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行走在一片黑暗当中。

  脑海里偶尔会冒出一些念头, 从“这是哪里”,到“我分明实在两州交界处的战场上”。可这些念头就像是烟雾,他稍微一碰, 就会散去。

  到头来,他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位处此地。就连脑海当中的意识, 都一点点变得模糊,像是被一只手抹去。

  这样走啊, 走啊。过去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从山海枯竭,到星辰斗转,也或许只有眨眼般的一刻。总之, 他终于在这片黑暗里见到一点光亮。

  观澜却没有立刻朝光亮方向走去。

  相反,他的脚步在看到光晕出现的那一刻停下。脑海很空, 但他却能知道, 这种空空如也的状况一定不对。于是观澜干脆不再挪动步子, 而是花一点时间仔细思索:我前面明明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

  一些画面在观澜眼前闪过。他看到了遍地都是的机关残骸, 看到黑暗当中紧紧盯着自己的魔蛇, 也看到一个美貌的、身上所有地方都溢满了魔气的女人。对方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自己,紧接着,自己就到了当下的地方。

  观澜眼皮忽而一跳。

  他明明没再动作,但那团光亮与他之间的距离竟然被拉近了!

  不妙的预感开始升腾。观澜后退了一步——光亮继续靠近。观澜立刻回身, 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跑动!

  原本以为这一路会非常艰难。可出意料, 他越是跑,脚下的步子就越是轻松。像是要从一团沼泽中走出的跌落着,最先那会儿当然是最为艰难的时候。但随着接近沼泽边缘, 脚下的土地逐渐凝实, 就连奔逃也变得容易了很多。

  他救下了颇多灵修,灵修们这会儿一样挂念他的安危。观澜可以听到渺远方向传来的“灵尊”呼唤,与这些呼唤一起出现的,是一道道虽然微弱,可一旦聚集起来,便显得不容小觑的力量。

  信仰之力!

  有这份力量,有对自己身份的清晰认知,有对外界的牵挂。观澜近乎看到了外间战场,他很确定,只要再花上须臾工夫,自己就可以从当下的诡异地点离开。

  偏偏就是现在。

  从背后追来的白光撕裂了它的伪装,变成一团魔气,把观澜吞入其中!

  遥远的乌阳,正在调整阵法的越无虞骤然回头,看向战场方向!

  他的心跳在刚刚那一刻加快了。剧烈,迅速,让他的头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就是强烈心悸。

  澜哥,澜哥!

  旁边吴宏看出越无虞状况不对,心中担忧,叫了一声:“前辈……”

  话音未落,便见越无虞就地坐下,摆出一个盘腿姿势,双手朝上落在膝盖。

  留给吴宏的只有一句话:“灵尊那边出了状况,我去寻他。乌阳大阵交给你,你自去……”

  事情发生实在太快了。

  吴宏愣住半晌,终于脸色变化,从越无虞留给自己的话音中反应过来:灵尊出事了?越前辈明明就在我眼前,如何说是去寻灵尊?……孙好的话本中倒是提过,道侣之间本该心意相通。也就是说,灵尊出事的地方不在现实,而在识海?

  无数思绪从吴宏眼中划过。说来繁复,其实却也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终于,他咬咬牙,道:“灵尊与前辈信任我,我自当竭尽全力。”

  念头一出,就是将沉重担子压上自己肩头。若是旁人,恐怕已经被压弯了背脊。但吴宏不同,越大的责任,就能给他越是坚定的信念。回想一番前面前辈与自己提到过的灵阵更改思路,吴宏揉一揉面颊,匆匆离去,开始着急城中留存的阵修!

  再说越无虞。

  他沉入识海,朝着观澜所在的方向奔去。

  对于道侣的识海,他同样非常熟悉。那里有三十三重天的群山,有自九天而来的灵湖水。却也不单单如此,山岭之中潜藏着来自科技文明的城市,藏着他们曾经开过的一家家店铺,也藏着他与与越无虞曾经有过的所有“家”。

  越无虞很喜欢道侣的识海。身在其中时,他总会觉得轻松、安全。

  可现在观澜识海的样子,却与这两个词无缘了。

  他看到了大批大批黑暗。像是魔气,但仿佛又有什么区别。它们笼罩了群山,覆盖在湖水之上,遮掩住闪灵之中的城镇,让越无虞找不到他与观澜的“家”所在。

  巨大的幻狼在山峦之上长啸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越无虞心头愈沉,毫不犹豫,投身黑暗!

