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星, ”观澜沉吟,“我知晓了。你与另一个‘规则’交易,原先是想报复仇人, 没想到,竟然害了恩人。嗯, 你没能如愿,这交易便不该作数。”

  岁星眼前微亮。听对方的话音, 莫非他决定出手相帮?

  可观澜紧接着说:“只是我有一小友,近来正在闭关突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破境结丹。这段时间, 我不好离开右阳城。”

  岁星:“……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望。可真正涌出的情绪,却是无限的空虚, 甚至失去了起身的欲望。

  总归世间再无另一人能见到他。他现在对闻牧、对欺骗自己的任务者抱着一腔仇恨, 但地久天长, 也许终有一天, 他的执念会消散。

  天底下再无一个他。

  岁星陷入消沉。同一时间, 观澜开始在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拨拉。

  他想到说书人前面说的“还仙骨”,先取出一瓶回春丹,道:“人还活着,就有救。”

  岁星:“咦?”

  看着浮到自己眼前的丹瓶, 青年愣住。

  “要是人没了。”已经散过一次的神魂, 观澜不看好玉眠雪还能第二次恢复。不过,他还是给了岁星一点希望。

  他说:“用这个,招魂香。如果他没彻底魂飞魄散, 也许能唤回一丝神智。”

  岁星灰暗的眼神骤然明亮。来不及说感谢, 他匆匆打开丹瓶, 看着其中药香幽幽, 丹纹比天游宫上最厉害丹师炼制出的都要繁复的救命灵丹,心跳不已。

  再看看那被称作“招魂香”的东西。岁星模模糊糊记得,在那些闻牧四处奔波、想方设法收拢玉前辈游魂的日子里,自己仿佛听说过类似的东西。只是日子太长,他也不清楚,闻牧究竟用了什么。

  不过,从回春丹的质量看,仙君给的灵宝,一定比闻牧用的质量更好。

  如此一来,玉前辈便有救了!

  观澜看他满目雀跃,心情莫名。

  他看了岁星的命数,从中并未见到“玉眠雪”的踪影。

  自然,以岁星现在的状态,他的确不可能再和玉眠雪产生交集。但是,事情也可以从更悲观的角度解释。

  这话是没必要和岁星说的。观澜转而道:“交易不曾作数,你回自己的身体即可。不过,那人魂火一定远盛于你,嗯,拿着这个……”

  又找出一叠符纸,几样法器。觉得各种灵丹法器太多,所以又拿了一枚储物戒,将一切装好,丢到岁星手里。

  最后,观澜给了岁星一片鳞符。

  “遇到麻烦的话,”观澜说,“用这个联系我。”

  岁星面颊微微颤动。

  “若我仍能回来,”他将储物戒、鳞符放在一边,再次在观澜面前拜下,“愿当牛做马,为仙君驱使。”

  同样的场景,观澜见过太多次。此刻,他依然说:“不用。”

  岁星手指蜷曲,有点不知所措。

  观澜想了想,又觉得修真`世界到底不同。此地修士讲究因果,如果一意拒绝,没准儿反倒会让岁星产生心魔。

  所以他转而道:“到时候,若你有工夫,可以来与我那小友切磋则个。”

  岁星听着,眼神再度明亮。

  观澜又道:“他修为虽高,与人交战的经验却少。”上个世界的污染体虽然有一定实力,但理智乏乏,只能算“目标”,绝对算不上“对手”,“到时候,你可莫要看他有境界,就下手太重。”

  他考虑周全细致。岁星听在耳中,心想,对仙君而言,那位小友一定是极为重要。

  他再度拜下,郑重答应。随后抛出灵舟,翻身而上。

  想到玉前辈,岁星的心情逐渐坚定。

  在他身后,观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笑一声:“灾星?”

  这小友的命数,倒是他有几分相似。

  ……

  ……

  从右阳城到天游宫,岁星花了整整二十日。

  这已经是灵舟全速前进的结果。岁星也知道,换做普华大陆上修士制作的飞行法器,一定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可他依然心急如焚。到了天游宫,第一步便去了玉眠雪的居处。

  院内空空如也。

  无人维持阵法,就连院子里那颗花树,都成了枯木。

  岁星站在其中,身为游魂,依然浑身发冷。

  他对这个结果已有预料。虽然不知道任务者具体做了什么,但从说书人的讲述中,也能猜出来,闻牧就这会儿是恨极了玉前辈。

  多可笑。当初,他要为了玉眠雪挖岁星的仙骨。到头来,又要为了一个顶着岁星皮囊的陌生人,转而将玉眠雪打入万劫不复。

  岁星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玉前辈。

  想到这里,他身形一晃,转眼前进数丈。

  天游宫占地甚广。由他一寸一寸找过去,未免太不现实,还是找到宫中的弟子问话为妙。

  正好,仙君给他的灵宝中,就有一样确保人说实话的丹丸。

  岁星忍不住觉得,仙君这样贴心,怕不是提前就知道自己来到天游宫后会遇见什么。

  此类念头浅浅划过。出乎岁星意料的是,他走了良久,始终没见到人影。

  弟子们都到哪里去了?他眉头皱起,左右张望。就在这时,见到一束火光跃上天空,在空中炸裂。

  恰逢夜幕降临。烂银霞照之下,火光绚烂瑰丽。

  岁星看在眼里,瞳仁微微颤动。

  非年非节,为什么有人在这种时候放花火?

