影响喻千星的人设。傅烬寻能“刚好知道”,夏栀可不信。

  “你是不是跟他有仇啊?”她问。

  傅烬寻没什么情绪地摇头:“没。”

  夏栀:“那你们之前打比赛的时候,一见他就拼命往死里打?”

  “那不是冲他,是冲他们战队,喻千星只是打赢他们的突破口。”

  “怎么说?”

  傅烬寻掀起眼皮,慢条斯理道:“所有人都觉得喻千星技术好,是好,但没外界说得那么好,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战队营销出来的。他的技术其实很不稳定,心态好的时候能打成神,心态不好的时候送成狗。”

  夏栀:“……”

  “你要想了解怎么对付喻千星,可以去问薛莽,他比我专业。”傅烬寻指指她的汤,“快喝。”

  夏栀边喝边琢磨:“那也不对啊,你们要是跟他没仇,也没见你们对其他队那样打啊,感觉就跟打赢他们能拿五百万一样。”

  “跟喻千星没关系,但这里面确实也有点牵扯。”傅烬寻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手臂环在胸前,“夏栀,你今晚再跟我提一下别的男人,我就堵上你的嘴。”

  夏栀心道,那就明天再问。她眯起眼,笑得像只娇媚的小狐狸:“那说你吧,你为什么以前都不露面啊?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战队老板吗?”

  “嗯。”傅烬寻道,“周墨这次对外跟人说我是司机。”

  怪不得喻千星以为他是她的司机呢。

  反正现在也不是说破的好时机,那小子误会了也好。但她好奇。

  “傅烬寻,你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你是‘Smile’的老板啊?”

  “以后告诉你。”傅烬寻掐了掐眉心,“夏栀,我等会给你下单本十万个为什么,你今晚就先说问点破坏气氛的话。”

  “好吧,司机。”她笑着一指,“给我买单去!”

  傅烬寻也笑了一下,他抬手要让服务生过来,刚抬起来,看见了一个女人。

  他面色一凝,随即不露声色地站起来。

  “别动,有油。”挡在夏栀面前,指腹抹在她的嘴角。

  男人的动作温柔,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像对待心爱的人。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傅烬寻只是不想让她看见某个人而已。

  然而夏栀已经看见了。

  很多年后,有人让夏栀评价傅烬寻这个人。

  夏栀是这么说的——他是真的很帅,帅到有的时候会让你不计前嫌。

  夏栀和傅烬寻的前嫌,就是沈芸芸。

  即使心脏在那一瞬间空荡荡的,夏栀也没戳破,她并不想破坏这样的夜,也跟自己说傅烬寻后来并没有跟沈芸芸在一起,那些都翻篇了。

  她佯装着没看见,笑着问傅烬寻:“好了吗?”

  傅烬寻的余光看到沈芸芸离开,说:“好了。”

  “我怎么能把油吃到嘴角呢,也太丑了。”她抱怨着,拿起包,“我去卫生间整理一下。”

  夏栀需要在卫生间里安静一下,但事实上你越想要什么,老天就越捉弄你。

  “夏栀!”沈芸芸走了进来,“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夏栀想,沈芸芸应该也是在意的,因为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很僵硬。

  “你好。”夏栀回道。

  沈芸芸热情道:“你怎么在这里啊?来旅游还是买别墅?!”

  夏栀敷衍地说:“来看电竞比赛。”

  “我明天也要去看电竞比赛的,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好久都没跟你联络了,明天我们一起……”

  “抱歉,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夏栀并不觉得两人是可以像闺蜜一样一起看比赛的关系。

  “你这大小姐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沈芸芸的语气终于冷了下来,“夏栀,你来这是为了傅烬寻吧。”

  夏栀觉得自己没义务告诉她任何,甩了甩手上的水,理都不理往外走。

  她的无视让沈芸芸怒火中烧,她一字一顿挑衅道:“他当初费尽心思摆脱你,难道你忘了吗?非要又这么贴过来,为难他?”

  已经走到门边的夏栀站定,转过身,她坦坦荡荡地看着对方:“傅烬寻就在外面,你刚才应该也看见了,有什么话,你可以出去跟他说,不必跟我在这旧事重提。”

  “我就是这次电竞比赛的主办方,我当然会更他有交际了。”沈芸芸脸上有浮夸的惊讶,“他这次又没跟你说啊?”

  夏栀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的肉,再也克制不住,快步走了出去。

  餐厅有两扇门,夏栀脚底发软,心绪不平,便没留意路,她走到了后门,才发现走错了。

  这荒郊野岭的总要有人给她带回酒店吧。

  她想给傅烬寻打电话,却发现看见傅烬寻的名字,手抖得根本拿不住手机。

  白天的时候李窈问她,到底为什么会跟傅烬寻分手。

  她那时以为自己已经能云淡风轻地面对曾经,但现在看来不过都是在再次心动的刺激下,自欺欺人罢了。

  夏栀大口喘着气,不争气地想起了曾经。那时候她刚转学,就一头陷在了傅烬寻这个坑里,追了好久,他都很冷淡。

  后来反倒是夏栀灰心得要放弃时,傅烬寻说:“等上大学吧。”

  “上大学你就跟我在一起?”夏栀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烬寻当时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别天天缠着我,闲得话就去看看语文书,怎么连基本的话都听不懂。”

  夏栀觉得自己听懂了,又不敢确定,第二天她拿着语文书上的《醉翁亭记》去找傅烬寻,认认真真说:“你给我讲讲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那一脸的花痴哪是要学《醉翁亭记》啊。

  傅烬寻气笑了,用笔点着“环滁皆山也”,说:“听好了,我只给你讲一遍,这里的意思是,我们大学在一起。”

  当时教室的窗外正在下着瓢泼的大雨,夏栀却忽然觉得天晴了,未来都是晴空。

  所以高三最后一节班会上,班主任让大家讲自己的愿望,夏栀说的是——“上北城大学。”

  夏栀至今都记得,班主任略显意外地表情:“为什么不想往外面考?夏栀同学不是一直说向上外省的A大吗?”

  “因为……”夏栀舔了舔嘴角,“我想离家近点。”

  北城大学就在本市,那可是太近了。

  离傅烬寻更近。

  傅烬寻要上北城大学,是他亲口告诉夏栀的。

  她回答完,视线熟练又隐蔽地扫到最后排窗边。

  傅烬寻果然在睡觉,侧脸埋在胳膊里,凌厉的黑色发丝染着阳光的柔和。

  也有点温柔了。

  高考报志愿那天,她和傅烬寻在一起。

  她的高考志愿,是照着傅烬寻的志愿填的。

  只是她所选的专业不好,需要的分并不高。而傅烬寻是北城大学最好的专业,能考上的都是凤毛麟角。当然,对傅烬寻的分数来说是小菜一碟。

  夏栀成绩不好,为了考上,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几乎是拼了命的在学。那个报考的专业她也并不喜欢,不过只有那个专业能让她上北城大学。

  这些她都不在意,只要能和傅烬寻在一起,她就都无所谓了。

  而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她上了北城大学,傅烬寻却去了A大。

  他的高考志愿是A大,这是夏栀后来查到的事实。

  也是傅烬寻没有否认的事实。

  沈芸芸说得没错,傅烬寻用了一个非常聪明又残忍的方式试图摆脱她。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大胆开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