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祖龙的理想不是修行，也不是追求这种灵魂上的永生，他只不过是一个智慧超强的观察家，希望自己能够洞察人类社会所有的秘密。遇到唐晶之前根本没人理解，认为他是个疯子，而且手无缚鸡之力，饭都吃不上。
唐晶大约在两年前为他们申请了一个补助项目，每个月都能从研究所拿到五千块，并且她已经说过，只要对敦煌文化有进一步的贡献，这一部分钱还可以翻番。
唐晶的失踪对秦祖龙来说也是一种打击，他希望借着唐晶的照顾摆脱现在的困境，成为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就好像山、医、命、相、卜五大家的传人，最终在二十一世纪拥有自己的位置。
茉莉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你刚刚只是说有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进入画中，那么你告诉我共有几种途径，如果你来操作，会不会成功？”
秦祖龙尴尬地回答：“这种事情会冒很大的风险，也不一定成功，这就是过去有些修行者明明知道可以藏身画中，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展开行动。人类的躯壳非常奇特，如果哪个细小的环节出了问题，就要命丧当场，你总不会是想自己也跟唐晶一样，进入壁画当中吧？”
茉莉的回答非常高明，让我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叹。
“秦先生，任何人都有野心，而且对于这个世界的征服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唐晶能够做到，我相信自己也能做到，她坐在壁画里面究竟想干什么？一定也告诉过你，只有带着强烈的欲望去做一件事才能成功，而我并不想成为战士，也不想成为走卒，我只想知道，如果你亲自进去打通这条途径，岂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秦祖龙愕然：“你的意思是让我进去？简直岂有此理，我为什么要进入壁画？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有吃有喝，还有一大笔钱，进入壁画不就像植物人一样？”
茉莉反驳：“并非如此，唐晶进入壁画一定还能回来，这是一个双向过程，绝对不会到此为止，你做不到别人未必做不到，现在请告诉我，你所有的玄门技术来自什么人？如果有师傅就介绍你的师傅给我认识，如果是家传那就好了，你母亲一定强过你，我可以选择改变合作伙伴了。”
秦祖龙笑起来，被茉莉弄得失去了主张：“你这样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如果你想找人钻进壁画那是另外一笔生意，价格另算——”
茉莉冷笑了一声，立刻说出了一个数字：“五百万——秦先生，如果你能把另外一个人送进壁画，或者是你亲自动手，五百万就是你的。这是人类最伟大的探索之一，假如你能成功，你的名字将会留在敦煌历史上，闪闪发光，流传千古……”
她这样说，准确的击中了秦祖龙内心的期许。
毕竟秦祖龙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摆脱平凡，天下闻名，此前他来不及请唐晶帮忙，现在茉莉主动提出来，他肯定求之不得。
外面的客厅里沉默下来，大家不再说话，似乎都在衡量自己的筹码，到底怎样做才能发挥到极致？
我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茉莉，这个年轻丽人谈生意的时候是一把绝对的好手，不管秦祖龙怎样应对，已经坠入了茉莉的圈套。
老女人极度得意，二十万对于我和茉莉来说，不过是极小的数字，但对生活在平房区的他们母子而言，却是一个摆脱困窘的跳板。
由此可见，他们跟唐晶的合作中，还未见到奖金。同理，他们也没有将真正的秘密交给唐晶。
我十分感叹，敦煌文化是华夏国宝，但那么多专家教授里面，为稻粱谋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为了事业、文运、国运而战，放弃小我，选择大我。
“好，五百万，秦先生，如果你能答应，五百万分批次到你账上，绝不食言。我们可以签订条款分明的合同，我也可以请叶开做中间人。总之，你打通进入壁画的路径，就拿到五百万。做决定吧——”
茉莉的话掷地有声，而五百万这个数字，根本就是平房区生活了半辈子的人无法拒绝的。
“这个……这个……”
