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援没想到李闵竟然追来了,俩人这会儿正坐在牛车上,老远的就看到李闵边跑边冲他们挥手。

  赶车大爷停了车,扯着嗓子喊,“闵娃你咋来了?”

  李闵看了眼阮援和邱镇道,“俩个小孩去卫生院我不放心,在卫生院有我一朋友的父亲,我带他俩去。”

  邱镇动了动被阮援紧握的手,失血过多的脸很是苍白“麻烦你了李闵哥。”

  “这有什么”李闵摇头笑笑,坐在了阮援身边,又转头嘱咐道,“你别乱动,别把伤口碰开。”

  赶车大爷扬鞭子打在牛身上,抽空回首对李闵道,“你也没比他俩大多少,倒真像个大哥一样了。”

  李闵说,“那也差四五岁的,合该照顾着他们。”

  一路上牛车晃晃荡荡,许是赶车大爷下了狠手,这次的牛车速度比以往都快了许多。

  邱镇见阮援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低着头按着他的手,实在是有点反常,他看李闵和赶车大爷聊得正欢,于是侧身在阮援耳边说,“吓着了?”

  阮援抬头看他一眼,眼眶有点红。

  邱镇愣了下,一向波澜不惊的脸难得出现无错懊恼的神色来,“你,你别哭啊,我不疼的。”

  阮援确确实实是心疼了,这要不是他撞上,邱镇会不会回家之后随便拿个布包扎一下就继续顶着大太阳干活?

  这种心疼不仅是出于朋友之间,还有点同病相怜,他孤儿出身,和邱镇一样没爹疼没娘爱,不管是被人欺负还是磕磕碰碰全都要自己咬牙扛,他好像在邱镇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但好在邱镇和他还是不同的,邱镇比他更坚强。

  阮援低声说,“你以后别这样了。”

  “我再也不这样了!”

  邱镇有点着急的说,过后又认真的看阮援的脸色,语气像是在哄人,慢吞吞道,“我以后真的,不这样了。”

  阮援看着路边飞过的黑漆漆的的小树,说了个嗯。

  到了卫生院,李闵去找了熟人医生,没浪费多少时间中年医生就过来了。

  检查一番邱镇的手,眉头皱的老深“这都能看到骨头了!再来晚点这手就不能要了!”

  邱镇脸色更白了,阮援急着问,“那怎么办?能治好吗?”

  邱镇盯着李闵的手看了一会儿,用另一只把阮援拽过来,“没事,别担心。”

  阮援关心则乱,倒也没注意邱镇的脸色。

  中年医生说,“得缝合,天天换药,好好养着,要不这手就别想要了!”

  邱镇却没让阮援跟着进去缝合,李闵也主动让阮援去交钱,等阮援气喘吁吁的在手术室外面等他们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这俩人指定又是把他当女孩子看了。

  约莫着过了半个小时,邱镇才被扶着出来,他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了个澡一样,额上湿漉漉的,许是发炎引起的发热,连嘴唇也红的发紫。

  “这是咋了?”阮援迎过去。

  李闵说,“缝的时候邱镇自己不想打麻药,然后现在还有点发炎,他还发烧了,医生说要住院打个点滴。”

  “行,我去交钱。”

  这回李闵拦着他了,“你扶着他进去病房,这些事交给我吧。”

  邱镇现在整个人白的透明,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好像可以与其融为一体。

  现在医生还没来,阮援给他掖被子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闷闷的啜泣,

  阮援倾耳俯身仔细一听,就听到邱镇在喊娘。

  他忽然心里一酸,坐在一旁紧握着邱镇的另一只手,摸了摸那颗被泪水浸泡的小黑痣,轻轻的在他耳边道,“镇镇,乖。”

  ——

  邱镇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奶奶生病,爷爷要去看护,所以就把他先送到父母那去住一夜。

  他回到自己家反而像是外人一样。

  父亲从前有过一段婚姻,他还有一对儿女,后来又娶了他母亲。

  父亲因为忘不了亡妻,对母亲很冷漠,对他更是,每次拿回来好吃好用的只会先给哥哥姐姐,哪个朋友家办酒席也只会领着哥哥姐姐。

  重重关上的门里,只有无措的他和冷冷望着他的母亲。

  母亲讨厌他。

  她是个乡下人,原生家庭重男轻女,外婆外公疯狂的奴役着她们几个姐妹,包括婚姻。

  她本以为嫁人会是解脱,就算娘家为了彩礼把她嫁给个鳏夫她也欣然接受,哪成想还是受尽邱父的冷落,她想方设法的讨邱父欢心,可还是被邱父因为没有文化而嫌弃,她又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当生下一个男孩时,她要笑疯了,农村人哪有不喜欢儿子的?她以为会更好一些时,哪成想邱父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因为婴儿哭泣,打扰了那对兄妹学习和他备课工作而冲她大发脾气。

  所以母亲看向邱镇的眼神变了,从希望,到愤恨,再到冷漠。

  那天,他带着行李回到家中。

  邱父百忙之中看他一眼,“长这么高了?去你哥哥那屋睡吧。”

  小邱镇拿着小行李颤颤巍巍的点头。

  哥哥的房间很大,一墙壁的书籍,见着他了,抱着胳膊冷冷道,“谁让你回来的?你不是跟着爷爷吗?”

  小邱镇脸色发白“奶奶生病了。”

  “老人真麻烦。“哥哥翻了个白眼,冲床旁边的地板努努嘴,“你睡地上,我不喜欢别人在我床上。”

  小邱镇弱弱的点头。

  挨到晚上,门开了。

  母亲推门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本就黑的皮肤有些皲裂,她像是没看见小邱镇似的,喜笑着,“小河,妈给你冲了麦乳精,你别学太晚了啊。”

  小邱镇红着眼睛,抿着嘴,“娘……”

  母亲回头看他一眼,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黑“你回来了啊,听点话不要打扰哥哥,知道吗?”

  “娘……”

  小邱镇眼泪掉下来了。

  “噗,土包子生土包子。”邱河阴阳怪气的“叫什么娘啊。”

  “好了,你再不听话就去睡客厅!”

  母亲狠狠瞪他一眼,又热脸贴邱河很久,才关上了门。

  那一晚,小邱镇蜷缩在地上,流光了眼泪。

  邱镇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

  他清醒一瞬,又梦到了陌生的场景。

  他梦到自己长到二十多岁,一向冷血无情的父亲生了重病,落魄的哥哥姐姐带着苍老的母亲来求他。

  他们求了很久,他冷眼看着,发现他们哭得眼泪没有那天无助的他多。

  他心里的恨渐渐扭曲,开出一朵阴暗的花,似乎要将自己吞噬。

  也是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温柔的话,“镇镇,真乖。”

  “镇镇”

  “镇镇”

  那个美好的人终于来到了他贫瘠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