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孙思浔反应极快, 提刀就挡。可他毕竟只有一人,从林中窜出的,却是足足四个同样手持长刀的人!

  他武功虽高, 也无法同时将身前已经有意分散开来的四人拦下。眨眼工夫,一名刀客已经来到四个小妖面前。

  金猴被吓懵, 朱衣少女连忙拉着他往旁边躲避。褐衣少年则一把抱起食铁兽,就地朝旁边滚去。

  刀客一击不中, 啐了一口,再度抬刀。

  朱衣少女怒视他,说:“你是什么人, 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啊!”

  话音到一半儿, 刀客已经狞笑一下, 朝她战斩来, 嘴里同时说:“平日总听张师兄说着这些妖物狡猾, 如今看来, 也不过如此——”说到一半儿,眼前一花。

  只听得“哗啦”一声,一对翅膀从少女身后展开,带她飞到半空。

  刀客由下而上地看她。借着朦胧的月色, 眼睛微微眯起。

  金猴扒着少女的衣襟, 凶恶地看着刀客,朝他呲牙。

  刀客愈发被激怒。眼看自己砍不中少女与金猴,他干脆转身, 面色不善地看着褐衣少年。

  金猴面上的凶恶转为着急, 叫道:“牛力!快带团团走啊!”

  褐衣少年后退一步, 视线却总朝一旁被围攻的老盟主望去。

  这一迟疑, 就给了刀客攻上的时间。

  褐衣少年仓皇后退。可他怀里抱着一个师妹,脚步也显得沉重。前两下避了,第三刀,却有些支撑不住。

  眼看刀锋愈近,褐衣少年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怀中的食铁兽落在地上,化作白争流与梅映寒白天见到的最后一名少女,抬手就朝着砍下来的大刀迎去。

  刀客背后,金猴扑了下来,口中大呼:“团团,小心!”

  食铁兽少女面色坚韧,毫不犹豫。

  只差一瞬,她的手臂就要与长刀接触。

  只是也就在这一瞬工夫,另一把刀从旁边切了进来,将刀客的刀生生顶住!

  四个小妖怪在这一刻恍惚。食铁兽少女、褐衣少年怔怔地看向方才加入占据的身影,金猴则收不住势,直接扑到刀客背后。

  刀客虎口正麻,身后又压来一道重量。他瞬时破功,三下两下,就被白争流击倒在地。

  两方对视,四个小妖在旁边满心紧张——它们完全想不明白,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不过,对方保护了牛力和团团,还把要攻击他们的坏人打倒。这么看来,也许他是好人?

  在小妖怪们的屏息静气中,白争流开口。他看着地上的人,略略一想,叫出对方的名字:“乘风刀门,盛思宏?”

  恰好,地上的人也认出他:“断水刀,白争流?不对,你的刀换了——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与那些妖物为伍?”

  白争流说:“他们并未害人。”

  盛思宏“呸”了一声:“世上哪有不害人的妖!白日还挺你说,你一破桃花潭迷瘴,二杀祁凉寨山鬼,又在广安府有所建树。原以为是个好后生,没想到,如今竟为了妖怪伤人!”

  这话出来,旁边已经化作少年的金猴先不乐意,说:“你凭什么说我们害人?小爷我只吃素!”

  盛思宏不理会他。金猴愈发不满,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打架。还是红衣少女拉住他,轻轻斥了声:“侯越!莫要添乱。”

  金猴登时委屈:“朱儿姐……”

  朱鸟少女沉默片刻,轻轻叹一声:“你从前总说,要师父带我们去人世间转转。如今再看,还想去吗?”

  盛思宏原先不想拉低身份,与妖怪们讲话。可听到这话,他也不乐意了,怒道:“你说谁是蠢货?!”

  金猴:“你,就是你!”

  他战意勃发,凑到刀客面前,要与对方一论高下。

  可惜的是,对方还没给他回应,就被白争流劈手敲晕。

  四个小妖被这意外的发展弄得又是一惊。只是很快,红衣少女明白过来:“师父!”

  劈晕了盛思宏的白争流并未停留。他直接往前,加入了余下三个刀客与孙思浔、梅映寒的战斗!

  那三个乘风刀门弟子原先人数要多一个,势头却远远弱于孙思浔与梅映寒。只是念及“我们看到今晚一幕,如今逃了,恐怕也不得安宁,不如拼死一搏”,这才勉强支撑。可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如今又有白争流前来。不消片刻,三个刀客一样被卸掉兵器。

  白争流先是抬手,预备把这边的人也敲晕。只是下手之前,他记起什么,朝孙思浔看去一眼。

  老盟主面色沉重,说了与几个小妖怪一样的话:“他们并未害人。”

  乘风刀门弟子依然待他怒目而视,说:“你召大伙儿过来,难道是要与这些妖物一起,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可恶,实在可恶!”