我听到板凳和椅子乱响，应该是秦祖龙推开椅子，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在客厅里快速地走来走去。
“五百万？真的有五百万？小姑娘，如果不是看叶开的面子，我们根本不会见你。假如你让叶开当中间人，我们就相信你——不，不止是叶开，还要加上周鲲，加上研究所……他们都当中间人，我们就做这笔生意。唉，为了钱，为了钱……我们简直脸都不要了，我老婆子脸都不要了……”
老女人已经心动，但她没想到茉莉一开口就给出了五百万的天价，已经被彻底击败，拜倒在金钱脚下。
从五百万这个数字，我就感觉到，茉莉的做事方法十分犀利，仿佛老鹰从空中扑向野兔一样，一击必杀，让对方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抛出这个数字，秦祖龙母子立刻就被俘获，乖乖听她指挥。
我感到震惊，表面看来娇滴滴的茉莉似乎弱不禁风，但却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双方根本不在同一维度，秦祖龙只有乖乖说出秘密，向茉莉投降。
“你们两个好好想一想，冷静的想一想，把所有的秘密告诉我，五百万就是你们的。”
茉莉抛下这句话，走到阳台，跟我并肩站在一起，凝视着敦煌的夜色。
我什么都不想说，在纯粹的商业战斗当中，我希望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同时把周鲲也带出去，免得她被卷入其中，影响自己的仕途。
“叶开，今天晚上到这里来，是最正确的决定，他们两个头脑当中藏着很大的机密，幸运的是还没有告诉唐晶，只能告诉我。拿到这个秘密，至少我能完成米利唐先生交付的任务，不至于空手而回，肩上的压力自然就降低了，谢谢你——”
茉莉向我伸出手，真诚地看着我。
我苦笑一声，或许唐晶获得了这个秘密，就不会失踪了，她能向米利唐交差，也就不必竭尽全力追寻天子宝库，或者是玉门关下阴兵阵。
茉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好在我的帮助下，能够收购秦祖龙母子的秘密，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当中展开了新的一页。
“茉莉小姐，这是你的幸运，不用谢我，也不用感谢其他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见到他们母子直接放出大招，他们根本跑不了，这大概就是资本的力量，对不对？”
茉莉轻轻地摇头，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叶开，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可惜的是，唐晶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客厅里，秦祖龙和那个老女人正在激烈辩论，看来老女人已经动心，而秦祖龙因为进入壁画这件事太危险，还在犹豫不决。
那个老女人用力拍着桌子，大声训斥：“你还在等什么？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了五百万，我们离开敦煌到国外去，什么天谴，什么有损阴德，都顾不得了，为了这五百万，就算是放火杀人也不是问题。现在什么都不要管，让叶开做中间人，我们拿到五百万，一周之内离开敦煌！”
我想不到老女人的思想竟然如此激进，完全超过了年轻人。
秦祖龙的话犹豫不决：“可是这件事太危险了，我们根本没有把握，唐晶只是侥幸闯过了那几道关，其他人未必能行，我也一样。这种事很可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旦失手我就完了！”
老女人冷笑起来：“没用的东西，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以玄门左道为生，难道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能把唐晶送进去就能把她找出来，你自己能进去，更能轻松逃脱。刚才那小姑娘说了，只要你把这条路打通，剩余的事情就不用咱们管了，再说，五百万到手，傻子才留在敦煌惹是生非，我们直接离开，去过好日子。”
茉莉在我耳边轻轻感叹：“钱是好东西，能够改变别人的一生，过去米利唐先生就说过，他希望手里的每一块钱都能发挥巨大价值，为这个世界造福，如今大概就是到了这种时刻，假如能把一个活人进入壁画的秘密找出来，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手段就掌握在我手中，谁还能跟我一决高下？”