  ……

  ……

  观澜听到了“哇哇”的哭声。花了点时间,他才意识到,哭声是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

  他变成了一个婴孩……为什么说“变”?难道这不是本来的他吗?

  观澜想不明白。浓郁的疲惫感涌来,他逐渐有了倦意。在困倦之时,思绪好像更加凝滞了。

  像是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呼唤他。观澜很想仔细分辨,给予回应。偏偏在有所行动之前,他脑袋一歪,竟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脑海深处的动静不见了。对于“这就是我”的认知,仿佛也变得清晰了一点。

  虽然观澜还是觉得不对。

  他忍不住去想:我漂亮的鳞片呢?我额头上的两只角呢?我的爪子、尾巴……为什么统统不见了?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儿,长得圆圆胖胖,白白嫩嫩,正在对着水镜看其中自己的影子,脸上带着虚幻的表情。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观澜揽入怀中。观澜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耀眼夺目,身份高贵的女郎。修为,权势,富贵,包括美貌。在世间走过一遭,一个人想要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体现在对方身上。

  这还不算。他的父亲一样强大,英俊。大家出身,掌门之子。与身为另一个门派继承人的母亲天造地设,最为难得的是,他们的感情还相当好。

  没有心高气傲的男修与同样不甘人下的女修之间的争斗。两个修士在一见钟情之后,日子过得堪称蜜里调油。等到有了孩子,双方的二人世界里终于多了一点其他内容。却也没有因对方关注孩子而吃醋,而是一样在意两人的骨肉,想要给孩儿最好的一切。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别人求而不得的一切,从观澜出生开始,就摆在他面前。

  普通小孩平日喝的是水,吃的是五谷。观澜喝的是灵液,吃的是仙花仙草。

  放在旁人那里,这么被好东西养起来,不说十岁炼气,二十岁筑基,起码也能顺顺当当地在大众时段内引气入体,又用比其他人都快的速度结丹、元婴……

  但观澜不是。

  所有被他喝下去、吃下去的东西,都像是泥牛入海一样,半点儿痕迹都没有在他身体里留下。

  这一查看,医修的脸色不太好看了。把男修女修拉出去说明情况,原来他们的孩子,竟然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体质。说得通俗一点,就像是一个漏斗。给他灌输多少东西,那些灵气都会被漏出去。

  这也就算了。一般漏斗,起码能让灵气存在一时三刻。观澜这个漏斗根本就是直上直下。灵气在他体内别说是完成一个周天运转了,根本就是前一秒吃下去,后一秒就会消散。

  对此,观澜:“……”别说,这医修的比方还挺形象。

  没错,他听到了父母与医修的对话。

  这个时候,他已经很少去想“我仿佛不应该……”。日复一日的生活,加上脑海中坚持不懈抹去他所有疑虑的那股力量,让他逐渐接受了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身份。认知一天天被巩固,告诉他,那位少掌门是自己的父亲,他的妻子,另一个门派的少宫主是自己的母亲。

  虽然观澜还是不太明白,听到这个消息,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震惊、错愕、难过。

  得知自己在修行一道上比凡人还不如——凡人吃了灵丹,好歹能有个延年益寿的作用——难道不应该更加珍惜时间,好好过好有限生命里的每一天吗?

  他不。

  他就要在父母愧疚痛苦的目光中,不断要求更多的灵石灵药,心里抱着一个别扭而古怪的念头:这些东西,就算我吃了一点作用都没有,也不能拿去便宜了别人!

  观澜:“……”

  他怀疑自己有双重人格。

  话说回来,“双重人格”这个词是从哪里来的,之前怎么没有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嗷嗷——嗷嗷——澜哥你在哪儿!

  观老板:(挠耳朵)是不是有人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