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祖龙给出的地址是在敦煌城的东北，小区外观陈旧，全都是四层高的老式居民楼。
我和崔卫东上了四楼，敲响了那扇铁灰色的防盗门。
开门的是秦祖龙，目光阴沉沉的，眼中毫无光泽，跟港片里的僵尸差不多。
张鹏的描述没错，这个年轻人死气沉沉，身上毫无生机，跟其他年轻人完全不同。
“秦先生，我是叶开。”我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
秦祖龙向后退了一大步，嘴角咧了咧，一个字都没说。
我们进屋，房间内充满了浓烈的香烛气息，一个老女人的诵经声从侧面的房门内传出来。
崔卫东立刻捂住了鼻子，被我瞪了一眼，才不情愿地放下。
“金针刺穴七百二，你们不信，来看看，对不对？”秦祖龙又咧咧嘴，半边眉毛吊起来，勉强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们是唐晶的朋友，她失踪了，如果你有线索，还请见告。”我不卑不亢，始终保持礼貌。
按照我的经验，这些江湖怪人都很容易情绪激动，有时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就会刺到他们的痛处，让他们暴跳如雷。所以，我的措辞非常谨慎，避免发生冲突。
“她不应该妄求……妄求必遭天谴！我告诉过她很多次，天子宝库不是任何人都能靠近的。她以为，天子宝库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宝藏，说一声‘芝麻开门’就能唾手可得，错了，错了……那不可能，王圆箓开了藏宝洞，天下刀兵五十年……如果有人开了天子宝库，未来如何，深不可测。年轻人，你们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表面看，他的年龄不到三十岁，却指着我和崔卫东，把我们叫作“年轻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敦煌藏宝洞的开启，的确是为亚洲带来了五十年刀兵，黎民百姓倒悬于水火之中，拼死挣扎，不得解脱。
我寻找“天子宝库”，是因叶家祖先有命，不敢不从。至于其他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心里没有几个不可触摸的秘密呢？
“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拉倒，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我们来找唐晶，据说你跟唐晶关系也不错。赶紧赶紧，有话就说，别耽误我们时间……”崔卫东不耐烦，跺着脚叫起来。
“她走了，不会回来了。知道吗？她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走了，飞走了……”
秦祖龙的话越来越玄妙，到了此刻，似乎变成了谶语。
我盯着他的嘴唇，在他说话时，我看到了他的齿龈，的确如张鹏所说，是一种可怖的灰黑色。看書喇
活人的齿龈是粉红色的，只有死人或者得了绝症马上要死的人，才会如此。
“我你妈……胡说什么呢？唐小姐福大命大，长命百岁。她是我兄弟叶开的马子，你咒她死，是不是不想活了？我你妈……找死吗你？”
崔卫东急了，其实换了另外一个人，也会急眼。秦祖龙这么说，简直不像人话。
“二五四窟，你们看看二五四窟里画着什么就懂了……舍身饲虎，舍身饲虎……唐晶根本不该痴迷于二五四窟，那不是故事，那是一个局，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求死局，里面藏着洞天，里面藏着洞天……”
秦祖龙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的诡异笑容比哭还难看。
“叶开，我忍不了，我得揍这家伙一顿，凭什么就咒唐小姐死？”崔卫东卷起了袖子，早就按捺不住。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泄露者死。孩子，不要说了，寿命有极限，不可打诳语，闭嘴吧，闭嘴吧！”那扇半开的门里，老女人尖声叫起来。
“不行，我必须告诉他们，不要去二五四窟，不要去碰那些壁画，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敦煌是个修行之地，普通人以为舍身饲虎是教化世人的故事，实际不是，什么都不是，他们不懂，他们是白痴，我得告诉他们，远离二五四窟……”
秦祖龙的声音也变得尖利高亢，同时攥紧了双拳，高高举起来。
他的衣袖滑下，我看到在他手背上留着密密麻麻的针孔，右腕上还有一个留置针。