我没有多说一个字，金钱和利益面前，任何人都会陷入疯狂，假如茉莉成为天下第一，又岂能容许秦祖龙母子活在世上？
这其实就是悖论，秦祖龙不出手，拿不到五百万，一旦出手泄露了秘密，自己有危险不说，还可能遭到别人杀人灭口，他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茉莉正在杀鸡取卵，涸泽而渔，我应该劝阻她而不是纵容她。
我刚想开口，茉莉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指：“叶开，什么都不要说，这件事让我放手去做，如果能迅速完成米利唐先生交付的任务，那我以后就自由了，可以陪在你身边，天高海阔，任我们遨游。”
她的眼神极度炽热，又隐藏着说不出的柔情，我想批评她或者谴责她，在那种眼神注视之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茉莉小姐，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千万不要用钱把秦祖龙逼到绝路上，他不想去，就证明这条路危机四伏，凶险万状，如果他死了，这个老女人失去了指望，也就完了，一个好好的家庭，转瞬间灰飞烟灭……”
茉莉皱着眉头，握着我的手指摇了摇：“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如此严肃的话题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们要钱，我们要秘密，就这么简单，不然的话这五百万给谁不行，非要给他们？富贵险中求，江湖上的规矩不一向如此吗？米利唐先生能够获得今日的巨大成就，也是敢于冒险的结果。”
我希望能说服茉莉，但是站在我面前的并非只有她，还有客厅里的秦祖龙和那个老女人，为了五百万，他们一定会铤而走险，一旦干成了，从此一飞冲天，财富自由。
很快，秦祖龙走上了阳台，大声告诉我：“叶开，你替我们当中间人，只有你最公平，可以一手托两家，我和母亲说出秘密，茉莉小姐给我们五百万，你做中间人，不管从哪一面抽成，我们都心甘情愿。”
茉莉摇摇头，淡定地纠正：“秦祖龙，不仅仅是知道这个秘密，我要看到某一个人进入壁画，然后又能出来，向所有人证实这条路是安全而通畅的，那么五百万全部给你，绝对不会少你一块钱。叶开可以作证，如果我违背了咱们的约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我们都回到客厅，老女人已经准备了纸笔和印泥，秦祖龙亲自动手写了一份合约，然后双方签字，又请我这个中间人签字按手印。看書喇
我内心有些犹豫，但茉莉一直温柔地看着我，虽然没有开口相求，但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更何况，此刻唐晶还在壁画当中，我必须知道怎样救她，那么成为中间人促成这次交易，让秦祖龙使出最后的手段，就是我需要的。
合同签订完毕，老女人捧来一只香炉放在桌上，然后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她和秦祖龙并排站好，恭恭敬敬地对着香炉深深鞠躬：“列祖列宗在上，如今我们发现一条赚大钱的途径，必须出卖家族秘密，才能获得那天大的财富。当下我们做了家族的不孝子孙，这件事结束后马上退出秦氏一族，离开敦煌，再不回来，请列祖列宗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种鼠目寸光之举，成功之后必定每月上香，为列祖列宗祈福。”
我在远处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老女人脸上一片欣喜，而秦祖龙脸上却是暗淡无光。
他那种沮丧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内心如此真实地反映到脸上，我越发相信这件事极度危险，秦祖龙并没有夸大自己的担心，为了五百万他也豁出去了，一旦失败，我们将会永远失去他。
老女人把香炉搬走，然后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白纸，告诉茉莉：“现在我们会把地图绘制出来，究竟如何进入壁画，这是一种无比玄妙的技术，用到了四维空间里的时间平面原理——”
茉莉点点头：“所有的科学理论都不要说了，你只要告诉我，秦祖龙什么时候可以进入壁画？进入哪张壁画？我们能在什么地方看到他，证实他的存在？那就够了。”
秦祖龙清了清嗓子，庄重地告诉茉莉：“我还是去往舍身饲虎图，看看唐晶是否真的到了那里？或许那就是很多人生命的归宿，我以前做噩梦的时候就梦到过，四周一片漆黑，独自面对猛虎，本来身后有那么多人，却全都成了看客，唉，他们想看一场精彩的表演，想看到猛虎食人，而我却只能让他们失望了……我把自己的前进路线画在这张纸上，到了恰当的时间，我只要站在纸上，瞬间就能离开，也许你们就能在莫高窟的二五四窟里面见到我，就像看到唐晶一样。”