  他想不明白。不过,花火的位置,为岁星指明了方向。

  他照旧抛掉多余的心思,竭尽全力,朝花火升起的位置赶去。

  走到一半儿,岁星就猜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恐怕是天游宫的大殿峰。

  在他的经验里,宫中所有重大活动,上至长老之间的比试,下到新弟子选拔的最后一关,都是在那里举办。不过,无论是哪一样,都和从前的岁星没有关系。

  到了一看,果真,整个天游宫的弟子恐怕都聚集在那里。

  他们排成大阵,手中提灯,在场上游走。灯火凑在一起,呈现出灵剑、丹炉……种种形貌。那之后,这些灵剑丹炉化作人的形貌,倒像是人间才有的皮影戏。

  自上而下俯瞰,其中内容,正是一仙人捡到一襁褓中的孩童,将其抚养长大,又错听歹人之言,对自己养大的青年造成深深伤害。他悔不当初,痛苦不已……

  岁星没细看。

  他刚刚发现,原来闻牧和那个顶着自己外壳的任务者正坐在一起。一个小心讨好,另一个神色冷淡,一起看场上灯戏。

  这也就罢了。可任务者身侧,似乎一直闪烁着什么东西。

  岁星思索。所有弟子都在场上,他这会儿从中揪出一人,未免要引发动乱,不利于后面救出玉前辈。

  再有,自己迟早要和任务者对上。弄清楚对方身上的异常,有百利而无一害。

  最后,无论玉前辈现在在那里,下命令的人都只会是闻牧与任务者之一。也许,自己能从两人的对话里找到线索。

  想到这些,他脚下轻点,在闻牧与任务者身侧停下。

  岁星眼神冰冷,视线在两人身上滑动。

  他见历来对自己不假辞色,就连在设阵夺他仙骨时都未流出什么情绪的闻牧,这会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眼中带愁,轻声细语和任务者讲话。

  先说:“你先前在凡间看的灯戏,哪有天游宫中的有趣好看?”

  任务者硬邦邦说:“我那会儿看戏时,身边可没有一个让我不快活的人。”

  这话落入闻牧耳中,他像是被人一剑刺入胸口。

  岁星稀奇地想:他竟然会痛!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像是不曾听过任务者前面的话。

  闻牧将摆在两人身前的点心朝任务者推了推,说:“宫里的食修又琢磨出了新玩意儿,说是其中巧思甚多,一样点心,便有千变万化的滋味……”

  话没讲完,就被任务者打断了。

  任务者一脸不耐,说:“闻牧,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些?”

  闻牧面颊抽搐一下。堂堂天游宫宫主,到此刻,却像是做错事的少年。他脸上写满无措,轻声叫:“岁星……”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叫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了。

  在场知道的两人,都没打算纠正他。

  任务者说:“我还当真有什么要事。早知如此,还不如与应兄一同下山游玩。”

  听到这话,闻牧咬牙,一字一句:“应听枝——”看神色,他仿佛很想杀了这个人而后快。可在任务者面前,他忍住了,只说,“他也来做客了不少时候。”

  “不!”闻牧急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岁星眨眼。应听枝?

  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是,岁星很快没心思去回想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任务者身侧闪烁的东西。这一次,因为离得近,他轻易地辨认出来,那竟然是一行行漂浮在空中的文字。

  带着闪亮亮的银边,一条条快速从任务者身边转过。岁星分辨出几条,是:“看狗男人这么卑微,我爽了。”

  “该!之前为了玉白莲虐我们星星的时候不手软,现在星星也绝对不要对着狗男人手软!”

  “听说火葬场终于烧起来了,我赶紧赶来看。”

  “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心软了。之前从来没在闻狗脸上见过那么落寞的表情,他其实也很爱星星吧?”

  “闻狗之前是很狗,不过他现在已经改过了啊。星星还打算让火葬场烧多久?”

  岁星一句都没看懂。

  狗男人?玉白莲?

  星星?闻狗?

  他看来看去,灵光一闪。

  闻狗,应该就是在说闻牧吧?这个称呼不错,岁星觉得,自己也可以拿来用在闻牧身上。

  至于“玉白莲”“星星”,结合上下文,岁星判断,这应该在说自己和玉前辈。不过,两个称呼,都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真是太忙了TT快九点才坐在电脑前面。

  所以,一波三折之后,客人的名字终于决定啦!就叫“岁星”。

  闻牧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是玉师叔的剑名。对他来说,岁星就是作为“玉师叔的备用灵体”存在的,不需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因为这两个字本身带有灾祸的意思,所以客人一直很不喜欢。但是,当他得知这是玉师叔的剑,岁星反倒释然了。

  就像上一章结尾说的,玉师叔带着岁星剑匡扶正义,平天下,济太平。岁星知道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名字是有“美好”意味的——至于闻牧一开始起名的时候咋想的,他不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