通常，透析或者化疗的人，才会预埋留置针。
现在我明白了，秦祖龙已经患了不治之症，如今勉强活着，苟延残喘，已经露出了“死相”，状如行走的僵尸。
“你呀你呀，你这孩子，自己的阳寿就快到头了，还想帮别人，是不是傻呀？唐小姐虽然漂亮，你喜欢她，她能看上你？她能看上一个性命按小时计算的活死人？孩子，死了这条心吧，唐小姐死了，你也快死了，这是命，由不得人，懂不懂？”
屋内有拐杖点地声，笃笃笃几下响过，一个裹着灰色长袍的老女人走出来。
她的样子似乎比秦祖龙更为不堪，后背隆起一个巨大的驼峰，脸上皱纹几乎将五官埋没，同时，她握着拐杖的双手，肤色已经跟乌鸡没有什么两样。
我悄然运起龟息功，避免吸入这间房子内的污浊气息。
“不要找了，那个小姑娘的命运就是如此，有人长寿百年，有人短命夭折，我看过那个小姑娘的面相，求宝者迷失山中，看一棋忘却归路，此刻，她在寻宝的路上，早就痴迷其中了。你们找不到她的，她已经身在天子宝库之中——”
秦祖龙接着老女人的话头说下去：“是，没错，她已经到了那里。不过，人到了，命也到了尽头，不能两全其美。我告诉她结果，她不信。你们相信吗？她只用了一下午，就学会路上四肢画五图，真是天才。有了这项奇技，就能打开天子宝库的入口……唉，看你们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说了你们也不懂。如果你们相信我金针刺穴的技术，七百二十针，我也帮你打开大小周天，怎么样？”
崔卫东后退一步，远离那老女人，脸上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
此刻，就在我们的正前方，一张供桌上，竟然摆着十几位神仙塑像，高高矮矮，五颜六色。
我不相信秦祖龙的话，也不相信老女人的“看相知命”。
“秦先生，最后一次见到唐晶是什么时候？”我把话题扯回来。
秦祖龙再次变得面无表情：“大前天下午，二五四窟。她要我说舍身饲虎的故事，我说了，她突然大哭起来。我猜，她一定领悟了那幅壁画的最高境界。我没有再说，道理都说过了，该懂的就懂，不该懂的，说再多也无用。我想，求仁得仁，她已经得到了解脱。你想找她，就得金针刺穴。”
“我你妈——刺什么穴？最后弄得跟你一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算了叶开，我们走吧，实在受不了了。我宁愿到街上去找，也不想跟这两个鬼男女瞎叨叨了！”
崔卫东用力捂住鼻子，扭过头去。
“嘿嘿，看他，看他……”老女人突然笑起来，脸上的皱纹缓缓蠕动，如同一堆堆沙蚯蚓。
她指向崔卫东的后脑勺，指尖颤抖着，仿佛发现了笑话。
“反骨，脑后有反骨，以后必定反叛。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最后一定被出卖。真好，真好……我第一次见到反骨如此凸出之人，古人所言，果然精妙！”秦祖龙也指着崔卫东笑起来。
崔卫东几周没剪头发，头发略长，后脑正中偏下，有块骨头突兀地鼓起来，仿佛武者的拳锋，连头发都盖不住。
脑后有反骨，日后必反，这是相术真理。不过，我相信崔卫东，任何时候，他都是我的好兄弟，绝对不会害我。
“我你妈，你们说什么呢？谁有反骨？谁有反骨？”崔卫东恼了，反手向腰间一摸，把小刀拔出来，指向秦祖龙。
我有些失望，我们是来找线索的，很显然，这条路不通，还得另外想办法。
“卫东，我们走吧，别冲动。”我按住崔卫东的手，准备离开。
“你们不要动，我听到了声音了，是唐小姐的声音——”秦祖龙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我深吸一口气，把崔卫东手上的小刀夺下来。
“她说，宝库……宝库……有缘人才能得到，她活着，需要有人来救……她在叫你的名字，叶开，叶开……她说，你们叶家和天子宝库有缘，只有你才能救她，赶紧想办法，赶紧想办法……”
秦祖龙的眼睛突然亮了，不再灰茫茫的，眼底深处，出现了两团橘色的火苗。
“她身在何处？”我沉着地问。
“就在天子宝库，她已经去了天子宝库，冥河镇守司……对，冥河镇守司那里，就是出口……叶开，她要你去救她，现在，赶紧救她，不惜一切代价，她想活下去——声音没了，没了。”
秦祖龙两只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在屋里转来转去，最终放下手来，无奈地看着我。
“刚刚，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冷静地说。
“你当然听不见，这是‘潜听之术’，打通任督二脉，打通大小周天，才能获得这种能力。不过，你有慧根，可以学，可以学，嘿嘿嘿嘿……”老女人鬼魅一般笑起来。
秦祖龙忽然暴怒起来：“娘，不要说了，金针刺穴的痛苦，是平凡人能承受得住的吗？只有我这样的天才才能做到，只有我——”