我和茉莉都是老江湖，战斗经验丰富，所以即便听到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也只是默默点头，没有大惊失色。
按照秦祖龙说的，他从这里消失，我们很快就能从那副壁画上看到他。那里一定会多出一个人，就像多出来一个唐晶一样。
这些事情如果真要去追究它的物理原理，就会陷入无尽的扯皮当中，毕竟这不是物理，或者也不是科学，而是玄学。
茉莉表现得非常淡定，缓缓地点头：“那就开始吧，既然叶开作为中间人，我们都相信他，彼此也应该信任，秦祖龙，只要你进入壁画，我们马上赶往莫高窟，拍摄录像传给我的上级，等你回来，五百万就是你的了。”
这其实是天大的好事，假如秦祖龙的玄学技术过关，一去一来就解决了所有的金钱问题。
秦祖龙取出一支铅笔，端详着那张纸，然后迅速开始绘图，几分钟时间，他就在纸上画了一幅敦煌地图，起点是这栋平民区的老楼，终点就是敦煌的莫高窟第二五四窟——
那张壁画地形图画完，他放下铅笔，低声自言自语：“画面中那么多人，再多出一个也很麻烦，或许我应该想想办法，把灵魂附着在某一个人身上。真没想到，这种上古绝学竟然为了换取五百万，成了街头卖艺的杂耍功夫，我母亲刚刚说的没错，我们的脸都被丢尽了，拿走这五百万再也不敢回来，不然就会遭到秦氏一族所有族人的唾弃……”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和茉莉，眼中的神色惭愧至极。
茉莉仍然能够笑出来：“秦先生，你一定能够成功，我们的合作也能圆满完成，或许在五百万之外我还会提供一部分奖金。真是佩服你，竟然有这种家传绝学，能够自由来去，在现实世界和画中世界进行空间转换，祝福你，一定马到成功，这一次大家都能各得所需！”
老女人把那张纸拖过来，放在客厅中央。
秦祖龙回到侧面的卧室，稍后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白袍。
这种玄学手法当然不是穿越，而是一种中国古代术士发明的神奇技艺，它的原理早就失传，现在这些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客厅的老式挂钟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秦祖龙站在纸上，面向着挂钟，老女人也变得紧张起来，不停地干咽唾沫。
秦祖龙仰面向上，沉默了一阵，突然向着老女人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们都知道他的精神压力很大，这似乎是一种生离死别，假如他有不祥的预感，就应该停止行动，而不是勉强而为。
“不用担心，你想想看，连唐小姐那样的女孩子都敢进入壁画，你是个大男人，不应该挺起胸膛前进吗？”
我看得出来，现在人人之间都是悖论，秦祖龙和那个老女人的认知不同，五百万成了他们头顶的不可承受之重。
我和茉莉之间同样如此，因为我并不希望她拿着米利唐的英镑在国内肆无忌惮地做事，那会把敦煌搅得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我会死的，地崩山摧，我根本来不及躲避，就会死在里面，我为什么选择舍身饲虎图？就是因为在我梦中面对猛虎，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毕竟这是熟悉的场景，如果到了别处，我恐怕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如果我在画中向你发出求救，那就永远不要让别人带走这幅画，一旦它离开敦煌，画里的所有人就都死了……”
秦祖龙说的这些话更像是遗言，老女人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只是催着秦祖龙立刻展开行动。
茉莉走向了阳台，快速打了个电话。
我听到了她的电话内容，就是吩咐身在莫高窟的线人现在就过去，对着二五四库那幅壁画进行拍照和录像，确保清清楚楚地看到舍身饲虎图里面全部的人物，就算多出来一条狗、一个影子，都能分辨得出来。
她的思维的确缜密，不给秦祖龙留下混水摸鱼的机会。
高手过招一向如此，不管谁有什么样的想法，对方知道得清清楚楚，也提前做了布局，此消彼长，势均力敌。
老女人拿来了一块黑布，把秦祖龙从头到脚盖住。
挂钟响起来，沉闷的敲打了四次，老女人轻轻揭开了那块黑布，秦祖龙已经不见了，纸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