  “都说妖物害人,照我看,人心才是最害人的。”

  “……”眼看说不通了,孙思浔额角跳了跳,到底先白争流一步,点了几人的睡穴。

  三个刀客软绵绵倒地,孙思浔的状态却也十分糟糕。

  他立而不动,面上没有半分解决心头大患的欣喜。相反,老盟主眉尖紧拧,显得忧心忡忡。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小妖怪挤挤挨挨地过来了,小心翼翼地看他,嘴巴里含着“师父”,孙思浔才回神,也意识到身侧的白、梅两人。

  他朝二人露出一个苦笑。白争流与梅映寒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先一步说:“孙盟主,对不住了。晚间那会儿,我们觉得你状况不对,于是打算跟着你,查探情况……”这一查,也的确见到孙思浔与几个小妖怪相处的场景。

  听着他的话,孙思浔仿佛更加苍老,叹道:“我竟是一无所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果真老了。”

  这话一出来,金猴少年立刻接口,缠住老者手臂,说:“师父不老!师父寿与天齐!”

  孙思浔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并不应声。

  侯越见状,脑袋一点点低下去,像是想把自己埋到地里。

  他说:“都怪我。我不该偷酒,不该贪嘴。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被人发现,还害了师父……”

  讲到难过处,少年嗓音都在颤抖。

  孙思浔怔然片刻,抬手,轻轻压了压少年的脑袋。

  同一时间,白争流说:“你要是没偷酒,我与梅兄也不会这会儿前来。这么一来,就只留你师父一个人对付那四个刀客。”

  哎?侯越抬头,看看白争流,再看看乘风刀门四人。

  他眼睛微微发亮:这么说来,自己非但无过,反倒有功?

  眼看小妖怪被安慰好,孙思浔慢慢吐出一口气,说:“是了,正该多谢两位小友。”

  白争流看他,见他神色沉沉,知道老盟主依然在忧心于四个刀客。

  以孙思浔的品性,他自然做不出将人灭口,确保消息不泄露出去的事儿。要他真有这么打算,那刚刚与他共同对敌的刀剑,这会儿就应该对准他了。

  但是,从乘风四人前面的态度里也能看出,他们一心认为孙思浔已经被妖物控制。这种情形中,给他们解释再多,他们也听不进去。

  除非直接打破他们的认知。要么,让他们与白争流与梅映寒一样,可以从清心草分辨出旁人状态。要么,让他们觉得,自己今晚的经历是假的……

  白争流说:“我兴许有法子。”

  孙思浔瞳仁一颤,惊喜地看他。

  “不过,”白争流的目光一点点从几个小妖怪身上转过去,“还请盟主讲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说,孙思浔微微一怔。转眼,他叹道:“两位小友既然已经见了他们,也的确没什么好瞒的。再有,你们前面竟愿意出手相助——”

  梅映寒说:“几位小友之间的相处,很像我师弟、师妹。”

  白争流也说:“我们前前后后也见过十来只妖了,里面从未有一只,气息如他们般清正。”

  孙思浔说:“如何不清正?他们化形至今,不,连带化形之前,都从未伤过一人!”

  白争流说:“我与梅兄自是相信。”

  孙思浔说:“也就只有你们肯信……”说着,到底娓娓说起从前事。

  他前面告诉白、梅二人,小妖们化成的少年少女都是自己捡到的孤儿,这话不假。

  比较不同的是,这“孤儿”不是人族的,而是与族群分别,一个人孤零零生长的小动物。

  然后是朱儿。孙思浔看到的时候,一窝朱鸟蛋全部落在石上碎裂。哪怕不特地找寻线索,也能知道附近发生了激烈战斗。这种情形中,成年朱鸟不知所踪。而他在破碎的蛋壳里,找到一只闭着眼睛,气息奄奄的幼鸟。

  还是救回去,再放归。

  后来想想,孙思浔也觉得救朱儿是最困难的。不到巴掌大的小鸟,身上没有一根羽毛。吃东西时只能一点点喂进嘴巴,过了许久,才能踉踉跄跄在他手上跑步。

  再然后,侯越、团团……

  孙思浔在华山脚下住了几十年,他救下来的动物不下几十。其中有的回到山林之后,迅速融入其中,度过接下来的一生。有的数次回来寻他,对这个好心的人类恋恋不舍。也有的,像是几个小妖一样,把救了他的人类当成一个可以时常来看看,与他玩乐的好朋友。

  在白争流与梅映寒面前,孙思浔回忆:“大约是一年多之前吧,”说来,也就是白争流在桃花潭上第一次遇到鬼煞之事的时候,“有天晚上,侯越哭着来找我,给我看他的手。我一看,好好的小猴儿,怎么有了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妖怪哇!

  盟主:……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